暖閣裡燒的火盆正旺,燻的青色紗帳裡的人兒臉蛋滾燙,原先還蒼白的一張小臉,此刻紅豔豔的,傅驪駱迷怔惺忪的睜開一雙眸子,除了身上有些虛軟無力,精氣神到比在花廳那會好了很多。

“小姐您嚇死奴婢了。”蔓蘿挑開半邊床幔,把灰鼠皮的錦披裹在傅驪駱撐起的上半身,苦著一張圓臉緊緊擁著傅驪駱。

蔓蘿回想起晌午時的情景,此刻還是驚心,大眼鼓鼓的死死盯著雪地裡流淌的血紅,驀然回頭,那蒼白的人兒像枯葉蝴蝶般,抖著纖長的睫毛,氣若游絲般的伏身在那廊簷下。

傅驪駱輕輕推開蔓蘿壓過來的身子,抬手抹她眼角的淚水:“我沒事了!你別擔心。”

咬了咬唇忽覺得嘴角乾裂,讓蔓蘿給倒了半盞茶喝了個乾淨,溫熱的清茶下肚傅驪駱覺得整個人又活絡了不少。

抬起一雙水潤清眸朝梨花窗欞去瞧,晌午還搓綿扯絮紛紛揚揚的大雪,此刻卻零零落落星星點點,忽想起那謝芊芊,偏頭拉著蔓蘿手袖詢問:“那芊兒姐姐走了?”

傅驪駱覺得對謝芊芊說不上好感,卻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觸,雖相處時間很短,但從謝芊芊的眼睛裡,傅驪駱看到了堅韌果敢以及那零星的孤寂和悲涼。

亦如她自己的影子。

蔓蘿自是察覺不到傅驪駱此刻的心境,起身從紅木圓案上,端出熱氣騰騰的青瓷深碗,坐在床沿笑著拉傅驪駱的素手:“芊芊小姐和老夫人,還有二夫人都來瞧了小姐,剛出去沒一會,老夫人又特意吩咐小廚房,燉了白玉糰子軟米粥送來,小姐您快吃些吧!”

蔓蘿把碗送至傅驪駱跟前...

傅驪駱神思恍惚的撐額,直勾勾的盯著瓷碗裡透白晶瑩的綿粥,她卻一點胃口都提不起來。

先前吐了那樣多的血水,想必元氣也損耗了不少,要是能吃一丸那續靈丸就好了,傅驪駱凝眉暗忖,可翩翩那時自己一時氣急把那小瓷瓶給扔了....

傅驪駱心裡很是懊惱,倒是自己小性,辜負了那男子的一片心。

心想著俏臉漸漸發燙,瞬間一片酡紅,忙的從蔓蘿手裡接過瓷碗,小聲嘟囔著自顧自說:“一瓶藥丸有什麼稀罕的,丟了就丟了...”

蔓蘿看著自家小姐雙頰霞光似的小臉,又聽見她說著藥丸,不免嘿嘿一笑,蹭的抬起衣袖摸出一個小瓷瓶。

溜圓黑亮的大眼睛泛著狡黠的光芒,又像狡兔般跳開,立在床沿眨眼嬉笑:“小姐,您說的是不是這個?”

傅驪駱楞了一會,倏的抬手去要:“你幾時撿起來的?”又掀開被子作勢要下床:“你快給我。”

心底似一陣暖流劃過,又似四月春光,頓時明媚了整個暗沉的心神。

“小姐先把粥吃完吧!”蔓蘿像哄小孩子似的抬眼叮囑道,又拿起瓷瓶搖了搖,靠近傅驪駱耳朵輕語:“這滿滿一瓶子藥丸,想必竇大將軍定是廢了不少心思,竇將軍對小姐真的是極好的!”

傅驪駱喉嚨一滾,素手掩住唇角連咳了幾聲,忙的把瓷碗遞給蔓蘿,眼眸瞬間冷厲了起來:“你混說什麼!不過一瓶子藥而已....”

說到最後,聲音卻越發的低沉下去,垂眸去看鏤空黃花梨的窗欞落於金絲棉被之上,其上的金線緩緩暈出一抹光來....

霎時流蘇捲簾撥動,沈嬤嬤佝僂著肩,端了一個漆木託盤側身進來,上面放著一細瓷盅子。

“小姐,快些把這藥湯喝了。”沈嬤嬤動作輕緩的把盅子放在案上,垂腰立在屏風邊上:“老奴盯著小火慢熬了幾個時辰,小姐快些喝吧!”

傅驪駱心裡暖洋洋的,忙的招手讓其端過來:“嬤嬤有心了。”伸手接碗皺著眉尖仰頭喝盡,不經意觸到沈嬤嬤冰涼入骨的指尖,那老樹皮一樣裂開的手掌盡是道道紅痕,傅驪駱不由得心下一沉:“嬤嬤這手怎麼了?怎麼都裂成這個樣子?”

抬手捏著蔓蘿遞上來的蜜餞,斜眼睨了眼蔓蘿道:“我上次不是說了麼?沈嬤嬤同洪嬤嬤一樣,只管教領院中小奴婢,其他粗活不用幹。”

蔓蘿扁了扁嘴,吶吶的垂首立在一旁,心裡生出一些委屈,哪裡是她要求沈嬤嬤幹那些個粗活的...

“小姐,您別怪蔓蘿姑娘,不是她要老奴幹的。”沈嬤嬤連忙屈身上前為蔓蘿辯解,一雙枯藤般的雙手垂在腰際,惶惶不安的低著腦袋,輕聲囁嚅道:“是老奴清閒不得,想找點事做的。”

傅驪駱知道這沈嬤嬤,原本是古兮的母親嫡夫人沈星若的貼身嬤嬤,沈星若難產而亡,伺候過她的婆子丫鬟,不是被楊素琴發賣,就是被趕到偏院做粗活,更有好些被活活折磨致死。

說來也是緣分,要不是那日在浣衣院見沈嬤嬤被欺凌,自己也不會為她出頭,要是沒把她回來,估計這會子早被那狠毒的楊素琴弄死了吧!

傅驪駱心裡很是感激沈嬤嬤的衷心和善意,傅驪駱伸手撫著沈嬤嬤開裂滲血的掌心,目光暖的似明媚春光:“等明日胡大夫來了,我讓他開些藥膏給你,嬤嬤也別太累著自個了,小丫頭們要是偷奸耍滑,你儘管拿起老人家的派頭去罰,要如若還不聽勸,你只管告訴蔓蘿,蔓蘿自會收拾去。”

“欸!老奴記下了。”沈嬤嬤眼中蓄淚,身子顫巍巍的佝僂的越發深了。

蔓蘿本來委屈巴巴的一張臉,聽到自家小姐讓她做主處理院中事物,又歡喜的抬起圓潤的下巴,小胸脯挺的鼓鼓的,忙的拉起沈嬤嬤衣角:“嬤嬤手巧,庭中的花兒開的嬌豔,小姐看著很是喜歡。”又摸著沈嬤嬤老繭遍佈的雙手道:“那些個粗活嬤嬤安排柳兒她們幹就是了,嬤嬤只管躲懶,看誰敢說!誰要是不服,我第一個撕爛她的嘴。”

傅驪駱看著小婢女厲害幹練的樣子有些好笑,忽困勁上來神色有些疲乏,故擺手讓蔓蘿送沈嬤嬤出去,自己又打算臥下耍懶,不料想捲簾門外一陣爽利的嬌笑傳來:

“兮兒妹妹,身上可好些了麼?”

翠玉珠子撥的乍響,一道紅色人影閃了進來,傅驪駱細手微蜷,聲音如侵了泉水般溫潤:“芊兒姐姐,快快請坐。”說著就要爬起身子。

“兮兒妹妹躺著吧!仔細風侵了。”謝芊芊一邊伸手接過蔓蘿遞過來的茶盞,一邊朝傅驪駱擺手。

傅驪駱支起身子,拿寬枕墊著腰部,冷風吹的捲簾門咯吱作響,屏風後的青色窗幔也被吹的揚起,傅驪駱伸手拉過謝芊芊的紗袖,梨渦淺笑:“芊兒姐姐今日就在府上小住一宿,等明日再回去?”

傅驪駱看著謝芊芊單薄的衣衫有些心疼,趕忙拿出懷裡的小手爐塞給她。

“不了,姐姐我還有些事兒,今日就先回去了。”謝芊芊狹長的媚眼閃了閃,眼底湧出幾分溫潤,對於眼前絕色的少女,她也心生好感。

如果她知道自己是個十惡不赦的女魔頭,她肯定會鄙棄自己吧!謝芊芊嘴角扯過一絲苦笑,古井般幽深的眸子沉了沉,放下手中的杯盞起身:“兮兒妹妹好生休養,姐姐就先回去了。”

傅驪駱也利索的起身披衣:“妹妹送姐姐出去。”

還未等謝芊芊開口,傅驪駱又撫衣淺笑:“妹妹就權當出去走走,欣賞欣賞雪景也好。”

聽傅驪駱這麼一說,謝芊芊也無奈的勾唇含笑,憐愛的伸手幫她鬢髮,傅驪駱一身淺紫色如意紋的交頸襖裙,在暖閣黃橙橙火光的籠罩下,倒顯出幾分出塵絕世的仙姿。

“妹妹真美。”

謝芊芊由衷的稱讚,抬眼看傅驪駱拿一根極素雅的瑩珠墜子插入髮間。

傅驪駱轉眸含笑,信步走過雕花屏風後邊,拿出一件櫻紅色的錦繡長裙遞給謝芊芊:“這是妹妹前幾日剛新制的,姐姐要是不嫌棄就穿上吧!”

謝芊芊怔了會,倒也爽快的接下:“那姐姐就卻之不恭了。”

不大一會,兩人披了雪披,緩緩的從拱門石牆下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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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大冢宰府不到幾丈遠的東街小口,一身墨藍錦袍的男子臉色灰暗的趕馬前行,身後跟著同樣面色不悅的侍衛。

侍衛黑紗遮面,只探出一雙深潭般的雙眸,路上行人和臥在酒肆裡吆喝的酒鬼,時不時探頭瞅上幾眼,在望到男子刀尖般的眸光時,又驚駭的縮回腦袋。

咯吱咯吱的響聲在寒冽蕭瑟的街頭迴響,除了酒肆裡傳來的忽高忽低的吆喝聲,便只有雪花似枯葉飄墜在地的細碎聲。

“將軍,難道聖上不打算追究麼?”暗影越馬上前,蓋在面上的黑紗早已結上了一層厚厚的冰花。

竇驍揚身子一滯,抬眸朝那巷子裡的硃紅漆門看去:“聖上心裡有數,且等等吧!反正活人和死人都交上去了,聖上都說了莫要打草驚蛇,況且....”

突然話音嘎然而止,竇驍揚連忙擺手,騰的側身閃到白駒身後,一雙鳳目倏然上挑,定定的朝那硃紅大門下瞥去...

暗影狐疑的順著竇驍揚的視線往那巷子掠去,待看清那紅衣女子的臉面時,暗影一雙漆黑深邃的雙眸,不由得緊了幾分:“將軍,那不是梅剎門的謝芊芊麼?”

“她怎麼來大冢宰府了?”

暗影撫著馬背,伸手拂過眼角的碎髮,眼光似燭火似的緊緊盯著那妖媚的紅衣女子...

待看她疾步繞進小方臺的五尺巷,暗影忙的斂眉請示竇驍揚:“將軍,跟不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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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

竇驍揚卷了卷眉心,修長的手指順著白駒長卷的鬚髮,眸光一深:“看樣子這女魔頭與大冢宰府的古大小姐很是熟絡...”寒冰似的眼眸緊蹙著,半眯著眼朝熟悉的淺紫身影看去,面色逐漸變得溫潤如初。

卻在睨到那悄然消失的紅衣倩影時,一張俊顏陡然暗沉了下去:“你忘了,莫要打草驚蛇...”(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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