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驪駱瞠了瞠目,玉瓷面上盡是訝色,“父親的意思是您此番回京是因為竇驍揚的幫襯?”她著實想不到竇驍揚竟會瞞著自己去到御前為古錢求情,昨兒明明還同那竇驍揚見過面,他只字都未提起此事。

“不錯,聽蜀江衙司總輔杜大人說,是竇大將軍在御前為我求的情。也是了,聖上對竇大將軍一直頗為看重,竇大將軍開口求情,聖上多少不會駁了他的面兒。”

“那女兒明日過大將軍府一遭,竇大將軍替父親您求情,咱們理應上門致謝一番。”傅驪駱梨渦淺笑的端盞吃茶,心裡卻悶悶的有些堵。

那竇驍揚這樣悄不聲息的就把事情給辦了,便是一聲招呼也不同自己打,他到底還有多少事情瞞著自己?

等明日見著了他,她自是要問個清楚。

“致謝是應該的。”古錢搓掌行到檀木椅上坐下,眯著眼正色道:“等竇大將軍從錦州回京,為父同你一起前去大將軍拜訪。”

竇驍揚此番下錦州是奉了聖上旨意去辦差的,總歸得在那耽擱些時日。

似是想到了什麼,古錢眉間的鬱色愈發積了好些。

白淨蔥指扯著絹紗袖口處的蘭花結的玉絛兒,傅驪駱胸口好似蕩著一股子氣,不上不下。

竇驍揚離京的訊息,她更是從未聽過。

這如今還要在旁人嘴裡得知,虧的她上次還在御前請了婚約,如今看來他竇驍揚根本就沒把自己放眼裡!

傅驪駱輕輕“蒽”了聲,便起身退下。

看她一副鬱鬱寡歡的樣子,古錢想勸說一二,又不知怎麼開口,心想著她定是近日身子乏累,了了囑咐了幾句暖心之言,古錢吩咐一旁的李嬤嬤送她回逸風閣。

“大小姐可是身子不適?要不要請大夫來瞧一瞧?”跟在她身後的李嬤嬤見她眉尖似蹙,面色蒼白,忙的抬眼去問,可話一出口,李嬤嬤又覺得有些不對勁。

大小姐自己精通醫術,哪裡還用得著到外頭請大夫!想來是自己多嘴了。

傅驪駱吶吶的搖頭,扯著唇角笑著讓李嬤嬤莫送。

李嬤嬤見她這般執意,便笑著躬身下了東面遊廊階口。

秋雨漸歇,正午的日頭透過薄雲落了滿庭,給先前的清爽習習帶來絲絲燥熱。

仰頭看假山下那顆歪脖子杏樹,傅驪駱徐徐行過去,溼沁沁的樹梢在細碎陽光下左搖右擺,些許溼滑不小心墜入她瑩白的脖頸裡,顫了顫身,她心底那股子淡淡的落寞感愈發脹大。

“小姐,你站那做什麼?”知葉提著漆木食盒從院子裡步出來,剛一抬頭,便看見自家小姐立在杏樹下發呆。挽著食盒,知葉大步過來,似是沒察覺到傅驪駱陰鬱的眉宇,只笑嘻嘻的道:“今日是處暑,奴婢一早去東市採買了好些脆嫩的蓮子,又把前幾日沈嬤嬤從梅縣老家帶來的紅豆合著煮了紅豆蓮子羹,晨起用冰鎮過的,剛給小姐您送了去。小姐快去嚐嚐看。”

前陣子伏天暑氣太盛,看自家小姐茶飯不思,整個人都消瘦了好許,這知葉見了很是焦急,遂挖空著心思做最時興的膳食為她暖胃。

傅驪駱朝知葉一臉誠摯的小臉看過來,斂了心下悶堵的氣兒,她揚起頭彎彎眉眼:“你有心了。”

知葉是後頭來的,雖不如蔓蘿跟自己的時日久,但她亦很衷心,不僅是她,連著逸風閣那幾個婢子都很是不錯,性子也都坦率單純。

想來這也是自己的福氣。

“小姐,您今兒前腳剛離府,那竇大將軍就來了,他身邊的那個槿侍衛還給蔓蘿帶了‘錦診坊’的芙蓉桂花酥,這會子她們正吃的起興呢!”知葉抬手幫傅驪駱拂去細肩處的小水珠,望著傅驪駱鴉羽般的睫毛,捂嘴輕笑道。

眸子閃了閃,傅驪駱清著嗓子喃道:“是了,他今兒過來定是同我辭行的,我既不在府中,便也橫豎怪不到他去。”

想著那竇驍揚替古錢求情、去錦州辦差兩起事情皆不告訴自己,傅驪駱先前還一肚子怨氣,時下想想,倒是自己狹隘了!

他今兒前來,定是有事同自己講,順道過來辭行。

微風徐徐,吹亂了她鬢旁的碎髮,傅驪駱抬手捋到耳後,望著知葉明媚的笑了笑,心底豁然舒暢了好多。

傅驪駱徐步行進院子,撩簾進去,蔓蘿和秋棠正窩在外室藤床上推牌九,藤床旁的小圓几上擺著各色吃食,內裡靠牆置放的四方大臥榻上,茹茗端坐上頭,專注的做著繡活兒,兩個新來的小婢女正俯身在清掃,見傅驪駱打身進來,秋棠忙的起身拉她坐下,笑嘻嘻把圓几上的骨玉蝶子遞到傅驪駱跟前:“這是槿同將軍特意送來給蔓蘿姐姐吃的,小姐您快嚐嚐看,味道很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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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棠本就是個促狹鬼,望著面色羞紅的蔓蘿,她故意把“特意”兩字咬的重些。

傅驪駱隨手捏起一塊酥糕,輕輕咬了一口,笑著望向蔓蘿道:“果真不錯,想必是晨起剛出爐的,槿侍衛對你還算有心,這定是他趕早去買的。”

蔓蘿跟那侍衛的事情,這逸風閣的人都心知肚明,遂傅驪駱也不替蔓蘿藏著掖著。

退一百步來說,縱是自己跟竇驍揚修不成正果,如若那槿同真心待蔓蘿,自己亦會成全了他。

眾人見自家小姐又提起那槿侍衛的好,便也跟著笑了起來。

“小姐,你們...”蔓蘿羞的臉通紅,抬手撓了身側的秋棠一把,遂又汲著鞋撥簾入了內室。秋棠見她惱了,便忙的跟上去示好,“蔓蘿姐姐切莫惱,總歸姐姐和槿將軍的事情,是過了咱大小姐的眼的,姐姐你是不知道,妹妹我當真是羨慕都來不及呢!”

外室裡的傅驪駱和茹茗聽著都輕聲笑起來。

從雕花架上端來黃銅水盆,茹茗拿帕子溼水後給傅驪駱淨手,“知葉姐姐前頭剛送了碗冰鎮過的軟粥過來,小姐用完再小憩一會兒。”

傅驪駱笑著頷首。

待用過了綿粥,傅驪駱覺得倦意又上來了。

許是怕驚擾了自家小姐的午憩,眾婢子頑笑了會又都去了外室掬著。

薄槿紗幔翻飛,傅驪駱換了身尋常綢衫側身躺在拔步床上小睡,蝶翅長睫微動,一會兒的功夫,她便睡了過去。

直到耳邊突的響起幾道沉悶的聲響:“嘶...嘶..嘶...”

傅驪駱猛的睜眼,蜷著手臂坐起了身子,眉心陡然皺了起來,撥開金鉤幔帳,她探身去汲繡鞋,顧不得身上衣衫不整,蹙著眉梢只往外室趕,蔓蘿忙的捲簾奔進來,差點跟傅驪駱撞個滿懷,穩重身子,傅驪駱凜了心神去問:“可是布驚臺上的牛角號響了?”

蔓蘿瞳孔一斂,咧著唇瓣驚道:“聽著是呢!且還響了六聲。”

芙蓉面上驟然一驚,傅驪駱晃著神,道:“六聲麼?”她睡的朦朦朧朧聽的不甚真切,倒委實不知那布驚臺上的牛角號剛響了幾聲。

“布驚臺”位於北奕皇宮西南門秋水殿的正殿寶頂上,一直由布司大人主掌,按照北奕規制,天子王公以及二品以上的貴人和重臣們離世,“布驚臺”上的牛角號會按規格奏響。天子薨逝,牛角號撞九下,代表九九歸一,萬物歸元;其他皇室宗親包括皇后及二品往上的后妃、宗親王爺、世子等皆是六下,再往後的二品重臣是二下。

定了定心神,傅驪駱咪眸轉身朝雲榻行去,提著嗓子,凝眸坐在榻沿,“近日,也未曾聽說過宮裡頭那位貴人有疾呀?敢情是聽錯了麼?”

外頭的秋棠和茹茗前後進來,咂著舌道:“是響了六聲,奴婢們趴在窗欞子上聽的真切。”

所有人一震,頓時寂下。

扣著榻沿起身,傅驪駱沉眉立在雕花窗下,窗稜子被突如其來的勁風襲的噗噗作響,一陣猛風灌入,吹的她香腮發冷,打眼朝外去瞧,只見先前還陽光細碎的天兒此刻已陰雲卷卷,縱是午時,也叫人看不真切庭中的一花一木。

許是又要變天了!

大內皇宮 椒房殿

數十名內侍宮人齊齊整整的跪在白玉香磚上,抬帕子捂嘴,眾人嚶嚶的躬身垂頭悶哭著,穿白布錦衣的楚嬤嬤抿著唇,眼睛通紅的跪伏在七尺見寬的沉香木圓床邊,用力攥緊手心,她嗓子沙啞的低聲叫喚著“娘娘”。

風起幔動,掛金鉤懸著的紅凌寶羅帳飄飄蕩蕩,帳上遍繡金珠銀線的牡丹花大勢軒開,在殿中寶頂上明月南珠的照耀下,熠熠輝輝,甚是晃眼。

透過綿薄的寶羅帳往裡,著金色絲綢鑲大紅祥雲鳳舞宮裝的女子正臥在天蟬冰錦被上,她瑩白的雙手交握著,滿頭青絲平鋪在水仙花開的如意枕上,銀盤似的圓潤豐滿臉頰微微透亮,雙目緊緊闔著,朱唇上染著的口脂瀲灩生光,驀然一看,神色倒也安詳,若細細瞧她眉眼角布著的青黃顏色,卻讓人心頭一寒。

“母后...”一道細微的哭腔自東側的琉璃山水屏風後傳來,身量頗小的恆親王宇文景泰小臉通紅的奔過來,身後跟著一身黑色朝服、玉帶團紋的威嚴君王。

朝翻飛揚起的帳幔掠了一眼,北皇宇文凌雍面色冷峻,深邃的目光一一從眾人頭頂懸過,緊繃的嘴角抿成一條冰冷的直線。

殿中的空氣頓時冷凝。

眾人止住哭,只把頭伏在冰涼的白玉磚上。

大氣都不敢出。

宇文景泰越過眾人,抬起憋的紅通通的小臉朝身後靜默的父王看了看,遂顫著胖敷敷的小手撩開幔帳一角,俯身過去,抽噎了幾聲,終是忍不住的側身去搖床上的人,大聲哭喊道:“母後,您醒醒,皇兒回來了母后,母後,您醒醒啊....”

小皇子搞不懂,晨起他去國子監上學時,母后還好好的,她還笑著跟自己說,今兒她親手做自己愛吃的雪花碧玉酥糕,讓自己用心聽講,他乖巧的應是,聽著寒大儒甚是乏味枯燥的之乎者也,八歲的宇文景泰第一次用心的記下,只為了回來看母後笑晏贊他上進,誰知,還未到下課時間,他宮裡頭的主管大監侯公公便沉著臉面告訴他,他的母后皇后娘娘突然在椒房殿薨逝了。

“母後,母后...”宇文景泰傷心欲絕的伏在一動不動的母后慕容悠悠身上,小小的手掌在錦被上擰成一個拳頭。

素黃清雅的絞紗幔子懸在半空沉浮,迎著卷進來的冷風飄來蕩去。

大殿內氣氛悽迷,哀聲慼慼。

有膽大的宮人險些跟著哭出了聲。

伏在床腳傷心的快要斷氣的楚嬤嬤爬上前,老淚縱橫的泣道:“殿下,您快莫哭了,娘娘要是知道殿下如此傷心難過,她走的亦不安心。”

縮著顫巍巍的手,她蠕著乾涸的唇瓣又道:“殿下想吃的雪花碧玉酥糕,娘娘在殿下走後便做好了,時下正在西偏殿的多寶槅裡存著...”話未說完,楚嬤嬤嘴角一抽心痛的昏厥了過去。

宇文凌雍暗眸一凝,揮手吩咐身後的內監把人帶下去。

聞言,心中大痛,宇文景泰淚如泉湧的揪著床幔玉穗子慟哭,“母後,皇兒以後一定用功讀書,不惹母后生氣,母后您快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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