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遹端坐在主位之上,王生則是站在他面前。

“給廣元侯看座罷。”

“諾。”

大內官連忙給王生準備了一個席子,王生便也順勢坐下去了。

“你來得正好,若是你不出來,恐怕朕都要找你出來了。”

“臣便就在金谷園,陛下若是要召見,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

皇帝司馬遹輕輕點頭。

“你人在金谷園,恐怕對洛陽最近發生的訊息,並不如何熟知,且讓大內官與你說說。”

“諾。”

王生連忙點頭。

他人雖然在金谷園,但是訊息卻也是十分靈通的,但既然皇帝覺得他的訊息不靈通,那便不靈通就是了。

“近日洛陽攏共出了這幾件大事...”

大內官用他那陰柔的聲音,將洛陽這些天發生的大事一一道來。

王生聽完之後,作勢露出思索的模樣。

“廣元侯有什麼想法?”

“第一件事,常山王縱馬司馬門,看起來就有些蹊蹺,先前常山王去金谷園拜會過我,我見常山王的言談舉止,並非是如此放浪之人,況且以義陽王隨郡王他們的膽子,如何敢對常山王下手,恐怕他們背後,是有別人為依仗的。”

司馬遹輕輕點頭,表示認可。

“第二件事,常山王在太極殿大打出手,恐怕也真是生氣了,不過臣下覺得,常山王並非是如此衝動之人,或許,這是陛下有意讓其為之?”

王生抬頭看著司馬遹,後者也是細細的盯著王生。

半響。

“哈哈哈!”

司馬遹突然大笑一聲,說道:“倒是什麼事情都瞞不過你,這常山王在太極殿大打出手,確實是朕囑意的。”

果然。

王生在聽到常山王在太極殿中大打出手的時候,心中就十分震驚。

心想你常山王雖然是一等王,但對皇帝如此不敬,以為你一等王有用?

轉念一想,這或許是皇帝有意為之的。

一個縱馬司馬門,原本就是重罪,但是在宗室心中,這個罪名還不夠大。

不夠大是吧?

皇帝便再給他加了一個罪名,而且同樣是重罪。

這兩個罪名,隨便一個放在尋常大臣身上,現在都已經是屍骨無存了。

但是在常山王身上,他現在卻還毫髮無損。

皇帝是要看看他的威望,是要看看天下的臣公是否能為他所用,那些宗室心中是如何想的。

但是現在看來,局勢好似是不容樂觀。

一個常山王便如此難對付,換上更難對付,在宗室與天下之中更有威望的齊王,他又如何能對其下手?

威望威望。

他雖然是皇帝,但是威望不夠啊!

這天下的宗王,隨便拉一個過來,都是他的長輩,像是趙王梁王平原王這些,更是比他高了三輩。

輩分高,心中對他的尊敬,也相對而言少了不少。

而這一點,就不是司馬遹想要看到的了。

“朕再給了常山王一個罪名,那些宗親大臣依然不敢對常山王定罪,當真是讓朕失望。”

皇帝從來都不是對常山王有意見,他對常山王縱馬司馬門的事情,也沒有多大的憤怒。

最是讓他憤怒的,是他的那些臣公宗親首鼠兩端的態度。

“那陛下是想要給常山王定罪了?”

“自然。”

皇帝輕輕點頭。

“若是不重罰常山王,朕如何有威嚴,現在這些臣子都敢不將朕的話當回事,經過了這件事,那還了得?”

王生眼睛閃了閃,心中是為常山王默哀的。

心想常山王一心按照皇帝要求的來做,不想皇帝絲毫不把他當回事,只是將他當做工具人而已,用完了,就直接扔掉。

若是廷尉獄中的常山王見到他的這個皇帝是如此這般的人,恐怕血都要被氣的吐出來。

“若是重罰常山王,恐怕是會傷了宗王的心,也會傷了常山王的心。”

皇帝不以為然。

“相比較傷宗王的心,朕還想要壓一壓他們了,明明是宗王卻絲毫不會為朕著想,為朕設身處地,哼!”

你都是要削藩的人了,想那些宗王如何會對你有好印象。

所以說...

飯要一口一口的吃啊!

司馬遹想做漢武帝,但也沒看到漢武帝在削藩之前也是做了很久的蟄伏,況且他要削的藩,已經被他老爹削過一次了。

而你司馬遹呢?

你那個老爹是個傻子啊!

他麻煩沒給你找一些就不錯了,如何會為你削藩?

“愛卿覺得朕如何才能給常山王定罪?”

定罪這件事,肯定是要有人上表的。

而且一兩個人還不夠,最好有大多數人上表才行。

但是以現在的情形來看。

很懸。

司馬遹畢竟登基才不過數月,加之他做太子的時候,是處於被皇后賈南風壓制的局勢,夾著尾巴做人,便是賈謐也能夠在他身上拉屎拉尿,這種威望,就可想而知了。

最關鍵的是,司馬遹不僅提前表明了自己削藩之意,甚至將太子宮近半的人都拒之門外,原本張華,裴頠是武帝給他指定的輔助大臣。

但張華因為與賈后有關聯的原因,已經是被辭去了。

至於裴頠,亦是如此。

皇帝雖然是盡興了,但現在卻面臨著朝著無人應和的尷尬場面。

只能說,皇帝年輕,太過於想當然了,搬起石頭,把自己的腳給砸了。

王生思索良久,最後對司馬遹行了一禮,說道:“若是要給常山王定罪,很簡單,臣下上表即可,這個惡人,臣願意做,待臣上表了之後,其下臣子,定然會跟從的。”

第一個上表的人,自然是會被嫉恨的。

而後面上表的人,卻沒事,他們只是跟風而已,如何會有事?

王生話一說完,司馬遹臉上便露出沉思之色。

他在考慮這件事的可行性。

“只是如此,恐怕愛卿便被揹負罵名了。”

果然。

屁股決定腦袋。

亦或者在皇帝眼中,他王生同樣只是一個棋子。

王生倒是沒有感到悲哀。

從某種程度上看,他也算不得是什麼好臣子。

臣子不是好臣子,皇帝不是好皇帝,也算是絕配了。

“臣下揹負罵名,自然也是無所謂的,臣出身貧賤,若是無陛下,便無臣下今日,臣下如今所有的地位權勢,全賴陛下,莫說是揹負一些罵名,便是陛下讓臣上刀山下火海,臣也不會說二話。”

“好!”

皇帝重重點頭。

“不虧是我大晉臣子!”

廣元侯,果然是忠臣啊!

如此一來,這個惡人倒不好讓他做為了。

一時間司馬遹又陷入糾結之中。

皇帝的想法,王生也能猜到一些,不過他還是等皇帝想一會,他後面要說的話,不著急。

殿中香爐青煙嫋嫋升起,眼前火盆上熾熱的木炭被燒得赤紅,也將原本冬日的酷寒驅逐出去。

良久,司馬遹抬頭,他像是想通了什麼一般。

“若是朕讓你上表,你覺得常山王與宗王他們會如何想?”

王生將腰板微微挺直,說道:“常山王當然是心被陛下傷透了,恐怕日後再也不會聽陛下的話了,至於宗王,或許有的會畏懼陛下的威儀,但更多的,恐怕是心生對陛下的忌憚,畢竟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司馬遹輕輕點頭。

“只是,朕若是不處罰常山王...”

到現在,王生覺得自己的話也是可以說出來了。

“陛下,臣有一計,不知道可說不可說。”

一計?

司馬遹的眼睛頓時亮起來了。

“那自然是可以說的,快快道來。”

“與其陛下對常山王下手,想要以此震懾群臣宗王,不若輕罰常山王。”

輕罰常山王?

王生的第一句話,就讓司馬遹的眉頭皺起來了。

不過他倒是沒有插嘴,只是在一邊靜靜的聽著。

“重罰常山王,固然能增加聖王威儀,但自古威望非是處罰而來的,而是德行自生,陛下若是如此做了,恐怕日後在史書上,也會留下不好的名聲。”

“輕罰常山王,陛下固然失威,然則俗語說得好,欲使人滅亡,必先使其瘋狂,陛下失威,臣下宗王必定愈發猖獗,恐怕齊王入洛的時間都會便快不少,陛下若是表現得太多於強勢,那些宵小如何敢猖獗,若是他們不猖獗,陛下如何有機會能夠逮住他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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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生這句話倒是另外一番見解,皇帝眼睛微亮,但眉頭依然緊皺著。

好是好,但壞處也不少。

最關鍵是,他沒有信心能夠壓住下面的宗王臣公。

“至於常山王,亦是陛下手上的一顆棋子,陛下輕罰他,但卻要羞辱他,讓天下人覺得他與陛下已經是兩路人了,實則常山王乃陛下手中棋子,安插在叛逆宗王心窩裡面,屆時即便齊王起兵,陛下要對付他,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王生這個方法,就是苦肉計用間了。

司馬遹還在思索,但心中已經是十分意動了。

但他還沒開口。

司馬遹沒開口,王生便繼續說下去了。

“失威之後,定會有人跳出來,屆時陛下雷霆之怒,定然讓臣下息言,而齊王入洛,便囚禁齊王府,若是出逃,陛下亦是不懼,此計一來可殺有異心之臣子,二可知有異心之宗王,所謂一箭雙鵰之計。”

司馬遹重重點頭。

“確實是好計策,不想愛卿只是在短短時間內,便有此種想法,朕有愛卿,無異於是如虎添翼。”

“只是這常山王...”

“常山王的事情,交給臣下去做便是。”

司馬遹輕輕點頭,將事情交給王生,他再是放心不過了。

“廷尉獄去後,去顯陽殿罷,皇后有事召見你。”

王生給他這個皇帝出謀劃策,司馬遹自然也不吝嗇賞賜了。

但從他登基到西征歸來,王生已經被封賞得太多了,若是再封賞,恐怕御史臺的人就要彈劾廣元侯了。

不過尋常封賞不行,婚事卻是可以定下來的。

如今朝堂無人。

王生作為一個孤臣,最是適合在朝中身居高位了。

但以他的身份,必不能擔任高位,必須得有皇家身份,才堪堪有資格身居高位。

而且...

年紀是硬傷啊。

若是這廣元侯多長個二十歲,那便是司空,司馬遹都敢讓他做。

現在,是不行了。

但一些顯要位置卻是可以。

再與皇帝交談片刻,王生便出了太極殿,也不稍作停留,車輦很快朝著廷尉獄去了。

說起來,廷尉與王生是沒有來過的。

這種地方,能不來,還是不來的為好。

廷尉獄前,兩尊石獸鎮獄。

王生有皇帝手諭,因此不必見廷尉,而是直接入了廷尉獄中,一路到達常山王所處的獄房之中。

獄房之中,常山王的狀態尚可,但已經不見當日他來金谷園時的風采了。

整個人看起來有些萎靡不振。

清冷的幾束白光照射,只看到一張蒼白的臉與起皮的嘴唇。

“廣元侯?”

見到面前的嗯是王生,常山王眼中頓時亮了起來。

“是陛下讓你來的?”

王生輕輕點頭。

“確實是陛下讓我來的。”

王生揮了揮手,身後侍衛將食盒放下,另外一個侍衛則是拿來一個食塌。

可口菜餚加上美酒,一應俱全。

常山王坐在王生對面。

“陛下如何說?”

王生揮了揮手,讓四周的人散去,確保在這塊地方,只有他與常山王。

“陛下會放了你。”

聽到這句話,常山王便更加激動了。

“但在放你之前,陛下會讓人羞辱你,比如...遊街。”

常山王臉色頓時垮下去了。

“陛下這是作何?”

“陛下要你恨他,之後,加入齊王一方。”

短短一句話,常山王便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若是如此的話,也不是不行,只是這個遊街...”

這也太傷尊嚴了。

“若是連這個苦肉計都沒有,齊王如何信你?”

常山王將杯中酒液一飲而盡。

他也不是婆婆媽媽之人,索性點頭了。

“若是陛下要我做的,我做便是。”

王生臉上頓時露出笑容。

“大王果然是忠臣。”

呼~

王生倒是沒有想到這常山王如此好說話,不過轉念一想,在八王之中,常山王確實是其中比較優秀的那一兩個了。

“既然公事談完了,我還有一些私事,要與大王說一說。”

“私事?”

常山王臉上露出疑惑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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