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間裡頭,冷長秋半蹲半跪在地上,一邊晾著茶水,一邊忙裡偷閒抱著本書看。

藺太后此人有個奇怪的習慣,時不時喜歡聽人唸書給她聽,還得張口就來,要甚麼來甚麼,今兒個《詩經》,明兒個《蘭亭》,鬧得冷長秋實在是腦仁兒疼。

他原先也是貧苦人家的孩子,不過是識得幾個字罷了,在宮中伺候人又忙碌,哪兒來的功夫唸書。藺太后這種“張口就是一團錦繡文章”的要求對他著實是有些苛責了。

藺太后此時正午睡著,按照尋常時間,過會子就該醒了。

冷長秋將書本癱在腿上,一邊斷斷續續小聲念著:“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蘇子與客泛舟遊於赤壁之下……”,念著念著卻有些面露難色,“誒……這個字怎麼念啊……”

他咬了咬嘴,想找個人問問。可是一來藺太后這裡離不開人,二來他也不知找誰去問宮裡頭除了主子就是奴才,總不能逮著娘娘跟皇爺問罷,可宮裡頭這群伺候人的,好似書讀得最多的還是裘印公,這……

印公恐怕正惱著自己呢,就更不能找他去了。

他很無奈地跳過兩個字去,繼續小聲地念起書來,還沒等他唸完一篇《前赤壁賦》,裡頭藺太后就張口喊人了:“長秋。”

冷長秋趕忙支應了一聲:“奴婢在呢。”說罷匆匆將書本子擱下,進了內室。

藺太后一手撥開帷幔,滿頭烏髮垂在枕頭上,衝著冷長秋招手:“好孩子,過來。”

冷長秋依言走了過去,支著腦袋趴在榻邊,輕聲道:“娘娘。”

藺太后午睡方醒,有些混混沌沌的,抬手摸了摸冷長秋的臉:“口乾得很,茶呢?”

“奴婢這就去取。”冷長秋站起身來,從外頭稍間裡將茶水端了進來,捧在手裡頭,送到藺太后的面前。

藺太后就著便喝了兩口,趁著她喝茶的功夫,冷長秋便輕聲說道:“奴婢聽聞冬日裡喝紅茶好,暖胃,是以今日泡了普洱給娘娘。”

藺太后抬起頭來,望了冷長秋一眼:“普洱是黑茶。”

冷長秋面上有些慌亂,又端著杯子,一時間竟沒答出話來。若是換了裘安仁,這會子恐怕早要先扇自己個巴掌,再好生哄勸藺太后一番了。

藺太后說完這話也沒停,冷哼了一聲又道:“茶涼了。”

她一揮手,“咣噹”一聲兒,那茶杯子就落在了地上。好在地上鋪了厚毯,不至於打碎了去,可茶水卻灑了冷長秋一身。

冷長秋五體投地,瑟縮道:“奴婢該死。”

“你直起身子來。”藺太后半靠半倚在床榻上,微微闔上了眼睛,道:“方才聽你讀《赤壁賦》,可會背了?背來與哀家聽聽。”

冷長秋本就方才開始讀這一篇,哪裡會背了,磕磕巴巴開口,沒幾句就卡了殼兒背不下去。

榻上藺太后重重嘆了口氣,沉聲道:“你喚安仁過來。”

冷長秋低著頭站起了身子,答道:“是。”說罷往門外退。

他聽見榻上的藺太后又對著他道了句:“你今後不必再來了,原先在哪兒當差,就還回去便是。”

冷長秋心中一凜,卻也不敢多表露出來,只好也到了句是。

他匆匆出了門,一路小跑,生怕耽擱了時間,急急往裘安仁在宮中的住處奔去。進了門,也不敢高聲呼喊,只拿尋常聲音喚了句:“印公。”

裘印公也方午睡起來,頗有些個起床氣,很沒好氣道:“哪個雜碎放你進來的?”

冷長秋站在原地:“印公,娘娘喚你過去呢。”

裘安仁一抬眼,瞧見原來是冷長秋,一撇嘴竟然笑了:“小子,你們原先是不是都覺得‘有了徒弟沒師父’啊?”

冷長秋知道這話是在說他,卻也不敢反駁,只能低頭受著。

“喲,看你在娘娘跟前兒過了幾個月好日子,瞧著還挺委屈?”裘安仁挑著一邊兒的眉毛,斜著眼睛看冷長秋,“今兒個我就把話撂這兒了,我在娘娘心裡,那是獨一份兒的,誰也別想搶了去。”

說罷,一撩袍擺,將三山冠往腦袋上一扣,撂下冷長秋就出了門。

冷長秋望著地上,滴滴答答落下去兩滴水那是他頭上的冷汗。

裘安仁一路疾行,到了藺太后寢宮門口才慢下來,擺出一個溫和的笑意,這才進了門:“娘娘?奴婢來服侍您起身了。”

藺太后還半倚在榻邊,見了他難得露出點笑來:“這段日子冷了你許久,你受了不少苦罷?”

“是娘娘要奴婢歇段日子,這是怕奴婢累著了,特地給奴婢準個假清閒清閒,是體恤奴婢呢,怎麼能算得上是苦處呢。”裘安仁上前,將藺太后扶起,拎起一邊的披襖來替她穿上,“冬日裡天寒,娘娘將衣裳披上罷,可千萬別著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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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太后打了個哈欠,將手伸到了裘安仁的後頸,像提小狗似的捏了捏,慵慵懶懶道:“病不了。”

裘安仁彷彿是遇到了甚麼為難事兒一般,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那一雙勾人魂兒的狐狸眼中流出些許難色。

藺太后顯然注意到了他的神情,不禁開口問道:“怎的了,有甚麼話不能在哀家跟前兒說?”

裘安仁抬起頭來一臉的悽惶,配著他那張幾乎挑不出半點兒錯處的臉瞧著更是惹人愛憐:“奴婢撒謊了,您治奴婢的罪罷。”

藺太后沒明白:“嗯?”

“奴婢其實心裡苦得緊。”裘安仁一低頭,彷彿眼裡要泛出淚來,“奴婢想娘娘想得苦。”

藺太后聽了這話,笑容更盛,拍了拍他的臉:“這不是回來了嘛。”

裘安仁也立即就轉悲為喜了:“是了,如今又見著娘娘了,奴婢即刻就歡喜起來了。”他衝著藺太后笑了笑,“我方才看娘娘臉色有些差,長秋那小孩兒是不是鬧您生氣了?回頭我可得好好兒罰他。”

藺太后罷頭湊過來,將下巴擱在他的肩上,笑道:“隨你處置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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