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秩被自家老爹訓了一頓,徹底熄了火,坐在車中一動不動,兀自生悶氣去了。

後來高邈把人領到驛館當中住的時候,藺秩都再沒和他起過衝突,尤可見藺家老爹威儀。

其實就這種結果,還是餘知葳與賀霄數次商量之後的,餘知葳險些就和賀霄吵起來,最後終於將火氣按了下去。

餘知葳的意思是,藺太后最好也別讓這群人將見,直接住在驛站裡,早朝的時候見真章就完了。可賀霄不樂意,小皇帝的意思是,這到底是是他的表哥,他的舅舅,好歹也得讓人藺太后見一眼,到底是親戚。

餘知葳便哼哼,一個是舅舅和大表哥,一個是岳丈和舅兄,怎麼差別就這麼大呢。

最後折了下中,就成了這般接過。

藺家父子在驛館中歇過一晚,第二日早操過後,便穿戴整齊進了文淵閣。

文淵閣當中,閣臣俱在,兵部的人也顯然不少。小皇帝賀霄坐在上首,老少兩位娘娘分坐兩旁,皆是華服大妝,嚴陣以待。裘安仁、冷長秋兩位司禮監的祖宗,一邊兒一個,坐蟒和鬥牛分別閃爍在紅曳撒上,一人臂彎裡搭著一條雪白的拂塵。

藺秩沒見過這陣仗,有些傻眼,趕緊抬頭覷瞥前頭的老爹,登時大驚失色——藺天瑞一進文淵閣就跪下了,藺秩一懵,也趕緊跟著跪下了。

只見鎮離王藺天瑞毫不含糊,砰砰磕了好幾個響頭,聲音就帶著哭腔了:“娘娘!”

藺太后最見不得自家的兄長和侄兒受苦,眼眶一紅,竟要親自來扶:“哥哥!”

餘知葳冷眼瞧著這二位在這兒兄妹情深,冷著臉喝了一口茶。剛喝了一口,她就往外啐了出去:“呸!”

文淵閣中人皆是驚懼,沒想到餘知葳上來就吐口水罵人了,誰知道餘知葳咣噹一聲擱下了杯子,怒喝了一聲:“長秋!”

冷長秋貌若戰戰兢兢,躬著身子湊到餘知葳耳邊:“娘娘,怎麼了?”

“瞧瞧,這茶都是涼的。”餘知葳杯子一端,杯口衝著冷長秋,“這茶都是冷的,你在文淵閣中怎麼侍候的?今兒個國舅爺和國丈都來了,你這是怎麼做事兒的。”

冷長秋心領神會,立即扇了自己兩個耳光,臉上霎時就起了五個手指印:“奴婢該死,奴婢給娘娘換茶,給諸位大人換茶。”

這話說得意味不明的。

餘靖寧也是國舅爺,餘璞也是國丈,怎麼就藺家人和旁人有許多不同了呢?

餘知葳冷笑了幾聲,讓冷長秋把杯子拿下去換茶了。冷長秋捏住了餘知葳手裡的茶杯,手指觸碰上去,微微縮了一下手,這才穩穩地端住了那杯茶,出去了。

茶杯是燙的。

這邊廂餘知葳罵奴才,那邊廂藺天瑞竟然沒受到一點兒影響,旁若無人地繼續嚎起喪來:“娘娘啊,誰能想到,臣就這樣白髮人送黑髮人了啊。”

他竟然還好意思哭藺和!

“和哥兒無能,又不聰明,年紀又輕,禁不住旁人的攛掇,誰知道要做出些甚麼事兒來。”藺天瑞哭得嗷嗷的,一把鼻涕一把淚,就是不肯起來,“那孩子他還小,最是聽長輩的話,他自己一個人出去打仗了,也沒個長輩指引幫襯著,是一時間豬油蒙了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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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知葳看著暗暗牙疼,這還小?

藺和都多大歲數了,比自己都快大出一輪兒去了,人餘靖寧十五六歲打兀良哈的時候,也沒見還非得有個長輩在身邊幫襯著,不幫襯就要“通敵叛國”啊。

但如今說話的不僅僅是臣子,而且是長輩,賀霄都尚且得把人當舅舅敬著,餘知葳沒法子當眾呵斥他,只能看著幹生氣。

總不能說茶太燙了,再吐一次罷?

藺天瑞哭起來簡直就是沒完沒了了,就差要把眼淚抹到藺太后的身上了,藺秩在後頭瞧著,也跟著抹眼淚,順便扯著嗓子哭他大哥。

其實藺和死了,藺秩應該高興才對,終於沒有那麼一個尷尬的庶長子在他面前擋著路了。可是這藺和偏偏不是戰死的,還鬧了這樣大的事端出來,甚至要影響藺家,這他就不高興了。

如今他這哭的,三分真七分假,擠出來的眼淚全都是為了自己的前程,和昨天再高邈那兒受得氣。

藺太后把她尊貴的帕子掏了出來,交給她大哥擦眼淚。藺天瑞拿過藺太后的帕子,立馬就擤了兩下鼻涕,藺太后皺了皺眉頭,剛要說話讓藺天瑞起來,誰知道人又嚎上了:“娘娘啊,和哥兒他自幼就是這樣,自己不會拿主意,身旁的人得提點提點他。像當初在南京的穆指揮使,啊……還有連巡撫,那都是長輩……”

這話說來甚麼意思,怎麼,難不成還是連捷教唆的藺和?

餘知葳心頭火起,正想要張嘴說話的時候,話頭卻被旁人搶了先。

“王爺此言差矣。”陳暉放下手裡的茶杯,溫文爾雅地衝著藺天瑞一行禮。陳暉是小一輩兒中年紀最大的,也是翹楚,有些話由他來說,自然更有分量些:“連巡撫以身殉城,此乃南京城中百姓兵士有目共睹,雖說死者為大,但是畢竟人之死有輕重。下官知道王爺護子心切,但也不該這般不敬死者,知者說是王爺因著死了兒子,傷心過頭了,口不擇言。不知者,還以為王爺這是在說我大衡文官無人,像連巡撫那般的,都是通敵叛國的反賊了。”

藺天瑞這步棋走的不妙,藺和這事兒的性質,怎麼說還沒定論,可連捷卻是千千萬萬不能動的了。

追封也封了,祭壇也祭了,死後恩榮給得足足的,這時候要是為了藺和把連捷和穆成業拖下水,這是想要打誰的臉?

陳暉幾句話就挑起了在場文官的憤怒,全都對著藺天瑞怒目而視了。

這家人,就是仗著藺太后在後面撐腰,才能又如今的待遇。不然,就憑著他兒子做的那些事,他怎麼還能有資格有臉進文淵閣,還在這兒大言不慚地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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