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節陵湊近吳雪,陰惻惻地說道:“那錢來路肯定不善!所以才會被小鬼纏身,夜生噩夢!”

吳雪苦笑道:“那金條,應該就是趙昊天他當年從羽林衛那裡掠奪來的……”

張節陵點點頭,嘖聲道:“我們這報酬雖然是勞動所得,但這財來路不正,我們倒是有助紂為虐之嫌。”

吳雪嘆了口氣,說道:“其實,我們除了擔驚受怕,似乎也沒出什麼力……”

張節陵道:“欸——這錢棄之可惜,得來不義。唉,這可怎麼是好……”

吳雪打了個哈哈,說道:“道長自己定奪吧……不過我之前跟蘭兒聊了聊賺錢的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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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節陵一聽,眉目一展,那些陰雲頓時一掃而空,說道:“那你們想到了什麼好辦法?”

吳雪笑道:“我看我們出去後,去擺個鋪子,賣溫酒速食吧!”

張節陵聞之一頓,接著哈哈笑起來,說道:“雪兄弟倒是腳踏實地,穩紮穩打啊……不過,再高明的高手也得吃飯不是……這倒是個辦法……”

吳雪笑道:“安穩之財得來最心安,兇險之財得來,夜晚容易做噩夢哦……”

張節陵嘆道:“咳,我看,那金條我們就別要了,那錢放在老道這裡,我怕是要夜夜做噩夢……”

二人閒聊一會,張節陵吹著口哨去小解了。吳雪困頓難耐,回房準備休息一會,早飯就不吃了,等到中午一起吃吧……他向來如此,早晨從中午開始。

吳雪只一挨到枕頭,剛一合上雙眼,就沉入了睡夢中。他感覺自己像是漂浮在幽暗的海底,腦袋裡能聽到沉悶的波流聲,他感覺自己是一條魚,休眠在泥沙潛伏的海底。隨時會有可能從這種平靜的表象裡躥出一個陷阱,將他擒獲。

他慢慢下沉,眼前閃爍的波紋愈加遙遠,而那些喧囂漸漸被拋在表象的世界裡,像一條魚一樣向海底潛去。光亮漸漸變暗,逐漸消失,他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

他張開嘴,卻發不出聲音。動作也好像變得遲緩起來,眼前什麼都沒有,只是籠罩著的單純的黑。也就是這種混沌朦朧的狀態,讓他的存在變得縹緲,捉摸不定。他似乎變成了任意一種表達方式,可能是一句話,可能是一聲嘆息,可能是一個場景。只是每句話、每個場景他都很熟悉,只是他現在像是一個局外人一樣,在一旁眼巴巴看著。劇情裡的人臉模糊不清,背對著自己,從他們身上發散出刺眼的光。遺忘的光,時間的光。

而這種感覺是不分你我的,只是死一般的夢境的朦朧感。所有的界限和規則都彎曲變形,像是扭曲的相框,裡面的畫面也開始掉色扭曲。旋轉,旋轉。

任何居於此危的人們都像是靈魂出竅,扮演著自己卻又不是自己的人。會是誰呢?吳雪問。

他從一個個模糊不清的場景裡穿過,像是行走在歷史的藝術長廊裡,只不過自己是個參觀者,不是構建者。

直到他走到不知名的盡頭,他看到一個個大箱子,搖搖晃晃,看起來很是沉重。拖拉的馬車顫顫巍巍,馬匹嘴裡噴著熱氣,嘴角掛著白沫。冰天雪地,馬車隊行駛在蜿蜒崎嶇的道路上。意氣消沉的黑甲士兵們拿著冰凍的兵器,在向西邊慢步挪去。他們已經走了很遠的路,向著目的地進發,只是沒有盡頭。這只是一個被時間和塵土隔斷的殘破畫卷。

除了疲憊和茫然這些抽象的詞語表達,其他的存在就像是無法依託的孤立體,在漫天大雪裡飛舞,落地結冰。

染紅雪跡。冒著熱氣的血跡潑灑揚長在漫漫雪地裡。一聲凌冽的哨響,一個衛兵倒地。

寒刀像是嗜血飢餓的野獸,在雪舞中巡視撲殺著飢寒交迫的獵物,讓他們成為獵物。冰霜被熱血消融,伏雪被哀嚎喚醒。一陣搏殺過後,空氣又突然安靜下來。

勝利者們在分享劫掠來的黃金,失敗者們成為寒冬的幽魂。

吳雪行走在這樣一副奇怪的場景裡,卻像是個局外人。他說不出話,也動彈不得,他只是一個異度的殘影,只有雪落在他身上。

聲音消止了,整個世界被關上了窗。他沿著積雪覆蓋的小道繼續前行,來到了一個陌生的房間。

那裡面人影忡忡,風雪撲打著素紗窗簾,窗邊好似剛才還留有一人,只不過她已經走了。或許是突然消失了。

他看到了一個站在雪地裡,孤孤悽悽的人,他的鬍子和雪一樣白,身體卻依舊挺拔著,像是一棵松,像是一座冰雕。

“今年的雪,比往常大了很多。”

“確實如此。”

“一切都安排妥當了嗎?”

良久,那人對著一個人說道。

那個人踏雪而來,頭髮隨著風雪飄舞。看不見他的臉,只知道他說話的聲音很沉穩,像是毫無波瀾的古井。

“少林以不收女弟子為由,拒絕了大人的請求。”

那白胡子男人嘆了口氣,幽幽說道:“正一的張霽陵也婉拒了我的請求……難道,我林家上下竟會無一活口?”

來者說道:“大人可以將她託付給一個人。”

白胡子男人喟然長嘆,哀愁道:“事到如今,還有誰肯沾染上罪人之女?”

來者道:“別人不能,他可以。”

白胡子男人苦笑道:“江湖上那些三教九流的,就算了,小女若是交給那些人,恐怕……”

來者微微一笑,沉聲道:“那人不光不是三教九流,還是個高明磊落之人。”

白胡子男人道:“哦?你說說看,他是誰?”

來者靠近白胡子男人,在他耳邊耳語出一個人的名字。

一陣寒風隆起,滿園浮雪漫舞,一片白霧朦朧。

白胡子驚疑道:“……他?”

來者點點頭,說道:“只有他,才敢收留一個朝廷公敵的女兒。”

二人沉默良久,耳邊只有寒風裹雪的肅殺聲。

白胡子男人嘆道:“事到如今,也只能這樣了……”

接著,他囑咐道:“一定要將小女安然交到他手上。讓她遠離江湖紛爭,讓她把一切都忘了吧……”

來者微微抱拳拘禮,他的聲音在這雪霧中飄忽不定,說道:“大人放心,我自是會安排妥當。”

吳雪覺得寒冷,於是他繼續往前走,又走過一個又一個場景,到了一個小路上。

路上覆蓋著厚厚一層雪,馬車走得很慢,孤苦伶仃的影子消失在漫漫雪路。

後來她怎樣了呢?吳雪產生了一個疑問。這故事描摹的是哪一家的事?

吳雪繼續往前走,與其說是走,反倒像是飄浮。此刻他也化成了一片雪花,浸如觀雪者的眼簾。

一個女孩子站在窗邊,素簾翻飛,她的髮絲隨著翩翩白雪一起漫舞。直到背後的門吱呀一聲開了,她才回過頭,微微一笑,說道:“師傅,你回來了!”

一個渾身包裹在灰色斗篷裡的人進了門,摘下兜帽,露出了滿頭白發,她的頭髮就好像雪一般冰潔。只是她的面容卻看似像一個十八九歲的姑娘,皎潔如玉,纖塵不染。

她拍了拍身上的雪,說道:“今天怎麼有興趣看雪啊?往日裡你不是對什麼都不感興趣嗎?”

女孩子過去幫她解去斗篷,笑道:“雪一年四季也只有這麼一回能見到,像是雨啊風啊什麼的,見多了反倒就沒什麼稀奇了。”

那白髮女子笑了笑,就像是雪一般清淡。

“好,那你就多看看,別叫這雪白白落下。”

女孩子摟著她的胳膊,嬌笑道:“師傅你才是像雪一樣,我只看你就夠啦!”

白髮女子咯咯嬌笑,佯嗔道:“就你嘴甜。”

可突然,似乎有水滴落在水面,泛起絲絲漣漪。

白髮女子看著女孩子,說道:“你哭了?”

女孩子揉揉眼,笑著說道:“怎麼會……是雪飄進眼睛裡了……”

白髮女子微微一笑,伸出如玉般無暇的手,幫她擦拭著臉上的串串水珠。

“你真的要去?”

女孩子點點頭,說道:“我已經下定決心了……”

白髮女子若有似無地嘆了口氣,說道:“要師傅和你一起嗎?”

女孩子笑道:“師傅早已經脫離江湖不問世事了,我怎麼能再把你牽扯回來?”

白髮女子道:“那好吧……”

接著,她把一個黑色鎏金的小圓筒交給她,說道:“這個,就給你吧……”

女孩子驚歎道:“這就是師傅的‘雲錦袖’嗎?!”

白髮女子聞之一怔,有些失神。良久,她才幽幽道:“師傅已經好久沒有用過那個東西了……”

女孩子狡黠一笑,問道:“是因為那個什麼‘紅葉’……什麼霜的?”

白髮女子斷然道:“不是!”神態間卻隱約露出了幾分少女心思被戳穿的羞怯。

白髮女子嗔怪地捏了捏她的鼻子,說道:“這雖然不是師傅的‘雲錦袖’,但威力也非同小可,你就拿著防身吧……”

於是,女孩子出發了,她的身影也像是一片雪花消失在了一片雪霧茫茫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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