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轉頭的一瞬間,他看到了一個比較面熟的人。說是面熟,也只有一面之緣而已。

那個跟著百里家大少夫人的小姑娘此刻正在看著他。

吳雪一怔,立馬把臉低下去。他心裡一悸,她為什麼要用那種眼神看著他們?那眼神高傲、冰冷,還有些空洞。

她在人群中間,他們大都是些十幾二十的年輕人,正圍在一起說著什麼,只她依舊那麼心不在焉,除了別人說幾句話時禮貌性地笑一笑,其他的時候都是在偷偷看別處。

她那雙眼睛似乎很是靈動,好像對什麼都不感興趣,又好像對什麼都充滿激情。

人都是複雜的,一種眼神裡面可能包含很多感情,而那些感情沒有一種是能讓人琢磨得透的。

吳雪就很不明白她為什麼要用眼神看他們呢?看他們是低三下四的僱工,是衣衫襤褸的乞兒,還是兩個妄想矇混過關的騙子?

可她為什麼沒有向百里家稟告呢?是覺得無關緊要,還是根本就沒把他們放在心上?

這些都讓吳雪感覺疑惑,他覺得她出自百里家,就會把他們是冒充混進來的告訴他們,指著張節陵和吳雪罵道:“就是這兩個人,一臉奸險,混進百里家法會!”

可是她沒有說話,從始至終都沒有說話,就算是他們一行人來來回回搬著法會需要的東西經過她身邊時,她只第一次看見他們時看了他們一眼,隨後就像是沒有看到他們一樣,只是微微低著頭,嘴角略微笑著,聽著別人說話。

吳雪心裡滿是疑惑和膽怯,他有些心虛。任何人被發現是個騙子混子都會有這種感覺,而她還沒有揭露他們,這讓吳雪更加心虛。

等他們到了外院休息時,一個頭領模樣的人走過來,掐著腰,不太滿意地看著這一群人。良久,只說道:“你們今天幹的不錯,這是你們的工錢。晚上還有法齋會,你們到那時再搬需要的東西。”說完就回到了內院。

帶隊的接過頭領拋來的工錢,就給大家夥發錢。百里家出手倒是闊綽,每人一百文,就連吳雪和張節陵都有。

吳雪坐在臺階上,看著手中那一串百文大錢,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哭,他好像已經適應了他們這種生活。

張節陵笑眯眯地掂了掂錢,又從口袋裡拎出另一串錢,說道:“今天總算是沒虧,還有得賺,不錯,不錯。”

吳雪心想他怎麼還有一串錢,心裡怕這老道士手不乾淨,不知從哪順了一串來,便問他。

張節陵笑了笑,說道:“你還記得那個包打聽嗎?”

吳雪點點頭,道:“他怎麼了?”

張節陵只微微笑了笑,說道:“那家夥財錢燻心,我只是讓從自己口袋裡跑到他口袋裡的錢回到了我的口袋而已。”

吳雪頓時哭笑不得,說道:“沒想到道長還有‘妙手空空’的手法。”

張節陵自得一笑,道:“那還不簡單?”

他們僱工都坐在地上臺階上休息,離得近,自是聽到了二人的對話,而張節陵也毫不避諱,當著他們的面說,還炫耀似得將那錢給他們看。

吳雪心想財不外露,這道士倒是大膽,若是有人居心叵測,恐怕要背後害你老道。

那些人聽了張節陵不動聲色就從那包打聽的口袋裡把錢順了回來,都是哈哈大笑,說他手法高超。吳雪心想他們可能也手不乾淨,居然當做笑話來看而不是批評。

可這倒是吳雪多想了。他對他們不瞭解,只是看他們衣衫襤褸是個出體力的就覺得他們肯定是心裡跟衣服一樣骯髒的,但他隨後打消了這種念頭,覺得自己太過片面刻薄,他悄悄嘆了口氣。

他不也是跟他們一樣嗎?穿著一樣的衣服,幹著一樣的力氣活,有什麼看不起別人的呢?而且,那個百里家小姑娘根本就沒用正眼看他們,在她看來,他們都是一類人吧?都是些不入眼的人。

吳雪突然想到了一個比較有趣的事,若是有個跟他們差不多的年輕僱工一眼瞥見這位花容月貌的大小姐,心動了怎麼辦?

他忽然發現這個問題毫無意義,於是苦笑著搖了搖頭。

旁邊張節陵和那些僱工一塊調侃著,說說笑笑好不快意。

吳雪看著他們,好像在十里百里外的景象一樣。

他試問自己究竟怎樣才是快樂,突然覺得明白了一個看似簡單好笑的道理:不快樂的人,怎麼都不快樂;若是快樂的人,看什麼都快樂。他看一朵殘花會快樂,看到秋天黃風席捲也還是會快樂。

有時候,人稍微傻一點會讓自己更快樂一點。但是他也明白,越是簡單的道理人就越難做到。

帶隊的人笑道:“那包打聽本來就是個遊手好閒不務正業的人,不知從哪裡騙來錢財去花天酒地,如此看來,你做的倒是狠狠打殺了一下這個騙子的氣焰。”

張節陵哈哈大笑,道:“若不是貧……貧苦人家比較小心,肯定要著了他的計了。”

隨後張節陵把那串順回來的錢拿了出來,交給帶隊的,那帶隊的一愣,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張節陵笑道:“當家的不要多慮,這是我請大家夥喝酒的錢。”

帶隊的推脫道:“無功不受祿,你這可是瞧不起我們。”

張節陵笑道:“這是我的錢,我想用我的錢請大夥喝酒,你們是喝也不喝?”

帶隊的又是一愣,咳了一聲,說道:“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從命。既然是你要請喝酒,那這錢還是你拿著。”

張節陵哈哈一笑,朗然道:“好,等這事一完,我們就下山找個酒鋪子好好喝一杯!”

之後吳雪問張節陵,為何要把失而復得的錢拿出來請大夥喝酒。張節陵的回答是:“這錢經了那騙子之手,已經不乾淨了,與其自己拿著這點錢苟且,不如拿出來讓大夥樂一樂。”

吳雪笑道:“你不怕這錢買來的酒也不乾淨嗎?”

張節陵笑道:“那有什麼,酒是什麼?是貓尿。喝得再多,也就是一泡尿的事兒!”

吳雪聞之怡然大笑。

不多時,他們一群人都不說話了,悄悄地看向那邊,從內院裡出來一對年輕男女,吳雪仔細一瞧,嗬,原來正是先前那個小姑娘,只在她身邊,還有一個年輕人。

他氣宇軒昂儀表堂堂,衣著也很考究,想必是臨江城本地最精美的織錦。腰間掛著一個香囊,隔著百里好似也能問道其中幽香。

他們兩人結伴而行,男子說著什麼,那姑娘掩純而笑,淺淺淡淡,嫋娜嫣然。

吳雪有些玩味地看著這一對妙人,心想這姑娘怕是對這個年輕男子很是傾心,不然她為何只對他露出那種傾慕曖昧的笑意?

他們往別院走去,不久就看不見身影了。

過了很久,他們才回過神。

其中有個人喃喃道:“我若是有這麼個小媳婦就好了……”

此話一出,眾人皆是大笑,帶隊的朝他腦袋上一抽,笑罵道:“趙老二,那你可得好好幹活了,不然這樣的俏佳人可不好娶啊!”

趙老二很是失落地一低頭,好似這些全部都是他的幻想,是不可能存在的假象。

有個人也是笑道:“若是能有這樣一個媳婦,我就是少活五十年也願意!”

有人笑道:“別,你這麼早死了,便宜別人了。”

“你也不看看你長那樣,一臉麻子,就算是腰纏萬貫也沒有人家願意把女兒嫁給你。”

此話一出,眾人又是哈哈大笑。

吳雪也笑了笑,他也感覺很好笑。

這些,都是他們的幻想罷了。說是幻想,可能有些“負能量”。可這就是事實。他們幹著最低三下四的營生,心裡卻有一百個一萬個幻想。這種幻想,也許不是幻想,只是一種難以實現的理想。可是他們也就只是想一想,他們也全都明白。

他們都是年紀輕輕就因為各種原因闖蕩江湖的人,在這個江湖上,起碼都已經沉浮了十幾二十載。這麼久的時間也許沒有將他們的理想磨滅,但也已經變得理性現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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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有個一直沉默的人說話了,他只說了一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眾人習慣了相互打趣調侃,都當自己人,也就口無遮攔。

他一說完,吳雪突然有一種時空錯亂的感覺。他好像在哪看過這句話,但是怎麼也想不起來。

吳雪問他是不是姓陳?那人答否,而是姓楚。

聽了他的回答,吳雪才好笑地笑了笑,覺得自己真的有些發神經了。他忘了自己是從哪看到這麼一句話的,那好像是從一本古老的書籍裡看到的,也許是另一個世界,也許是另一個夢境。誰說得清呢?

後來,這個楚姓的人在臨江城幹了一家米行,不好也不壞,不富裕,也不像現在這麼貧窮。

也不知道他娶沒娶到兩情相悅的姑娘,只知道他跟一個這行業的前輩的女兒成婚,有了兩個孩子。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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