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中午吃飯的自助餐廳出來,荷花姐姐牽著蘭澤,倆人從電梯上了地面。

商業區的露天部分,看上去像公園。處處長椅、圓桌、大傘、遮陽棚。如果在商家的桌邊坐下點了東西,會有美女服務員出現,人工奉茶奉酒奉冷飲,親切服務。但路過借桌椅坐坐也沒人管。

如果把城市建築全部拆除,城市就是一個個整齊的深坑錯落排列。

商業區就是其中的一個坑。只不過,看上去是平坦的。建築與設施都藏在地下。

這樣節能。

一個坑裡的整片建築結構體可以集中供能。各種管網也可以集中設定,省材料。

這麼設定其實也是被逼的。

因為人類的恐慌心理。

幾百年來,老式裂變式核電廠從建設到廢棄的各階段存在物,總會引起各種奇葩抗議。抗議者腦洞大開,為核電廠尋找各種罪名。什麼切爾諾貝利爆炸啦,福島汙水洩漏啦,輻射啦,變異啦,帝國主義對能源命脈的操縱啦,社會主義對自由剝削的顛覆啦,不環保啦,不美觀啦……

核聚變電站剛剛出現的時候,吸取了教訓。一開始就挖了個大坑把自己給埋了。

唯恐人們還不放心,聚變電站周邊若干公里範圍的建築物,都用泥土與岩石也就是大地本身與電站進行了安全隔離。

第一座新城,在幼發拉底河畔,照這麼建起來之後,大概是眼不見心不煩,人們安安靜靜地住了進去。

其實,聚變比裂變安全多了。何況每座聚變電廠所在的大坑正上方都有一座人工湖鎮著傳說水體可以吸收輻射嘛。所以,無論到地球上的哪座大城市去,看地圖上形狀最規則的人工湖在哪,挖下去,準能找到電廠。

自從有聚變式電廠提供商業用電,能源就和不要錢似的。有那麼一個時期,傳統農業幾乎完蛋了。尤其是生長周期短的蔬菜,漿果,糧食,在高樓和地下的建築空間裡,利用核能無土密集種植,就近連結城市需求管網,供應居民所需。

有了聚變電站,才有了大地上星羅棋佈的大城市,與遼闊荒野。

但人就是犯賤。城市農場的菜和大米便宜又好吃,偏偏有人覺得在土地上用自然方式種出來的東西就是高階。

xxxx

張荷與蘭澤倆人慢慢地在大傘和遮陽棚底下溜邊散步,之後走過一段林蔭路,離開了商業區。

商業區隔壁的區塊看上去更像公園。

這一片,地表建築低矮,花多樹多,水池也多。隔著樹籬還能看見低齡幼兒在院子裡瘋跑。

名義上這一片是市政服務區。實際上,政府部門在地面上就佔了一個小門,門口掛了個牌子,進門就是電梯直入地下。佔地面最廣的,其實是幼兒園。

樹籬就是幼兒園圍牆。

花間樹下,時不時冒出一座座色彩鮮豔的遊樂設施,有孩子在上面爬上竄下;還有熊孩子坐樹杈上吆喝,有熊孩子沒完沒了撲騰水泡子玩。不看熊孩子的話,整個地方還算賞心悅目。

他們要去的地方是市立育兒所,在幼兒園邊上。理論上,幼兒園還算是市立育兒所的附屬單位。實際上,育兒所佔據的地表面積簡直可以忽略不計。

育兒所的主體建築也在地下。地面上就留了登記處。

蘭澤本來打算拉著張荷下去,倆人一起參觀一圈,看完了上來再找終端登記。說不定,美好的人類未來場景可以感化她,讓她相信小寶寶們是很可愛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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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興趣,不看。”

豈料荷花姐姐斷然拒絕。進來就徑直走向唯一的人工接待員。

接待員是個妹子,坐在高許可權終端旁邊。膚色很白,頭髮顏色不算黑,像長江流域的面相,相當清秀。妹子站起來向他倆問好,嗓音甜甜的。

張荷問好之後,直接問她:“航天人能在市裡養孩子不?”

妹子臉立刻紅了:“我不知道,給您查一下吧。”

各國都為航天聯合體的本國工作人員提供了一些保障,依國情不同,具體保障方式各有千秋。大神洲準備了一個常用身體器官的備件庫,一般儲存在聯合體的關係醫院裡面,常年冷凍儲存。

這種保障方式,很傻很土豪,但是效果好。外太空各種輻射常年照射,說不準哪天身上的哪樣零件就發生癌變了。摘下來換上新的就能用,不用等待漫長的器官克隆期。對於白熱化的太空競爭來說,多爭取一秒的先機都是好的。

女航天人簽約之後,需要摘除一側“下一代細胞發生器”(簡稱“卵巢”)放在地面保管。這也是備件庫的內容之一。備件庫裡,只有這一樣東西是從身上切下來的。

“那個……女士,請提供一下您的身份證號,行嗎?”

這個接待員妹子,看上去真是新嫩。

蘭澤媽媽的辦公室裡,隨便找來幫忙的小姑娘也差不多這樣。

“我沒身份證號。”張荷面無表情,“我是聯合體的人。”

“啊……對,我忘了,不好意思……您的編號?”

聯合體這個龐然大物,跨越國別,給所有的地外工作人員獨立編號。聯合體關係單位的人員,當然都是有身份證的;但是真正屬於聯合體的人員,是沒有身份證這東西的。

話說回來,本國軍人也是獨立編號的。也不用身份證。

聯合體的身份編碼是一串ht開頭的字母數字混合字元,比神州的身份證號還長。

“得了,看你態度這麼虛心,可見是可造之材嘛。”

張荷伸手從手環背面把橢圓形的聯合體身份卡摳下來,在終端的掃描口刷狗牌。他們內部一向管那玩意叫狗牌。

“我們培訓的時候領導說了,客人都是對的。”妹子眼睛閃閃發光。

張荷對她笑了笑。

刷完狗牌,張荷又把那玩意摁回原處。

有人喜歡把身份牌戴脖子上,緊貼頸動脈。套脖子用的軟質圈圈,聯合體免費發放,也有對外發售的,式樣繁多品種多樣,帶點裝飾性。和狗牌對應,那玩意俗稱狗脖圈。套上就代表被聯合體豢養了。走出去,被老百姓觀賞,多氣派呀?

張荷對豢養一詞倒是不介意,她只是不喜歡戴項鍊。

“我來查一下,您的‘下一代細胞發生器’能否呼叫……”

等著這妹子笨手笨腳操作查詢的時候。蘭澤小聲問張荷:“姐,你什麼時候開的刀?”

張荷轉回頭告訴他:“早在入職的時候,就摘出去了。女航天人,都要動這一刀。”

“呃……好慶幸我是男的。”

“你以為男的不用動刀子?”荷花姐姐哂笑,“掛在外面的東西,更容易受輻射影響。”

蘭澤只覺兩腿間發涼,他就不該開始這個話題。但是大腦不由自主開始了痛苦地思考,上天的那些孤dan英雄們,割掉的究竟是哪邊dan?

“我現在只有右側了。”荷花姐姐拍了拍自己的腰。

小蘭趕緊點了點頭。

一個國家,最寶貴的資源是人。人建設,人消耗。文明的意義只在於人本身。

基因,因緣際會地出現在個人身上。這其實是屬於全人類的財富。

航天人可以選擇同意:當自身發生不測時,國家有許可權處置自身的生殖裝置;也可以選擇不同意。可以不切這一刀,也可以切下來交給可信賴的其他保管者。

切下來也有另一層用途。

對於接近極限育齡,又沒有子女的人,民政部下屬的管理系統,會自動配對異性。配對之後,系統自動發函給雙方,雙方都同意的話,不久之後世界上就會多一個孩子。也有很多人主動申請系統配對。

女性的生殖細胞,取出來比較麻煩。所以,即使不是航天人,也有不少女人切一側下來交給託管部門。這樣一來,打算要孩子,就簡單了。全程臉都不用露,孩子有了。

生孩子好處大大的。減稅呢。

至於撫養嘛,反正市政負責養。因為下一代的人力是屬於全社會的資源。心血來潮去看看就好,一眼不看也沒問題。負責為全社會帶孩子的人,都是專業人員。人家有專業素養,比孩子親生父母靠譜多了。

“好了,我找到了。”妹子松了口氣。“可以從聯合體醫院調過來。如果需要啟用,大概要用一週的時間。您現在還沒有任何子女,是需要生育登記嗎?”

“是啊。”張荷笑著回答。

“請問,您生幾個?”

張荷、蘭澤倆人對望一眼,不約而同地:“三個!”

蘭澤還伸了三個指頭出來。

“請問……男方,就是這一位,是嗎?”

妹子睜著無辜的大眼睛,懵懂地望著蘭澤。

“是我,沒錯。”

“您的身份資訊?”

蘭澤刷了手環。

“呃,原來……原來你們倆結了婚的!”妹子發出不正常的音量,急忙捂住了嘴,“對不起,我太羨慕了!”

這個年代,年紀輕輕結婚的人稀有。看上去像蘭澤這麼低齡的就更稀有了。他本來就比張荷小五歲半。張荷30歲半,他25。雖然早就不是小孩子了,但因為他皮膚好又沒留鬍子的關係,看上去,總是比實際年齡更顯小。

如果不是攢了一身膘,不一定能被人當成幾歲呢。

張大姐得意地看了一眼蘭澤,笑得可囂張了。

“你們……看上去好般配啊!”妹子眼睛亮閃閃,直冒小星星。

“別激動,”蘭澤制止她的語無倫次,“都登記好了嗎?”

“那個……”妹子趕快恢復工作狀態,“三個孩子安排在同一批次,您看可以嗎?”

“嗯,正合我意。”張荷點點頭。

“啊,對了,需要選擇性別嗎?如果指定性別的話,需要排隊到今年的十一月份,或者明年三月份。到那時再進行男方生殖細胞的篩選。因為有名額限制,如果選擇特定性別排隊的人多,還有可能延遲。”

“我無所謂,”張荷說,回頭又問小蘭,“你呢?”

“隨緣吧。”蘭澤回答。

性別選擇要用離心力把大頭蝌蚪和小頭蝌蚪分離。如果要生男孩,就用嬌嫩的小頭蝌蚪;如果要生女孩,就用皮實的大頭蝌蚪。蘭澤課捨不得把子孫後代這麼折騰。反正有三個娃呢,按機率男女各佔50%。不用選,都會有的!

“好的!不需要等待性別選擇,女方的部分今天就可以申請解凍啟用了。登記已完成!下面的事情……”妹子忽然不好意思起來,小臉紅紅地問蘭澤。“這位蘭先生……您,是今天留下要用到的細胞,還是……等我們的通知?”

蘭澤明白她的意思。她是問:你是今天現場擼一發,還是過幾天自己找地方擼一發?

“我等通知吧。”蘭澤真心希望寶貝們都是最健康的,所以,他不怕麻煩,蝌蚪必須用最新鮮的。

“好的。”接待員妹子舒了一口氣。

她彷彿完成了一件大事,開心地對著他倆尬笑。

他們倆也特別開心。馬上可以省下一大筆稅錢,誰不開心?

告辭之後,倆人回地下,坐管道公交回家去。

管道公交和地鐵的區別微乎其微。只不過發明得晚一點,必須起個新名字。單節執行的膠囊式車廂比普通地鐵車廂稍微短小一點,速度本來是比地鐵快的。但是,後來地鐵進化了,也快了,也在管道裡執行了。所以唯一的區別只剩下規模大小。城市主幹線路上成串執行的大規模客運車廂叫地鐵。支線上單節執行的零散客運車廂就叫公交。

公交的特點就是,不在高峰時段,人特別少。

在公交車上,蘭澤偷偷問張荷:“姐,你是不是在等我一起生孩子?”

“你想多了。”荷花姐姐毫不客氣地打擊了他自作多情的想法,“有毛病啊我等你。幾年以前,我認得你是誰呀?”

“主要是太忙。”張荷這麼斷言,“當然了,後來……搞不好,我真是在等你。聯合體那種人渣薈萃的地方,看多了都膩味了。你比較可愛一點,挺好玩的。”

航天聯合體,蘭澤曾經嚮往過。招收的都是各國才俊。可惜得很,他去不了。

不是因為他天賦不夠,也不是因為他才能不足;當然了,更不是因為他不夠渣。

身為突變攜帶者,他的檔案已經被民政部鎖死在了地面。什麼高空、深海、化學、生物、翻砂、爆破……任何有一丁點風險的部門都呼叫不了他。理由,當然是把“重大突變攜帶者”保護在地面上最安全的地方。

所以,他年滿20歲成年之後,就連“大陸之弓”觀光飛鐵都上不去了。人家不賣票給他,怕萬一出事擔不起責任。相關責任人負刑事責任,好嚇人的。

那條橫貫亞非的高架觀光路線,已經成為神州鐵路建設的經典之作。為了滿足3馬赫的執行速度,路線中間沒有任何曲折。唯一的大彎,就是路線本身形成的弧線。

這是一條神奇的天路。

小時候他也不是沒跟老師同學一起上去參觀過。

但是從他成年開始,他卻被莫名其妙地保護起來了。

這也是為什麼,他想自己照顧孩子。5‰的合法累積死亡率,回想起自己小時候,挺的慌的。

“姐?”

“嗯?”

“謝謝你啊。”

“謝我幹嘛呀?我怎麼覺得莫名其妙呢?”

“你那麼一說,我覺得聯合體還挺討厭的。”

“切~”張荷不以為然,“聯合體也不管生育稅。還是要靠自己努力。人生嘛,還是要做點什麼才能圓滿。”

“做點什麼呢?”

“生娃?”

“呃?”

“人生不是只有玩耍,還有玩耍以外的很多事情。”荷花姐姐貌似語重心長,實則逗他玩呢。“小蘭呀,你要學會長大。”

“我不是小孩了。”蘭澤一本正經地指自己,“長到你兩倍大了。”

張荷無話可說,給了他肩膀一拳。

沒使勁。

蘭澤忍不住露出笑容,小虎牙在車廂的燈光下閃閃發光。

地下本沒有陽光,但如果心中有陽光,燈光也會變成金色,燦爛而溫暖。

荷花姐姐,和他媽是完全不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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