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澤坐下來,看著張塵以小塵的身軀,用他自己原來的身份,參與進髒孩子的午飯大行動。

張塵的臉被控制頭套遮住。

主畫面上只能看見其他孩子。雖然小塵有360°視角,但它也照不見自己。

小塵的聲音說:“既然腦子可以突然變好使。耳朵突然能聽見了,這不也很正常嗎?”

這套神邏輯,倒是很符合太空城上的宗教迷信氛圍。

副畫面上的顯示得有些亂,只能猜出獨眼是在高速的旋轉和飛行中。

一隻會飛的獨眼,個頭很小,幾乎不發出什麼聲音,穿街過巷很方便。

“十一歲飯堂方向有熱油味!他們開始已經炸了!”小塵興奮地伸手指向一個方向。“我們帶好毯子!”

另一個孩子大聲喊:“衣袖長的都出來。”

這些孩子一臉嚴肅,開始鄭重其事地比衣袖的長短。把衣袖平舉起來剛好蓋住手的兩個孩子挑出來,把他倆烏漆麻黑的袖口扎住了。

看上去,午飯大行動十分重要。事關……當天能不能吃飽。

蘭澤覺得,有點好玩。

這幫孩子不管到底幾歲了,但看他們腦子開竅的機靈勁,絕對不可能只有十一歲。

蘭澤回憶自己的十一歲。貌似……是他的並校大旅行。那是他人生的分界線,之前和之後,簡直是在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裡。

十一歲之前,他好像生活在動物園,日子很簡單。餓,覓食,揍人……打不過就咬。反正老師拿這種單細胞小孩沒辦法。

之後,他好像進化成人了。開始用腦子的結果之一是,他變成了一個熱愛和平的人。倒也不是不打架。要是把連蒙帶嚇唬都算上,名義上也打了不少。

隨著他的朋友越來越多,發生點什麼意見分歧,再正常不過了。拳拳到肉就越來越不合適了。

反正小時候的同學,多年之後也很少有人敢招惹他。到了現在,除了王二哥,沒有任何人和他保持聯繫。

蘭澤忽然覺得,可以理解這些髒孩子的外表傷殘。

他們的外傷很可能多半是自己作出來的。

——都是腦子笨的鍋。

當然了,笨一點也不是必然導致傷殘。如果是膽小又老實的孩子,冒風險的破事說不定能少攙和一點。但這幫嗷嗷叫的小狼狗,怎麼看也不像是老實孩子。

這幫髒孩子商量好了分工,就找了張薄毯子,重新卷好,一窩蜂地跑了出去。家裡男孩女孩一個沒留,只剩下那面牆尷尬地哼了一聲,在孩子們身後傳來了慶典的小喇叭聲。

小塵的獨眼傳回蘭澤面前的副畫面中,一群面有菜色,但是衣著連破洞都整齊劃一的瘦孩子,在成年人的帶領下,排著隊走進了一間大廳。

“他們馬上要做禱告了!”小塵提醒大家。

“蚯蚓一定已經炸好晾上了!”孩子們振奮了。

然後蘭澤看見了一場迷惑行為大賞。

這幫孩子用暴力砸開了十一歲飯堂的側門,採用本能的尖刀戰鬥隊形衝進了擺放油炸食品的後堂,攜帶毯子的孩子手一抖,髒兮兮的毯子就散開鋪在地上,扎好袖口的孩子迅速地把油炸食品撮起來往毯子上扔。其他孩子圍成一圈警戒。哪個大人有膽上前制止,他們就直接扯翻大人群毆,就連幾個小女孩都努力伸頭呲著牙,做出兇惡的樣子。

小塵的情緒傳回了蘭澤的隨身工作站上。顏色鮮黃明晰,小塵滿腹牢騷。

張塵在指揮它的身體。

它非常無奈,但是……又只能縱容這幫髒孩子。

據它的觀察,這間飯堂裡除了蚯蚓,就是清湯。隔壁的十歲飯堂,它的獨眼路過時掃了一眼,巨大的罐子裡全是冰冷的湯粉。加了維生素和礦物質調料的湯汁中,細圓柱半透明的粉條,主要成分只是澱粉和水。

按照出發前張塵傳給它的記憶,湯粉這東西才是常規的正餐。因為很久以前發生過大規模燙傷事故,所有發放下來都是冰鎮保鮮的。

炸蚯蚓外面裹了厚厚的澱粉,用合成脂肪炸得顏色金黃。這玩意不但能填肚子,而且包含了蛋白質、脂肪、糖類和無機物,對這些飢餓的孩子來說,算是不錯的營養品了。

讓這些髒孩子分散到各自年齡段去領湯粉午餐,還不如就這麼打劫十一歲的熱乎蚯蚓呢。

反正來都來了。

攜帶毯子的孩子麻利地扎好了薄毯子,往身後一背,小塵一聲呼喊,這幫髒孩子就擺著打架隊形,呼啦一聲撤離了。

“你們這幫小惡魔!”身後的那些大人根本不敢追上來。“讓張蘭約把你們帶走!帶走!”

搶到炸蚯蚓的孩子們並沒有回去,而是找到了街上的一處刷臉飲水機,和霸著地方不給人喝水的另一幫混混打了一架,把混混的小頭目都給打哭了,自己一幫人把水源佔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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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這才圍著飲水機席地而坐,開啟了毯子。

蘭澤看得無話可說。就這幫小破孩,出門就是打架搶吃的,指望這些孩子幹出點人事,似乎有點難。他們一個個連個人樣都沒有。

孩子們圍成一大圈,按人頭平分了炸蚯蚓,每人都分到了二十幾根。最後幾根是掰開了分的。這些小腦瓜子成長得都不傻:負責掰的孩子最後一個抓到手裡,以示公平。

蚯蚓連同外層酥脆的麵皮一起,足夠他們吃得飽飽的。

大家嚼著蚯蚓,排隊吸溜涼水。快樂極了。

光看他們的吃相。那些金黃的炸蚯蚓看上去還真有點誘人。

蘭澤忍不住開啟帶回來的餐盒。趁著蟹粉湯包還新鮮熱乎著,抓緊時間再吃幾個。湯包的餡料反正也是金黃色的。

“好香啊。”張塵的嘴露在控制頭套外面,砸吧了一下。

蘭澤也不知道這吃貨孫子聞到的是炸蚯蚓,還是蟹粉湯包。

他往小朋友露出來的嘴裡塞了一個小湯包:“你讓小塵同步一下味覺?”

前方的小塵正和別的孩子一起吃蚯蚓。

“好。”張塵話音未落,“嘔~”

他一把扯掉了頭套,驚恐萬狀地捂著嘴。

湯包的汁水從他嘴裡冒了出來。這孫子忽然意識到嘴裡有好東西,努力地用手往回塞。但是乾嘔的勁頭並沒有止住。他一邊往外嘔,一邊努力往回塞。

蘭澤簡直想一腳把這孫子踹出長夏站的天穹:“喂喂,吐了就吐了,你別給我往回塞啊。馬上我也要吐了!”

他順手戴上控制頭套。用腦子直接感受了一下。

“嘔~”

一股詭異的腥臭在他口鼻之間爆發了出來。

蘭澤把嘴裡剛吃的湯包吐了個一乾二淨。還在不斷地噁心反胃。

他這才想起來扔了頭套。

那些蚯蚓不知道吃什麼長大的。

非常……有味道啊。

張塵已經冷靜下來了。

他忙著清理被自己和爺爺噴得到處都是的湯包內容。反正黃燦燦的顏色很好辨認。

蘭澤跑到衛生間,認真地漱了口,洗了臉。

終於感覺腦袋舒服多了。

他回到房間的時候,六個大天使傳回的畫面中,乾淨漂亮的幼兒們剛剛結束餐前禱告。

大天使牽著萌寶們,排隊進入用餐的小屋。小桌子內嵌著餐盤,餐盤的每個格子是不同的顏色,格子中為孩子們裝好了雞肉丸子,小番茄,和瀝乾水分撒滿綠葉碎屑的麵條。一把叉勺躺在餐桌上的溝槽中。

這些午餐,在神州標準看來或許十分簡單。但和飯堂裡的湯粉,甚至改善伙食用的炸蚯蚓相比,堪稱豪華。

孩子們整齊地站在小桌子前,拍了拍肉乎乎的小手:“感謝我們偉大的拯救者,至高無上的全知者全能者。”

他們坐在座位上,拿起了叉勺。

張塵並沒戴上控制頭套。

他正在……小心翼翼地品嚐蟹粉湯包。

“你不是不吃晚飯嗎?”蘭澤看見他就有氣。

“這個,太好吃了。”

“你居然還吃得下?”

“餓了。”張塵眨了眨眼,可憐巴巴的。有幾分末末小時候的賣萌風韻。

“回去吃你的蚯蚓去!”

“爺爺,我該怎麼說呢。油炸蚯蚓,好像不是原來的味了。”張塵努力強調,“原來吃起來是很香的。但現在,還是這些小湯包好吃。”

“那些蚯蚓究竟是在什麼環境下養的?”蘭澤捂著腦門子,坐下了。

按理說,蚯蚓的生活環境除了鑽泥巴,還有堆肥……張荷以前提到過太空城特意飼養了堆肥蚯蚓。它們的蚓生使命,就是加速廚餘垃圾的腐熟,變成優質肥料。

按理說,營養應該是很豐富的……但蘭澤越想越難受。

他的好心情全被炸蚯蚓破壞了。現在一口包子也吃不下了。

但小朋友的胃口真不錯。

蘭澤看著孫子吃湯包。這孫子時不時還抬頭看一眼自己過去的夥伴嚼蚯蚓。

倆人誰也不想戴控制頭套。

“其實我以前吃過比蚯蚓好吃的東西。”張塵小心翼翼地吸溜著小包子的湯汁。

“是什麼?”

“油炸蛆。”

“啥?”

“蒼蠅幼蟲啊。”

蘭澤發現自己多餘問這一句。他一點也不想知道蛆的味道。噁心巴拉的。

張塵一口吞下小包子。嚼了嚼,又拿起了一個小湯包:

“我們偷過大人的盒飯。他們吃得特別好。做菜用的蛆,據說是專門用果皮和菜葉喂出來的,很高階。我只分到一小口。有種特別好聞的清香味,還有點甜。”

聽起來,這些蛆吃新鮮廚餘長大,生活環境似乎比蚯蚓乾淨多了。

蘭澤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豆子多年之前表演活吃豆瓣醬拌蛆。那個年代的太空城還只是有點重口……

“你個吃貨。專心吃你的吧。”他不想繼續討論這個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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