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楓已經無心再睡,儘管夜還很長。

倪大寶提出的條件,無疑是想將淺山宗納入靈籠商會的控制範圍內,這種控制,不是從修士入手,而是從商業貿易上著力。

每年五十枚三階的生意,的確很有吸引力,甚至可以說是一個“十分瘋狂”的數字。這些生意,通常來講,足以調動至少三倍價值的物資流通,倘若如此,淺山宗不但能初步擺脫目前貧弱的局面,還能與東部七盟中戰敗的較為弱小的凌雲山一較長短——當然,就底蘊和積累來講,還差得遠——不過至少有追趕上的可能。

加入靈籠商會構建的商業網路,有利於凡俗社會的經濟和風貌改觀,也有利於修士階層獲取更多的資源用於修煉,提升修為,這都是有利的一面。

然而,三郡和羅川的未來發展空間,都被提前預支給靈籠商會,僅僅土地的價格,本身就價值至少三十枚三階,只是不會有人有這種胃口,一次性吞下如此多的土地;而商鋪駐守修士數量,一旦不受宗法制的修為條件約束——在非自己所屬的宗門內,超過對方宗門修為最高者的修士,長期駐守者,不能超過一人,同等修為層次人數,不能超過十人——那麼任何一個靈籠商會的商鋪,都可能成為靈籠商會一言不合突然暴起,襲擊淺山宗核心力量的據點。

如同一條小蛇,七寸被拿捏在其他人手中一樣,倘若全盤接受了這些條件,淺山宗基本上就成為對方實控的地盤,自己這一介掌門和諸位長老,就會被反客為主,成為其羽翼之下,戰戰兢兢求生存的一群雛鳥。

優先購買權這個事情甚是微妙,這裡有個隱藏的陷阱,就是境內出產所有的物品,都具備同等購買權利,那麼,凡俗日常所需,譬如最基本的生存所需要的食材,自然也包括在內。但是,一旦此類物資被對方控在手中,擾亂物價,瞬間就可以將淺山宗的凡俗生活打亂,甚至引發大範圍的動盪。

有利有弊,餌料很香,很誘人,但魚鉤也頗為銳利,足以致命。

必須要仔細評估這裡面的得失,既給自己和淺山宗留好安全的底線,也要藉助靈籠商會的力量,儘快將淺山宗發展起來,對方的目的很明顯,要依託淺山宗,向七盟進發,一個小小的淺山宗,還不足以填飽對方的胃口。吃掉誘餌,成為其發展的基石,這是對方的目的,與自己的利益並不嚴重衝突,只是控制的程度來講,雙方目前有嚴重的分歧,還需要坐在一起討價還價。

坐以待斃是不行的,七盟的合約,可是籤了字的,即使不被靈籠商會這條毒蛇傷害,等著自己的,還有周邊眈眈覬覦的豺狼。

思緒紛飛,亂了心絃,江楓發現根本就睡不著,乾脆就出了門,夜色撩人,晚風倒有些微寒。

不知不覺,就來到了風雨樓,這個源於三代掌門林百呈的宗門議事堂,雖然並不高,但可以鳥瞰羅川夜晚的景緻。

“全忠,你也在?”沒想到漆黑的樓上,竟然有個人影,卻是外事長老吳全忠。

“剛從大邑回來,家裡就吵翻天了,睡不著,就跑這躲躲清靜。”吳全忠撇撇嘴,連嘆了幾口氣。

“家事難斷?”

“都是會武鬧的,四個參賽的娃娃,本來我已經分配好法器符籙,每人一份,結果幾個姨娘覺得不公平鬧起來,都是孫子輩的事,你說鬧什麼鬧啊,真是煩心。”

“誰讓你身體太好。你看顯道就從來沒有這個煩惱。”幾位長老之中,也只有王顯道僅有一位夫人,餘下幾位,都是在拼命開枝散葉,當然,吳全忠不算是最多的。

“嗨,掌門,話說您也該考慮考慮子嗣的事情了。鄭家丫頭,有動靜了麼?”他倒是沒提丁靈芸的事情,看來已經知道了她半路跑掉的事。

“這個,”江楓老臉一紅,趕緊錯過話題,“不談這個,北邊都安排好了麼?”

“你看,掌門,你的事才是大事。北邊您就不用擔心了,我剛聽說您把沈峻茂從鬼門關拉了回來,還派他去鎮守,這下修煉場的事情,就有著落了。”談起這個,吳全忠頗有些意氣風發,好像修為提升的良機就在明日一般。

“等他出發,我給他準備五十枚二階,爭取儘快把這件事辦下來,也要把大邑郡和孤寒鎮的事情料理好。”談起沈峻茂的事情,江楓想起吳全忠身上,同樣也有黑蛇之靈附體,但此時自己手臂上已然甦醒的黑蛇之靈,對此竟然毫無反應,從這點來猜測,自己這被神秘鱗片加強過的黑蛇之靈,僅僅能吸收將死之人身上的黑蛇殘念,對於這種仍在壯年的修士,並無任何效果。

也不算太虧。

想想自己犧牲了一個自己提升的良機,換了一位玄級修士的命,順便解決了北部的問題,還是值得的。

…………

旭日東昇,聲聲震天的鑼鼓敲起,東陽廣場上人山人海,新建的一處四十丈見方的擂臺,披紅掛綵,迎風招展的數十面旌旗,烈烈作響,淺山宗第一屆精英子弟會武,今天正是抽籤決定場次,以及初賽的日子。

擂臺的角落裡,整整齊齊的站著二十九位報名者,最大年齡三十歲,最小年齡十歲,修為在靈級二重到靈級九重之間,他們的目光大多堅定有力,也有少數閃著訕訕的微光,像一隻還未學會飛行的雛鳥,緊張的期待著自己的第一次試飛。

嗚——

嗚——

嗚——

牛角吹出悠長亙古的號令,原本喧鬧的看客,也登時變得安靜肅然起來。唯有醒神的寒風依舊,期望的目光依舊,心跳的聲音依舊,像一條靜靜流淌的河流,等待著,期盼著,追尋下一次擊穿岩石,如銀龍般躍起的良機。

呼!

江楓長出了一口氣,意氣風發,體內傳來一陣從未有過的躁動,讓他整個人都神清氣爽起來。這才是淺山宗應有的氣象,作為掌門,他期待,也喜歡這種感覺。

站在觀景臺上,他心中響起一句油然而生的吶喊。

我們要變得更強!

…………

鄭軼雨站在報名者的最前排,他今天沒有佩戴六司的標誌,怕因此引起對手的注意,因為自己“執事”的身份,而讓比賽亂了公平。六司人員,需要佩戴特定的標誌,這個主意是他提出來的,設計則由堂妹鄭可月完成,當然,她的那批擁躉也幫了不少忙,想到這,他回頭看了看身後的王彥之和吳天德,兩人一左一右,正在鄭可月旁邊暗獻殷勤,王彥之木訥,吳天德好動,自己的妹子也不知道喜歡誰,就這麼吊著胃口,想想等會武之後,是時候和妹妹說說,這樣可不行。

“小軼雨,該你了,抽個好籤,最好對手是個姑娘啊,到時候給你說媒。”說話的是吳香花,禮務司執事,這種比賽,前後幫忙不可能少了她香花大娘的份,不過他可不敢正面回應對方的打趣,只能一本正經的邁上臺階,從紅漆木箱中,拿出一個號碼。

是黑色的十號。

木箱之中,有十四枚黑球和十四枚黃球,分別寫著一到十四的數字,對應十四場比賽,而餘下的一枚白球,則對應輪空。

“下一個!”

配合吳香花是王乙,他拍了拍鄭軼雨,小聲的說了聲加油,背過身,心中竟有些苦澀,儘管修為提升,但他卻沒有報名,自己幾斤幾兩,他還是清楚的,況且,現在有了執事的職務,他更想像江海一樣,為宗門的發展效力,至少,把對自己有提攜之恩的掌門交代的事,一一辦好,況且,他也喜歡這種感覺,戰鬥什麼的,還是交給那些天才吧,我會在幕後默默支援你們的,他晃了晃頭,重新將前額的碎髮甩成三七分,再偷偷的瞥了一眼人群中唯一梳著短髮,英姿颯爽的趙良狄。

我就喜歡這樣的,他心道。

“你就拿這個上場?”王乙看著一個小童,背了個燒火用的黑木棍,正要上場抽籤,心中頗為他擔心,就輕輕的攔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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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哥,不行麼?”

“行是行,這個不算法器啊,你參加比賽,都沒有法器在身麼?”

“有啊。”那孩童從懷中掏出了一把舊匕首,絲毫沒有隱瞞的意思,“你看!”

王乙趕緊側身擋住了他,心道你說有就行了,這麼沒有江湖經驗,抽籤已經進行了小大半,都在盯著自己的對手到底是誰,你現在被人家提前看見底牌,會吃大虧的。

“你叫什麼啊?”這孩子還真是沒有一點城府,王乙想起了小時候的自己。

“我叫聶小凡,草廟鎮人,大哥哥你呢?”

“哦,哦,我叫王乙,你叫我乙哥就行了。”王乙不知道自己是哪裡人,他只知道自己不是出生在羅川,他也沒問過自己的娘,難道說是淺山宗人,這個不太合適。

“去吧,趕緊去吧!”

“哎!”孩童的聲音清脆,不落一絲塵埃。

“我是——”聶小凡捏著手裡的號碼,白球上面寫著一個大大的“空”字。

“你輪空了,第一輪沒有對手。”王乙拿過來看了看,解釋道。

“那,那怎麼辦?”聶小凡竟然委屈得雙眼通紅,馬上要哭了,“沒有對手,獎金怎麼拿?我還欠著店家一個靈石的住宿費呢。”

“輪空怎麼辦,香花大娘?”王乙可不像鄭軼雨,脫口而出。

“輪空算勝利。”吳香花狠狠的瞪了一眼王乙,“小子你等著,將來要我說媒給你,必須要給你香花大娘兩倍的靈石。”她把“香花大娘”的稱呼重重的強調了一遍。

“嘿嘿,其實我不著急,我喜歡的是香花大娘您這樣的。”

“死開!別帶壞小孩子!”吳香花又橫了他一眼,蹲下身對聶小凡說,“輪空了算是運氣好,規定是可以直接算勝利,去拿獎勵的靈石吧,讓你乙哥哥領你去,但你得看著他點,別被他搶走了。”

“啊?”聶小凡抬頭望向王乙,不自主的退後了一步,突然想起自己還沒拿到靈石,“乙哥哥,你是那樣的人麼?”

…………

抽籤的結果被書寫在一張一丈多寬的黃色絲綢榜單之上,二十九人,比賽十四場,一人輪空,圍觀的人都指指點點,特別是近來風評不錯,辦事雷厲風行的鄭軼雨,還有人見人愛,含苞待放的鄭可月,以及愛講髒話,經常在市井之間廝混的吳天葵,都是眾人關注談論的焦點,當然,輪空的聶小凡也頗引人注意。

“這小孩運氣真好!”

“是啊,坐著拿錢,真不錯!”

“誰家的?”

“聽說草廟鎮來的,那裡過去聽說可去過歹人,殺了不少人呢!”

“哎呦呦,說的還嚇人,哎,你看,那個娃子長得俊,和我小兒子長得好像!”

“呸,你還是多生幾個吧,這樣說不定也能出修士,隨便打打就有錢賺。”

“我家那死鬼不給力啊,天天說六司裡忙,我看指不定去哪個狐狸精家去了,不像你家的,天天那麼早就回來,我就說嘛,四嬸給你的薰香就是有用,下次我也弄點。”

不少看客評頭論足,從每個修士的七大姑八大姨談起,話題越扯越遠。也有人私下裡賭起到底誰能進入八強,甚至奪冠的熱門來,在羅川的部分商鋪,也有押注八強的檔口,據說奪冠最有希望的,是魏家的少年天才魏承宇,修為達到靈級八重,戰鬥法相,一身法器品質不凡,比賽之前,還得到過魏若光的特訓,後者玄級九重,乃是淺山宗現在的第一高手。

…………

“都讓讓!”

“都讓讓!”

一個不和諧的沙啞聲音突然跳上擂臺,卻是一身灰袍,有些黑瘦的嶽溪山,他扔出一大把似乎早就寫好的傳單,惹得下面看客一陣哄搶,只是圍觀的人很多都不識字,撿起來不知道上面到底寫了些什麼,只能互相傳看,交頭接耳之間,尋找識字之人。

“聽我說,江楓無德無能,我反對他繼續當淺山宗的掌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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