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英國公張世澤外,二十五個聯名的勳貴,全部出現在內閣值房外,一個個都是“憂國憂民”,“義憤填膺”。

內閣五輔躲在值房中,都頗為狼狽,蔣德璟要出去,但被範景文拉住了--外面的可都是端著金飯碗的勳貴,他們的祖上,都是跟著太祖成祖,風裡血裡,打出天下來的功臣。照《皇明祖訓》,即便他們犯了法,做了錯事,只要是謀逆之外,都是可以從輕發落的,相比之下,文臣卻是沒有這個保護,如果出去,被他們羞辱,甚至推搡,只能自己承受,而一旦受了這樣的侮辱,文臣就沒有面子繼續為閣員了,請辭回家,是他們唯一的一條路。

範景文知道蔣德璟的脾氣,出去一定會和勳貴們吵,因此說什麼也不讓他出去。

……

同一時間。

襄城伯府。

定王老師楊士聰正在和李守錡密議。

“何必這麼麻煩,明日一早,英國公帶兵,大家簇擁著定王上殿,我看誰敢阻攔?”楊士聰說。

李守錡心中鄙夷,臉上卻不漏聲色:“那是最後不得已的辦法,現在遠沒有到那個時候,所謂名不正言不順,擁護定王上殿的,不能只有我們,必須把內閣和六部重臣都拉上,如此,就算太子三頭六臂,日後忽然回來了,面對君臣之分,他也沒有什麼好說的,朝臣們今日既然支援了定王,也就沒有臉,日後轉身再去支援太子了。”

楊士聰恍然:“伯公深謀遠慮,下官佩服!”

“除了勳貴文臣,還需要武將支援,以防萬一。有英國公張世澤在,善柳營和右柳營問題不大,太子留在京師的八千精武營新兵,雖然有點棘手,但只要定王上殿,拿了朝廷的旨意,罷黜了那個董琦,也不是什麼難事。”李守錡道。

楊士聰聽得連連點頭。

李守錡繼續道:“但只有這樣,並不能保證萬無一失,京畿附近的兵馬,除了京營,還有密雲兵和玉田兵,為防意外,這兩支人馬也是必須要控制在手中的。”

楊士聰拱手:“正要向伯公彙報,照伯公的意思,下官已經派人,秘密去見唐通和白廣恩兩位總兵了。唐通是首輔周延儒的人,到現在為止,周延儒雖然還沒有明確表態,但隱隱然已經是支援定王了,有他的面子,加上現在的大勢,唐通肯定會聽命,至於白廣恩就更是簡單了,運河之戰時,他疏忽大意,致使保定兵全軍覆沒,保督楊文嶽戰死軍中,只需將太子正在嚴厲調查此事的資訊,透露給他,他就知道該怎麼做了。”

李守錡點頭:“還是要小心,不可大意……”

楊士聰拱手。

“回去吧,告訴定王殿下,盯緊乾清宮,主要宮中不出亂,天下就是定王的。”李守錡閉上老眼。

等楊士聰走後,李守錡張開眼,問:“駱養性的訊息,還是沒有傳回嗎?”

一個親信家人從旁邊閃出:“沒。”

李守錡皺著眉頭,老眼裡透出焦急。

雖然京師一切盡在掌握,情勢也照預料的發展,定王形勢大好,但李守錡一點都不敢大意,他知道,除非是太子死了,又或者是崇禎帝駕崩,定王立刻繼位,否則,只要太子的訊息一天不確定,定王的位置就一天不安穩……就像當年成祖奪了靖文帝的帝位,但因為沒有找到靖文帝的屍體一樣,一生不安,臨了還要派鄭和下西洋……

不過這並不是李守錡最在意的,在他的內心裡,弄死太子,為兒報仇,才是他的第一目標,至於推定王登基,只不過是他懲罰太子的次要手段而已。

“朱慈烺,你在哪?你究竟死了沒有?”

……

東廠。

“乾爹真要去?”小太監李晃站在東廠提督王德化的身後,問。

王德化意氣風發:“恩,當然要去,這個時候,咱家沒有退縮的道理!”

李晃面色淡然:“勳貴們都在內閣值房,內閣此時正猶豫不決,乾爹此時出現,確實有助推一把的效果,只是……乾爹你想過沒有?太子非是一般人物,定王也非短期就可以扶正,如果在這其間,太子忽然回來了,乾爹你該如何自處?”

“不可能了!”

王德化顯然是有其他渠道的訊息,而這個訊息是最高機密,連李晃他都沒有告訴,他躊躇滿志的說道:“九宮山距離京師兩千裡,往來最少二十天,就算太子此時出現,怕也是來不及回京了……”

李晃聽的眉毛一跳,他隱隱似乎聽出了一點什麼。

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飯,又或者是其他……

“退一步講,就算太子回來,咱家也不怕,因為咱家此去,並不要要參與外廷的事情,也不是要幫助誰?咱家不過就是傳達司禮監的意思,和內閣探討披紅之事……”王德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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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晃默然,他知道,王德化心意已決,沒有人可以勸說了,或者說,王德化存活在太子的陰影恐懼之下太久了,眼見可以撥開雲霧見日月,成功就在眼前,他是說什麼也不肯輕易放開的。

“盯緊乾清宮,王承恩那個榆木疙瘩,到這個時候還認不清形勢,還想著太子,你要提防他出什麼么蛾子!”王德化叮囑。

“兒子明白。”李晃躬身。

王德化去了。

等他離開,李晃慢慢直起身,一向冷靜的目光裡,也不禁露出了焦急……

太子,已經是危如累卵了。

不止是太子自己的性命,他的太子之位,連帶這萬里的江山,也正在漸漸離他遠去。

……

內閣值房。

勳貴們正亂哄哄,自從太子撫軍,繼而上殿參與國事,絆倒朱純臣和徐允禎之後,勳貴們很久沒有這麼揚眉吐氣了,不說太子初自撫軍的嚴厲軍罰,也不說西山煤案的一窩端,只說太子排斥勳貴子弟,不許他們到京營擔任官職,斷了他們的營生,就足以讓他們一個個義憤填膺了。

如今,上蒼有眼,太子在九宮山出了意外,眼見是不得回了,而他們重新出頭的日子也就不遠了,他們如何能不興奮?

“蔣德璟是諂媚小人,惑亂內閣……”

這會,勳貴們已經不再只是呼喊周延儒陳演,轉而把目標對向了三輔蔣德璟,因為他們知道,內閣之所以到現在還沒有同意他們的請命,就是蔣德璟在從中作梗。

“侯爺,伯公!求你們不要嚷了好不好?”

通政使司中書舍人,連著吏部的等一干官吏都擋在值房門外,向勳貴們賠笑勸說,勸他們散去。但勳貴們卻不肯,依然嚷嚷。

不過也只是嚷嚷,並沒有人敢帶頭闖進內閣值房,崇禎帝還在,大明法紀也還沒有散,他們為自己的爵位考慮,也不敢太過分。

“王公公來了!”

正亂騰間,就聽見後面有人喊,眾勳貴回頭一看,果然是東廠提督王德化。

“侯爺,伯爺~~這是怎麼了?”

王德化雖然是內廷三公,有極大的權力,但究其根子,不過就是皇帝身邊的一個奴婢而已,面對在場的世襲勳貴,他地位是低的,因此他按照禮數,向諸位勳貴伯爺拱手作禮。

勳貴們都急忙還禮,雖然他們是世襲的勳貴,但卻沒有人敢端架子,不要說內廷三公之一的王德化,就算是皇帝身邊的小太監,他們也得畢恭畢敬的相迎,不然誰知道小太監會在皇帝耳邊說什麼壞話呢?

“王公公來的正好,陛下病危,定王又遇刺,宮裡沒有一個主事的,但內閣卻不同意定王殿下上殿,這什麼意思嗎?難不成是想要擅權嗎?我等絕不能坐視!”

定西侯蔣秉忠到。

“對對。”陽武侯薛濂附議,其他勳貴也都是嚷嚷。

又有人道:“王公公,司禮監什麼意思啊?是否同意定王上殿呢?”

王德化板著臉---皇帝病危,他不能笑,倒不是給勳貴們擺架子,王德化嚴肅的說道:“諸位侯爺,伯公,司禮監的事,咱家不便回答,諸位請讓一下,咱家有事和內閣商議。”

“王公公……”有人不肯罷休。

王德化卻已經沉下了臉。

眾勳貴一看,只能灰溜溜地讓開。

王德化進入內閣值房。

值房裡,五個五輔正焦急呢,見王德化來到,都起身相迎。不等見禮,蔣德璟就急問:“王公公,陛下身體如何?”

王德化嘆了一口氣,眼眶裡擠出一滴淚,抬袖擦了擦:“還是那個樣,徹夜不眠,嘴裡念念叨叨……”

蔣德璟臉色發白:“可有進膳?”

王德化稍有猶豫,不過還是回答:“進了一點。”

蔣德璟暗暗松一口氣,只要進食,就是說明大限還沒有來到,事情就還有轉機的可能。

“王公公到內閣,是陛下有旨意嗎?”次輔陳演問。

王德化搖頭,假裝憂國憂民的一嘆:“哪還能有旨意?咱家今日來,是奉了掌印王公公的命令,來和諸位閣老商議,內閣司禮監的奏疏,要如何處置?天下這麼大,各處要處理的事情都那麼急。遼東有建虜,陝西湖廣有流賊,很多事情都不能拖啊,還是要儘早決斷啊……”

蔣德璟臉色一變,範景文卻已經忍不住的急問道:“聽公公的意思……司禮監同意定王上殿?”

王德化皮笑肉不笑,歪著腦袋,一臉狐疑:“範閣老這話,咱家可是聽不明白了?……咱家可有提過定王兩字嗎?”

王德化不敢懟蔣德璟,但對範景文卻不會客氣。

範景文低頭。

王德化哼了一聲,轉向首輔周延儒:“還望內閣早做定奪,如今情況下,只要內閣做出決斷,合情合理,不違背祖制,司禮監就絕不阻攔!”

說完,退到一邊,坐在旁邊的椅子裡,悠然的喝起茶水來,一副隨你們決定,我絕不會干涉的樣子。

這時,一直默默地周延儒,終於是說話了,他環視其他四個輔臣,緩緩道:“天下蒼生,寄於我等。沒有什麼說的了,是福是禍,我們都必須做一個決定了。”

陳演點頭:“閣老說的對。”

黃景坊點頭。

蔣德璟和範景文卻是默然。

看了他二人一眼,周延儒緩緩道:“既然沒有一致意見……那我們就票擬吧。”

蔣德璟臉色一變,五輔之中,也就只有範景文和他理念相近,但他和範景文只有兩票,周延儒陳演加黃景坊,卻是三票。兩票對三票,他們必輸。

於是,蔣德璟忍不住向周延儒拱手,叫一聲:“閣老,慎重啊!”

蔣德璟聲音不高,但卻極有分量,

周延儒抬起眼皮,輕描淡寫的看了蔣德璟一眼,然後緩緩說道:“事到如今,已經沒有其他辦法了,如果再猶豫不決,說不定會掀起更大的風浪……因此,必須做決斷,老夫首先表個態吧。定王上殿之事,老夫同意。”

蔣德璟的心,一下就沉到了谷底,臉色蒼白的像是一張紙--雖然不能說,但蔣德璟心裡卻清楚的知道,這幾日發生的事情,從國子監的監生上疏,勳貴上疏,到定王遇刺,都是有人在幕後策劃的,為的就是早日將定王推上太子的位置!

但無奈的是,明明知道對方有陰謀,但他卻無力抗爭,不止是因為周延儒陳演都壓著他,他這個三輔,無法在內閣起到決定性的作用,更為關鍵的是,他面對的對手,可能不是什麼奸人宵小,很有可能就是定王本人……

定王和太子殿下一奶同胞,過去,蔣德璟雖然也聽說,因為一個宮女的事情,兩位皇子有點不愉快,在周後的大喪中,定王也毫不掩飾流露出他對太子的不滿,不過蔣德璟卻怎麼也不會想到,太子為國征戰,在九宮山失蹤不多十幾天,作為弟弟的定王竟然就按捺不住胸中的野心,上躥下跳,鼓動群臣,想要奪哥哥的儲位了。

難道在定王心中,對太子就沒有一點的兄弟情義嗎?

定王一旦上殿,朝廷的各項命令,從人事到軍政,必然要以定王的意思為主,那一樣,定王悄無聲息的就可以掌控內外的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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