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滄和敖應學在小區外面等候。
喋喋不休的經紀人, 永遠不忘給自家不問世事的大佬藝人科普。
“這棟小區雖然看起老，但是裡面藏龍臥虎啊, 早上起來遛彎買菜都能遇到幾個大獎導演和金牌編劇。不過大多數導演有錢了，都搬出去住別墅，這個小區經常租出去給隔壁電影戲劇學院的編導學生, 這麼一代一代傳下來, 還有些祖傳編導小區的意思。”
敖應學一一跟若滄說裡面出來的大導, 最近又去了什麼國際影展, 斬獲了什麼獎項。
若滄靠著椅背，視線盯著小區入口, 根本沒有認真聽。
忽然, 若滄像是發現什麼，毫無預兆的開門下車。
“若滄？”敖應學趕緊下車追過去，“你等等啊！”
怎麼說也是一個名聲在外的當紅明星，他墨鏡都沒帶就下去了，怎麼行！
可惜，晚了。
若滄一走到小區門口，周圍路過的、進進出出的人，視線都落在他身上。
剛從雜誌拍攝現場出來的若滄, 臉上還有淡淡的妝痕。
和煦陽光一照，整張臉都會發光似的，氤氳出了柔和的輪廓。
他眉目間有著清淺的憂愁，微微揚起下巴，眯眼眺望半空的神情, 如傲慢愜意的貓咪，在陽光下汲取溫暖。
看得人怦然心動。
獨一無二的誘惑力，看愣了無意中路過的人。
幾乎片刻，他們就意識到這人是誰！
“若滄？”
“是若滄吧我去！”
“居然來編導小區，是要接新戲了？”
手機攝像頭跟探照燈一樣框住若滄，火速發在朋友圈、聊天群和微博。
沒有人會不認識他。
幾十億票房砸下來，若滄的這張臉深刻的印進了廣大人民群眾心中。
他們不僅要拍，還想上去合影。
敖應學邁開他的老胳膊老腿，抬手禮貌的充當保鏢助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敖應學沒空去管若滄了，“請讓一讓，讓一讓。”
他正要抓起若滄回車，轉頭卻見這位大佬又往前奔了幾步。
若滄眼裡根本沒有別人。
當歐執名的身影出現在視野裡，他誰也不關心，誰也不在乎，上去就抓住了歐執名的手腕。
圍觀群眾：！！！
這麼勁爆、這麼刺激的互動，居然親眼見到了。
拍照錄影小視頻一個沒放過，只見若滄和歐執名像是小情侶久別重逢一樣，自帶隔離眾人氣場。
把路人看得目瞪口呆。
這種完全應該合影留念，見證娛樂圈大佬與大佬愛情的時刻，大家全都屏氣凝神，偷偷舉起手機。
玄學先鋒在前，這是真的不敢靠近了！
若滄眼裡只有歐執名。
他握住歐執名手腕瞬間，感受到入手異常的冰涼。
隔著墨鏡都能看出歐執名魂不守舍，臉色蒼白。
若滄低聲溫柔問道：“出什麼事了？”
“沒事。”歐執名抗拒一般，抽回了手，故作輕鬆的說，“太陽太曬。”
近秋天的清爽季節，陽光溫暖，哪兒有什麼曬？
明顯的藉口，令若滄不由自主瞟向小區裡。
沒等他看清裡面驟然陰暗深沉的風水，歐執名抬手捂住他的眼睛，“別看了，沒事。”
歐執名掌心浸潤出的溫暖，熨燙著若滄的雙眼。
若滄呼吸一窒，只覺得渾身上下都籠罩著清淺的酒香裡。
可惜這香氣，暗含苦澀，滲透出掩蓋不住的悲傷悵惘。
周圍滿是驚呼，敖應學趕緊把兩位大佬往車上推。
“有什麼事你們不能上車說嗎！”
他已經能夠想象到待會網路什麼樣了。
你們兩個人大庭廣眾玩捂眼睛猜猜猜的情侶小情趣幹什麼啊！
有沒有考慮過場合？
即使他們上了車，追著拍攝影片的路人不在少數。
敖應學恨不得乾坤大挪移，馬上消失。
然而，不得不慢慢駛進小區，感受到四面八方的閃光燈。
“往左轉，沿路開。”
歐執名的聲音低沉，敖應學趕緊轉向。
一輛車三個人，心思不同。
但都沉默以對。
若滄感受得到歐執名的情緒。
低落、悲傷。
他眼裡哪怕身邊男人滿是詭秘莫測的陰晦氣息，也能從歐執名蒼白臉色裡看出一絲異常。
若滄沒說話。
敖應學不敢說話。
一路上只有歐執名指路，左轉，右轉，又右轉。
老司機敖應學輕而易舉的發現，歐執名特地讓他繞了路。
按照小區結構，能夠輕鬆右轉到達的樓棟，歐執名要求左轉之後環繞整個小區，才停在了車庫裡。
他們下了車，走進電梯間。
歐執名按下樓層，終於說道：“……剛才，有人在小區裡跳樓。”
氣氛瞬間凝重。
都是見過大場面的人，聽聞人命隕落，仍是止不住唏噓。
“先不要告訴老師吧，免得他老人家擔心。”
畢竟是自家小區，莫名其妙死人，誰都不會暢快。
然而，他們敲了門，進了林慶業的老房。
這位六十多歲的老人，臉色蒼白的走過來說：“外面有人跳樓了？！”
小區都是熟人，而且人來人往的，訊息傳得特別快。
歐執名剛出去沒多久，林慶業隨手開啟他們的物業群，就能看到所有人都在討論相同的訊息。
“是租住老周家的女學生，心理也太脆弱了。”
“唉，年輕人有什麼想不開的，她哪個系啊？”
“好像是電影學院導演系的，不知道是因為延遲畢業，還是為情所困，年輕人啊……”
住編導小區的，大部分是歷經滄桑老年人。
見過了太多生死場面，面對年輕人的尋死，大多只是嘆息一聲。
自殺這種事情，沉重又無奈。
一條性命沒有了，他們作為旁觀者無法評說，更沒有資格去評價。
這不是能夠評頭論足的事情，林慶業眉頭緊皺，也不過是說：“你沒有撞上就好，很多社會新聞說跳樓的砸死人，我真擔心你。現在的年輕人……唉……算了算了。”
不是什麼好話題，他見到歐執名情緒沉寂，臉色凝重。
立刻住了嘴。
他慈祥的視線看向若滄，說道：“我們先看看劇本，你們在我這兒坐坐再走吧。”
在導演家裡討論劇本，還是一個新鮮體驗。
可是若滄捧著《沉香聲》，心不在焉。
林慶業說：“這部電影因為是悲劇，所以前期的感情戲比較明顯，想聽聽你的意見。”
若滄翻了翻劇本。
“裡面少女小雯的演員還沒定，但是男主角荊行，我比較看好你。”
大導演親自說看好，敖應學倍感榮幸。
若滄自從《關度》之後，無數片約遞過來，都被拒了，理由簡單：劇本不行、檔期不行、導演團隊不行。
能夠等到林慶業這麼一個靠譜導演，實在是不容易。
更何況，劇本一定非常強。
經紀人為若滄感到高興。
若滄……
捧著劇本，聽著林慶業說故事，視線卻時不時瞟向歐執名。
歐執名始終沉默，
他們悄無聲息的眼神對視，都能發展出長久以來的默契。
若滄：你真的沒事？
歐執名：沒事。
他淺淺一笑，仍是無法打散若滄的擔憂。
最近的若滄，五感敏銳多愁善感。
即使無法從歐執名的氣運判斷他的狀況。
若滄也能從嗅覺感知歐執名的情緒。
普通的歐執名氣味香甜，惹他滿腹飢餓。
現在的歐執名氣息苦澀，彷彿美酒氧化過度，從鼻尖一直苦到咽喉。
若滄捧著劇本，一幕一幕的看。
《沉香聲》的女主角，擅長製作香囊，常常會提到香料。
蘇合、迷迭、都梁、馬蹄，一味一味製成令人滿意的香品，飄蕩出整本好聞的味道。
可惜，若滄嗅著歐執名苦澀的香。
連劇本裡少女情竇初開，與男人甜膩言語，若滄讀起來都是苦的。
他的表情就是他的心情。
以至於林慶業一眼就能看出，若滄心不在劇本上，而在他的學生身上。
老導演見過無數情侶怨偶，相當清楚現在兩個年輕人的狀況。
還說若滄不適合感情戲，這種眼神裡寫滿了關心，無聲忐忑猜測的模樣，跟《沉香聲》前期深陷感情的男主角又有什麼區別。
他嘆息一聲，埋怨的瞥了一眼歐執名。
果然還是捨不得。
“這樣吧……”林慶業也不耽誤小年輕了，外人在，始終討論不出什麼結果。
他說：“《沉香聲》的劇本若滄先拿回去看看，有興趣我們再探討。”
想拍優先，不想拍，他就找個合適人選。
林導送客，離自殺事件發生差不多一個多小時了。
但是回程的車，敖應學都開得戰戰兢兢。
唯恐自己不熟悉路，把車開到自殺現場。
他不怕鬼，但是墜樓現場必然沒眼看。
不知道這次意外，又要讓多少物業、居民陷入噩夢。
敖應學送人回家，趕緊消失。
若滄拿著劇本，安靜的跟著歐執名回到熟悉的別墅。
一進屋，凝重苦澀的香氣，終於苦味淺淡了一些。
若滄提出專業建議，“歐執名，如果你覺得心裡不舒服，可以和我聊一聊。”
他抬眼就能見到歐執名黑灰陰沉氣運，不擔心是不可能的。
“我陪你。”
“我沒事，其實我根本沒看到現場，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歐執名習慣了一個人解決問題。
他沒想到這才不到二十四小時，若滄都能成熟冷靜的看著他，說出可靠的話來。
回到熟悉的領地，歐執名心裡淤積的沉悶散了許多。
他笑著抬手摸了摸若滄的頭，像擼貓一樣抓亂若滄的短髮。
還故意惡劣的笑道：“你還是先管管自己，別又突發奇想的來咬我幾口。”
不能自控的貓貓滄被歐執名拒之門外。
成年人的世界，許多事情需要自己解決。
就好比歐執名現在的情緒。
他很難因為外界的生與死觸動。
但是今天意外聽到的響動，瞬間喚醒了他遺落已久的記憶。
哪怕他目不斜視的走過現場，都覺得濃烈的血腥氣和尖叫聲，將他靈魂拉入地獄。
歐執名的心不可能平靜。
自從他在安寧鎮，回憶起刻意忘記的過去，就再也不能擺脫折磨。
父母葬禮上，趾高氣揚的遠方叔叔，從高樓上一躍而下，砸出了相似的聲音。
是因為……
他說：“你這樣的人，應該去死。”
歐執名閉上眼，混亂的記憶清晰的湧上來。
陌生的童年回憶令他想起來了一些往事。
《燭火之謎》電影的錯誤記憶，有一部分來自他遺忘的事實。
歐執名不知道為什麼若滄的師父要他想起來。
他本就不記得多少小時候的事情，刻意逃避父母死後的記憶。
可如今，歷歷在目。
連人體砸落地面四分五裂時，他冷漠殘忍，熟視無睹的面容都記憶猶新。
他好像一個惡魔附體的傀儡，憑藉著本能斷言別人的生死，還樂在其中。
事實擺在記憶裡，歐執名不知道什麼能信，什麼不能。
即使夜晚翻來覆去，總算入睡，仍是沒辦法屏除白天意外帶來的影響。
他聞到了味道。
一片漆黑之中，清幽醇厚的香氣縈繞全身。
歐執名確定自己沒有聞過類似的味道，夢裡卻下意識做出判斷。
哦，是沉香。
清涼香甜的沉香氣息，漸漸變化，他彷彿走入了琳琅滿目的香料鋪，一點一點去辨別手中香料木材的氣味。
他的手指蒼白，長出瑩白圓潤的指甲。
捏著色澤暗沉的碎料，努力分辨每一種原料的區別。
“水盤、烏里、丁香。”
歐執名清晰的對應出手上乾燥原料所屬。
跟專業勤勞的鑑定員似的，摸過粗糙的原料，就必須根據香氣驗明正身。
他在行走，順著曬乾的，一味一味摸過去。
忽然見到了人影。
像照鏡子一樣的視角，歐執名見到了一位穿著長裙，剪了短髮的陌生姑娘。
她凝視著歐執名，聲音淒涼悲痛的說：“我不想死。”
歐執名驟然驚醒。
房間漆黑一片，他抬手捻開了檯燈，在溫柔光暈裡清醒許多。
他的呼吸深沉，帶著噩夢延伸出來的香氣。
但是仔細分辨，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歐執名坐在床上，拿出手機。
凌晨一點多，距離天亮還早。
就算他想找若滄聊聊剛才的夢，也得等小道士睡醒再說。
拍雜誌封面也不是什麼輕鬆活，歐執名可不想大晚上把若滄叫醒，最後當了奶貓大朋友的解壓磨爪玩具。
歐執名把室內燈光調到亮瞎老人眼，百無聊賴的點開軟體一刷，就能看到頭條推送——
“歐執名和若滄當街秀恩愛？導演配愛豆甜炸了！”
“絕美愛情互動姿勢排行第一，歐執名和若滄名至實歸。”
“實拍情侶，歐執名和若滄一個小動作就能打敗無數勁敵！”
歐執名：？？？
什麼互動？什麼秀恩愛？他怎麼不知道！
歐執名的全部驚詫魂飛魄散，趕緊點進推送。
震驚部不愧是震驚部。
刷出來的高畫質大圖，把歐執名震驚得夠嗆！
若滄抓著他的手微微仰頭.jpg
他無奈伸手捂住若滄的眼睛.jpg
陽光正好，陰影曖昧，不知道拍照的是誰，還給他們打了微醺的濾鏡。
襯托得後面推著他們上車的敖應學，背影都寫滿了帥氣。
歐執名有了不祥的預感。
他開啟微博，刷刷評論，就見到那些對他不離不棄的猛男觀眾，喚醒鼓舞的刷起了“恭喜恭喜”。
“歐皇，藏了這麼多年，你們終於在大街上也不掩飾了。”
“什麼時候發個牽手官宣照片吧，我們等了這麼久，也算是等到結果了。”
“歐導，你娶若滄還是若滄娶你啊？《關度》算聘禮還是嫁妝啊？”
觀眾的豁達，還帶有一種老懷甚慰的坦然。
他們坦然了，歐執名只想嘆息。
娛樂至死年代，公佈戀情的訊息永遠比死亡受歡迎。
他和若滄只是在街上被人捕風捉影而已，他們就自動對號入座，全自動實錘，板上釘釘了？
這照片很普通吧？
他和若滄不都是一直這麼相處，為什麼在外人眼裡會非常不直。
網路一如既往熱鬧。
歐執名皺眉笑了笑，下床走出房間。
看沙雕網友編愛情故事，不如去冰箱偷點若滄囤起來的零食。
剛好噩夢驚醒有點餓，邊吃邊看，研究研究網路圍觀群眾思想狀態，也算是不枉他深夜開啟微博了。
然而，歐執名沒走幾步，就見到客廳亮起的壁燈。
若滄坐在桌邊，依靠頭頂灑落的溫柔亮光，撐著臉翻看劇本。
他身體舒展，姿勢恣意，聽到響動的看過來。
“睡不著？”
若滄瞭然的打量歐執名，無奈的笑道，“我也猜你睡不著。”
死亡現場近在身邊。
歐執名情緒明顯受到影響，怎麼可能安然入睡。
但是男人的自尊自強，不允許歐執名服軟。
於是，若滄就坐在靠近歐執名房間的客廳一角，仔細研讀劇本，順便守著歐執名房間的動靜。
誰知這人，悄悄的走出來，帶起一身清幽香味。
沒了白天暗淡苦澀，瞬間勾得若滄精神空虛，口舌乾燥。
“喝可樂嗎？我去拿？”
若滄主動離歐執名遠點，免得自己不受控的啃上這個傢伙，落得滿口苦意。
歐執名笑著點頭，坐下來就伸手把桌上劇本拿了過來。
若滄大晚上不睡覺，在看《沉香聲》。
這部和香囊香料緊密相關的古代愛情，關於香的描述簡單又專業。
少女小雯耳濡目染學來的制香方法，透過她許多臺詞都能看出來。
《沉香聲》是悲劇。
悲劇總是撕碎了人間一切美好，砸碎了美麗夢境給觀眾看。
一個擅長制香的孤女，能在亂世安身立命，已經非常不容易。
她給深閨之中的千金小姐送去香囊排遣寂寞，又能給身在勾欄的戲子花魁找到燃香薰衣的樂趣。
本該百般玲瓏心，卻遇上了自以為能夠託付終身的負心人。
若滄在冷清夜晚，抱著一堆零食、飲料，邀請歐執名一起討論愛情劇。
古代人表達感情的臺詞含蓄。
她和男主角沒有任何承諾，偏偏又把自己的熱愛、期盼、嚮往，繡進了一枚香囊裡。
然後，被香囊的主人一劍破滅了全部的希望。
若滄在冷清的夜裡，細細品讀裡面每一句臺詞。
他說：“寫這個故事的編劇，一定非常絕望。”
“至少在寫它的時候，正是身處絕望之中。”
人物與臺詞，都是編劇情緒的投入。
若滄眼裡的少女小雯，懷揣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夢。
結果等到的不是相守白頭，而是無法逃避的生與死。
在劇本的最後，小雯說：“你負了我。”
編劇還特地備註了少女的狀態是“笑”。
一舉一動，寫盡了女主角的悲傷。
又濃墨重彩的用死亡，勾勒了天真單純的最終結局。
若滄容易被情緒飽滿的劇本打動。
他翻到封面，盯著“編劇馮雨”的黑字沉思，“這個電影雖然小眾，但是挺有意思的。”
歐執名抿了一口快樂水，警覺的提醒道：“可是你不適合感情戲。”
若滄捧著臉看他，“為什麼說我不適合？”
歐執名皺眉，“你想演？”
“我記得粉絲都想看我接古裝。”若滄翻了翻劇本，“我覺得這部古裝就不錯。小雯和荊行的相處發乎情止乎禮，也沒什麼特別出格的地方吧？”
天真。
歐執名放下杯子，勾起嘴角，嘲笑若滄天真傻氣。
這孩子一定是古裝電影看太少，才會說出這種傻話。
什麼發乎情止乎禮？
編劇會把每一個場景都巨細無遺的寫在劇本上嗎？
那要導演做什麼！
“你跟我來。”
歐執名站起來，撈完若滄全部零食，帶著零質就進私人放映室。
他一定要讓不懂行的小朋友見識見識，什麼叫做古裝電影！
專業導演，放映室都備齊了古今中外各類影片。
他站在影片架子上，精心挑選了十部經典古裝。
“我覺得你對電影知識的匱乏，已經嚴重影響了你對劇本的判斷。為了你不走上歪路，我會好好教會你，什麼叫古裝電影。”
歐導傲慢無比，說完就播。
為了若小道士的承受能力，他先放的還是今年的新片——
一部廣受好評的武俠權謀劇。
若滄抱著學習的心態，哪怕覺得歐執名話裡有話，仍是乖巧的盯著螢幕。
朦朧的紗制屏風，拉開了武俠序幕。
清晰的人物性格，厚重的歷史氣息，在刀光劍影之中，牢牢抓住了若滄的心神。
好電影無論朝代背景，都能夠瞬間把人代入那個年代。
當若滄為磅礴的國家大義震撼的時候，電影男主角即將上演風蕭蕭兮易水寒。
他和女主角暢談、惜別。
在天光雲影，瀑布溪流的自然美景下，男主忽然伸手，一個霸總深吻，畫面急轉，步入了人生大和諧環節！
若滄：？？？
小朋友的脆弱神經，被這一幕清晰的幕天席地震撼！
他們不僅接吻、寬衣、動情，還在山林曠野之中發出了令人髮指的聲音。
雖然你們情緒到了，但是突然野戰不好吧！
若滄渾身戰慄起非禮勿視的寒意，稍稍避開視線，就聽到歐執名輕笑。
他皺眉看過去。
只見身邊可惡透頂的導演，視線寫滿深意，“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若滄：……
“明白了，歐老師。”
老師不愧是老師，教學影片滿屋都是，放完一部還有一部。
古代保守？
不存在的。
古裝電影完全寫實，在文藝的拍攝鏡頭下，男女主角都會兩情相悅的進入狀態。
若滄神情緊繃的學習，甚至會在毫無預警的時候，發現男主角你怎麼和女配搞在了一起？！
什麼1v1、從始而終不存在的。
現實生活裡會發生的捉姦、綠帽、大郎吃藥統統都有。
並不會因為它是古裝背景，就以若滄的純潔思想為轉移。
不僅如此，還有閱遍天下奇片的歐導，親自科普！
“這是參考《燕寢怡情》的場景，講究情而不色，順其自然。”
“這個物件，叫做銅祖，相似的型別還有玉製的玉祖，這是單頭的，後面有雙頭的。”
裡面各種一閃而過的場景、道具，簡直堪稱古裝電影奇聞錄。
若滄就這麼沒有一點點防備，在歐執名的監督下獲得了新啟蒙。
他眼神都透著不好意思，將信將疑的問：“林導拍戲，不會這麼有傷風化吧？
歐執名嗤笑一聲，情緒終於好起來了，“你真是個老古板，居然談性色變，什麼叫有傷風化，這是藝術。”
電影，是藝術。
藝術就要有獻身的覺悟。
一個閱遍人情的單身老幹部，得意洋洋教育一個清心寡慾小幹部。
每次非禮勿視場景出現，他都會裝作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指點江山。
後來兩三部電影過去，若滄能夠直視濃情蜜意了。
歐執名又加大力度，說道：“這部電影男女主角動了真情，才能演得這麼自然。當時還出過通稿，宣傳他們神仙眷侶，因為電影喜結良緣。”
若滄眼神裡都是難以置信。
愛情電影裡動真心，和犯罪電影真殺人有什麼區別？！
“後來呢？”若滄追問。
歐執名凝視著螢幕上兩人互相依偎，男主親吻女主額發的甜蜜景象，說道：“後來……女演員懷孕了，他們結婚了。兩個人分別接了其他的愛情電影，出軌、劈腿鬧得不可開交。離婚了。”
娛樂圈分分合合，離婚的比結婚的還多。
什麼天作之合神仙愛情，都不過是營銷稿件上的虛言，最終會因為殘酷的現實，變成一池泡影。
歐執名語重心長的說：“演戲必須全情投入。演殺人犯就得狠厲絕佳，演刑警就要正氣凌然，演道士就要懂得修道行道的意義。”
他深邃的眼睛在昏暗的放映室盯著若滄，看透對方澄澈無暇的眼眸。
“演熱戀女主角的男子漢，就得陷進那段虛構的感情，為愛而執著癲狂。你……愛過女人嗎？”
若滄訕訕偏頭，“沒有。”
“我也沒有。”單身男人永遠擁有想通的煩惱，“所以我做演員這麼多年，從來不接愛情劇。我演不了，也不想演。”
付出感情就要肩負責任，他沒有做好，將一腔深情寄予另一個陌生人的準備。
好好的古裝電影學習，變成了歐老師教育小朋友不要隨便接愛情劇。
歐執名承認自己有誇大其詞的成分。
但是能讓若滄放棄《沉香聲》，他可以再努努力。
因此，接下來好幾天都是歐老師的教學時間。
兩個人在放映室，縱觀電影史上各種古裝經典。
從近幾年小尺度的幕天席地，看到港臺流行的豔星潮流。
越古早的電影，越破廉恥。
他們看著看著，就會沉默的離開一小會兒，誰也不問對方去做什麼。
反正不是念清心咒。
天昏地暗看電影的時光，總叫人分不清白天黑夜。
歐執名再次睡醒，坐起身就發現若滄乖巧的躺在另一側沙發，隔得遠遠的，並未打擾他。
電影已經進入尾聲，滾動起電影製作名單。
室內光線暗淡，唯獨若滄安穩沉睡的臉龐瑩白如玉。
看過這麼多古裝電影，若滄仍是歐執名心裡最適合的男主角。
少年仗劍走天涯，恣意灑脫，問什麼兒女情長？
《沉香聲》是好劇本，也會是好電影。
可是不適合若滄。
歐執名輕手輕腳靠過去，蹲在他面前，垂眸凝視著他黛色的眉與淡紅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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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滄睡著的時候，眉目舒展安穩。
淺淡薄唇隨著呼吸起伏，令歐執名不由自主的伸出食指，隔空勾勒他的唇線。
這傢伙，唇薄、齒白，咬人跟貓似的不留情，任性妄為。
估計是個負心漢。
歐執名單方面對若滄發出負心漢譴責。
嘴角卻勾起笑。
澀情的電影場景都能讓若滄看得害羞，他以前完全不知道，若滄還有這樣的小弱點。
老司機腦海裡滿是參考文獻和道具，沒等規劃好下一步調戲計劃，若滄濃密的睫毛就扇了扇。
醒了。
他還懶洋洋的蹭了蹭沙發，問：“幾點了？”
歐執名意猶未盡的捻了捻指尖，“……吃午飯了，懶鬼。”
特別不浪漫。
古裝電影研習會暫時告一段落。
若滄打著呵欠吃午飯，生物鐘完完全全被打亂。
觀影果然喪志，精彩故事看多了，就會以為自己也經歷了電影人物的一生。
吃完飯，若滄數了數，“我好像缺兩次晚課，待會我得補上。對了，你能幫我聯絡一下林導嗎？”
“什麼？”歐執名視線寫滿詫異。
他都給若滄看了這麼多少兒不宜古裝劇，“你居然還沒放棄？！”
“……你給我看電影，不是希望我努力進步，做好準備？”
歐執名認真嚴肅的說：“我是希望你知難而退。”
可惜，若滄字典裡沒有“知難而退”，只有“迎難而上”。
賭上演員的情操節操和貞操，若滄說：“我覺得我可以接《沉香聲》啊。”
可以……可以個鬼！
歐執名心裡升起一股難以鬱結的怨氣。
沒把小道士嚇退，怎麼還把他鬥志給燃起來了？
歐執名詫異問道：“你就這麼想跟女演員談戀愛？”
若滄正經回答：“總不能學了這麼多的古裝電影知識，不去實踐吧？”
很有實踐精神。
歐執名成功被若滄的淡然從容刺激到。
敢情他說了一堆的愛情戲難點痛點，在若滄這裡變成了攻堅克難。
不愧是師兄的好師弟，把電影類別當成了扶貧工作，真是完全不留死角和遺憾。
歐執名笑得陽光燦爛，拿出手機慈祥的說：“好，我幫你約老師。你們好好聊，好好談。”
他倒要看看，若滄一個小道士，能跟女主角談一場什麼樣的戀愛。
“老師，若滄想演荊行。嗯，什麼時候再詳細談談。女主角是誰？啊……”
歐執名笑容越發詭異，盯著若滄略帶同情，“那真是太好了。”
掛掉電話，歐執名說了時間地點，看向若滄的視線飽含同情。
若滄認真的把碰面時間發給敖應學，轉頭就見歐老師慈祥寵溺縱容的視線。
他不禁問：“……女主角有問題？”
歐執名笑得虛情假意，“老師選的演員，怎麼可能有問題。”
“是誰啊？”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歐執名不肯說，還端著一副“你等著吧”的陰險狡詐。
若滄不能從他氣運判斷兇吉，只能努力嗅了嗅。
困惑發現，酒香氣為什麼有點酸？
酸酸的歐執名，帶著甜甜的若滄，準時準點到了約定碰頭的地方。
若滄要試試，歐執名當然大膽放手。
反正孩子撞南牆，一定會回頭。
林慶業和馮雨的強強聯合，給了歐執名信心。
以至於他全程心緒平和，打定主意要讓若滄深刻認識並瞭解什麼叫：電影險惡。
然而，躍躍欲試的若滄，進了會議室，就盯著馮雨，沉默不語。
林慶業以為他怕生，還活躍氣氛似的說道：“小馮，我們先給若滄講講《沉香聲》的核心，讓年輕人領悟領悟。而且，我也想聽聽你作為編劇的理解和意思。”
馮雨點點頭，笑著說：“《沉香聲》是我一時興起的玩笑之作，小雯啊其實是我塑造的第一個年輕小姑娘形象。”
他明確的解釋著劇本每一個人物的定位。
熱情洋溢的語調，蓋不住他尖銳的氣運。
他彷彿槍林彈雨之中殺出來的戰士，能在編劇界橫掃一切阻礙，解決全部導演的要求。
優秀，自信，連講解一部小情小愛的電影，都能說出背後深藏的國仇家恨，規劃出一封瑰麗壯闊的愛情史詩。
但是若滄安靜聽，沒有發表任何意見，視線仔細盯著馮雨不放。
若滄沒有看過他的作品，也能夠從氣運裡感覺到《沉香聲》和他的不搭調。
不對。
立意的國仇家恨不對。
少女與男人的情感糾葛不對。
劇本裡反覆提及的沉香象徵意義更是不對。
若滄讀出來的，是少女心事慘淡的回溯與悵惘。
他原本猜測，馮雨是一位心思細膩的文學創作者，敏感得悲春傷秋。
可現在一見，馮雨毫無疑問是刀尖上賣過命的狠心人。
若滄不信他幾十年風雨過去，還有心情揣度小女生的愛戀情仇。
等馮雨說完。
若滄面色凝重的問道：“馮編劇，你確定《沉香聲》是你寫的？”
馮雨臉色一僵，“你這是什麼意思？”
若滄垂眸，看向那本安靜的劇本。
男主角荊行，是女性視角對男人懷有的幻想。
更是《沉香聲》創作者對心目中男人的期待。
期待他懂得溫香暖玉。
期待他懂得少女心事。
期待他能在金戈鐵馬征程前放下刀刃，為少女一人歸隱田林。
可惜，他不懂。
這是一部婉轉綺麗悠長、還很傻的愛情故事。
所以它極盡浪漫幻想，又極盡諷刺自嘲。
“你寫不出這樣的劇本。”
若滄確定的看向馮雨，聲音低沉凝重的說道：
“因為，它應該……是一位女性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