崑崙山在猰貐的眼前坍塌了。

堆積了千萬年的冰雪和岩石滾落, 冰湖內滴水不剩, 漫山遍野都是一片慘白的色彩, 狂暴的靈力與魔息仍然盤旋在這片山巒之上, 短暫的休戰並不能阻止它們之間的摩擦,崑崙山上的寧靜被徹底破壞。

猰貐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上山的,但是這山巔對於他來說實在是太陌生了,沒有禁制也沒有冰湖, 看不到玄武鯀君的遺蛻。

也沒有他的巢穴和小鳳凰。

這裡只有一片坍塌的痕跡,以及縈繞在其中難以遮掩的、預示著不祥的血腥味道,以及跪坐在皚皚白雪中令猰貐無比眼熟的背影。

“幽昭?!”猰貐下意識叫出這個人族的名字, 但是他下一刻就立刻指導自己認錯了。

那個討厭的人族不是這樣的,這個“東西”不是幽昭,他甚至不是人,而是別的什麼東西附著在這具身軀上。

黑袍男人身周纏繞著濃郁的魔息, 血腥氣味, 和……小鳳凰的氣息。

“你是誰?”赤紅的彎刀出現在猰貐手中, 他居高臨下看著那個被雪掩埋了半截身軀的男人。

“妖族猰貐。”黑袍人形背對著他說道,他的聲音仍然是屬於幽昭的,但是卻異常呆板, 彷彿只是想指認什麼。

“看來幽昭是死了。”猰貐緩慢又既具有壓迫力地抽出長刀,“不過不管你是什麼, 魔也好人也罷……立刻告訴我,鳳君在哪裡。”

靈力稀薄的空氣中隱約還能感知到小鳳凰的氣息——和血腥味緊緊纏繞在一起。

黑衣男人轉身了,他抬起頭與猰貐對視。

猰貐訝異地皺了皺眉——那是一雙沒有眼白的黑色眼睛, 死水一般毫無波動,而男人額頭上多出了奇怪的黑色晶石,那晶石黯淡無光。

“你是猰貐。”

黑衣男子看著他,重複:“你就是猰貐。”

猰貐可沒有耐心繼續任由和東西僵下去了,屬於他的妖力震懾先行,他的刀隨後而至,赤紅的刀鋒直接就朝著這渾身血汙的東西劈下:“我問你鳳君在哪兒!”

然而出乎猰貐的意料,這個看起來實力不俗、魔息雄厚的東西竟然沒有絲毫反抗,他任由猰貐的刀鋒穿透胸膛。

更令猰貐始料未及的是,幽昭這幅身體的胸口已經被開了一個洞——是劍傷。

辨認出傷口的那一刻,猰貐渾身冰涼。

無數問題湧出腦海,最後卡在他的喉嚨中。

而黑衣男人明明被穿透,卻是一副不在意的樣子,他仰起頭,認真地看著猰貐赤紅的眼眸。

“老師還是走了……我留不住老師,折斷翅膀也不行,我要換一個方法。”玄魔仔仔細細看著猰貐,神色間不掩失望,“假如吃掉——不,你也不行,吃掉你也沒用。”

猰貐本能地覺得不妙,但是他不敢信:“什麼折斷翅膀……你在說什麼?”

玄魔沒有說話,他低下頭看著胸口的刀鋒:“這幅身軀我還要用,不能毀掉。”

於是緊接著暴戾的魔息湧出,如無數蟒蛇向猰貐絞殺而去,猰貐不得不抽刀斬斷魔息,被逼退了數十步。

但這種程度的攻擊當然無法阻止猰貐,他的刀與攻擊狂風驟雨一般緊接著落下,雖然不知道幽昭的身體到底遭遇了什麼,但他打定主意先把這“東西”弄死。

魔息確實也在腐蝕著猰貐的力量,但是他的妖息剛烈兇橫,即使在泥淖一般的魔息中也闖出了一條道路,兩股力量再次在山巔碰撞,讓原本就幾乎毀了個乾淨的山頂坍塌得更厲害。

坍塌的冰川雪層露出低下凍在冰中的玄武遺蛻,巨大的烏黑龜殼沉默無言,它仍然在釋放著屬於神獸的威壓,然而山頂上無人會因此敬畏。

力量的衝擊已經波及了鯀君遺蛻,但是小鳳凰並沒有如猰貐的想象中那樣蹦出來阻止,他感覺自己的呼吸越來越急迫,胸口也像是有什麼東西被硬生生掏出來,只留下空蕩蕩的大洞。

不可能的……怎麼可能呢?

那是鳳凰啊……

也就在這時,玄武遺蛻邊閃過了柔和美麗的白光,迅速吸引了猰貐的注意力。

那是比最美的玉石都要溫潤耀眼的東西,它潔白的表面上覆著一層淡淡銀光,而這銀光中又彷彿有淡金的絲線在流淌。

它太美了,看到它只能讓人想到小鳳凰。

玄魔同樣看到了它們,他立刻落下,將這玉石一般的東西緊緊收在懷裡。

“那是……什麼?”猰貐扯了扯嘴角。

玄魔垂首吻著那溫潤耀眼的玉石:“這是什麼?”

“當然是鳳凰骨——是老師的雙翼啊。”

—————

繆宣遲疑了片刻,到底還是在男人對面坐下了。

直到坐下去後他才發現身前的桌子上擺放著許多大大小小的碗碟,有的精緻可愛,有的粗糙野趣,碗碟裡放著許多他從來沒有見過的食物,有各色糕點,也有下酒的小菜。

“吃吧,我就不請你喝酒了。”男人翹了翹嘴角,他叼著口中翠綠翠綠的草根也動了動,“喝不醉的人可是沒有辦法好好品酒的。”

這話說罷他自己倒是先笑了:“雖然聽起來像是我吝嗇的理由,但是就是這麼一回事——好了,你有什麼問題想問的嗎?”

繆宣沒有立刻回答,他安靜地把身前一個白瓷小碟子中的食物吃掉——它看起來非常可愛,由糖漿與乳酪澆在赤紅色的小果子上,酸甜可口。

李白也不催,懶散地靠在窗戶邊,拿出酒葫蘆給自己灌酒。

這張不大的小桌子上擺滿了小食,雖然繆宣從未瞭解過英雄池背後的盛世唐朝,但是他也能看出這些小食來自天南海北,有海產也有山貨,其中大概有極貴的宮廷甜點,也有茶樓外街邊隨處可見,極賤的粗糙零嘴。

它們簡直就像是這個時代的縮影。

良久後,繆宣抬起頭看著對面的男人,他此時雙目含笑遠眺窗外,神色散漫遊離。

繆宣終於問了:“我想問,什麼是‘劍心通明’?”

李白聽到這個問題後又是輕笑,他收起酒葫蘆:“……你果然會這麼問。”

這男人腰間懸掛著繆宣無比眼熟的長劍,他在繆宣的視線中伸手摸了摸劍柄:“你是不是很疑惑?畢竟我的要求是劍心通明,玄之又玄的東西,比不上趙將軍與百里將軍他們清晰的要求,更比不上荊軻的簡練口訣。”

確實是這樣,“劍心通明”乍一看像是劍法的境界,但是繆宣從來沒有接觸過劍法,什麼是通明?他只能猜測著摸索。

繆宣下意識回憶他百年來的經歷。

從破殼開始他就一直在練習長劍,但是這根本算不上【劍心通明】。而在血條燒盡前與玄魔的那一戰中,他倒是摸到了些許登堂入室的邊。

“很難對吧?”李白垂眸看著桌面,隨手撿起一顆豆子扔進嘴裡,“這個要求——我原本就沒認為你能夠做到。”

繆宣:“咦?”

“劍心啊……這可不僅僅是劍法了。”李白伸手比出劍指,直指繆宣腰間的長劍道,“這是你白銀段位中的第一個世界,雖然我只能看到結果,但我猜測你應當是受了一番磨礪,白銀與青銅是不一樣的,接下來的世界也是如此。”

“在區區這個世界裡,你是做不到劍心通明的,至於‘劍心通明’的答案,你可以在走完所有屬於我的世界後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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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這還是一個長期要求……

如此隨性的回答讓繆宣不知道怎麼接,他只能猶豫著問道:“那麼……‘劍心通明’對您來說是什麼呢?”

“對我而言?”李白又灌了口酒,笑得像是在哄騙無知幼童,“這可是可意會不可言傳之秘,不過既然你問了,我又沒能請你喝酒——那就與你講一個故事吧。”

“雖然不知道你對我們的‘大唐’瞭解多少,但是就這樣姑且聽一聽吧,你繼續吃。”

“從前有一個天才,他沒有魔種也沒有機關的傳承,魔道與他無關,他手中只有他的劍,但他成了大唐中的強者第一人。”李白用一種非常俗套的開頭開始了,“那個時候的他,認為自己無所不能,天地上下任由縱橫,山河裡外忘情來去,他的詩……呵呵,‘欲上九天攬明月’。”

兩人都心知肚明李白在說誰的故事,繆宣看著身前大大小小的碟子,十分聽話地一盞一盞品嚐。

系統其實聽不大懂他們的對話,但是氣氛出奇得嚴肅,於是他苟在秒哥肩頭,乖乖啃櫻桃。

“天才其實誕生在在雲中漠地,他的家鄉在大唐的鐵騎經過後成為了這個帝國的一部分。”李白喝了一口酒,“一個國家的興亡——曾經的公主也只能被當成奴隸販賣,她會選擇自我了斷也不難理解吧?”

繆宣愣了愣,這一刻他想到了許多曾經的經歷,以前兩個世界的記憶為主要回顧點。

李白仍然在繼續:“……於是這個吟誦‘欲上九天攬明月’天才很憤慨,他重新回到了長安城,要找君王尋一個理由、討一個說法,他靠著劍硬生生闖入了長安城,闖入了皇宮,見到了高高在上的女皇,然後麼——你猜?”

繆宣:“……”

#原來您老還幹過這樣的事情#

#可以的,很刺激#

繆宣到底還是老實回答了:“我猜不到。”

其實他覺得這個天才十有八九得隕落,但是李白人還好好地坐在他的對面,這其中大概有許多不為人知的機密,這麼一想竟然有些激動。

“你猜不到嗎?”李白看起來很失望地搖了搖頭。

繆宣解釋:“其實我——”

然而在下一刻,李白喜笑顏開地打斷了繆宣急切的回答:“啊哈,我不告訴你。”

很明顯他之前的失望就是裝的。繆宣拿著調羹的手,微微顫抖:“……”

劍仙皮了一下很開心,又撿起一顆炒豆子,繼續自己的感慨:“前塵往事沒什麼好說的,總之他孤獨地崛起,又隻身離開,憤慨歸來,最後自我放逐。”

“天下興亡,哪裡是一個人的事情,又哪裡是有理由的呢?”李白喃喃自語,“你不斷地往前走,就會看到越來越多出乎意料的事情,也會失去數之不盡的珍貴寶物,但是你不能停下來。”

繆宣:“所以這就是您的‘通明’嗎?”

從驕傲的巔峰墜落後的經歷,終於得出結論的通透。

“並不是。”出乎繆宣意料的,李白否認了。

他看著窗外,從這裡隱約能眺望道遠處的皇宮,韓擒虎曾經帶著繆宣見過一次,而這一次劍仙又讓他看到了這座宮殿的另一面。

“我的‘通明’啊——沒有辦法和你說明白,這就像是我無法和你形容醉酒的美妙。”李白笑道,“你要怎麼和不能喝醉的人形容仙境呢?他們只會以為那是意識模糊、理智喪失。”

“所以我只好和你說一說我的經歷了。”

繆宣低頭吃糕,表示虛心受教。

李白看著繆宣:“強大無匹的力量和靈魂,無牽無掛的前行與別離,未知又無盡的過去同未來,繆宣啊,你的處境遠比我的波瀾壯闊。”

“你不知道你會遇到什麼,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劍心通明’大概是你需要的東西。”

李白舉起他的葫蘆酒杯,對著空中虛虛一敬。

“我的劍與我的詩,我的劍心和我的歸處。”

“劍心通明……我只希望我的故事能幫到你些許。”

說罷,李白一口飲盡葫蘆中的酒液,拍著窗稜笑出聲來。

桌子上的杯盞碗碟在逐漸變淡,繆宣猛得抬起頭,此時他眼前的一切都再虛化,像是水墨畫上潑了水,這是繆宣再熟悉不過的場面了。

唯有李白含笑坐在他的對面,清晰依舊。

繆宣有些不捨:“時間到了嗎?”

他聽了李白一席話仍然是似懂非懂,但是難得地放鬆了不少。

“已經不錯了,時間變得更長了。”李白笑著提起空酒壺,遺憾地晃了晃手中的葫蘆,“去吧……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作者有話要說:  李白的故事全部來自王者裡的二次故事創造……你們可以看出這完全瞎扯淡

以及英雄是不知道過程的,他們只能看到每個世界的結局,所以中間的刺激♂場面放心吧。

———

李白白:好嘞!投喂完畢、雞湯灌完!大功告成!下一棒——

守約打包好了他的飯盒,花木蘭舉起雙手:明白!我——來——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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