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愛世人,回報便是世人不求回報的忠誠與奉獻,由此看來,神便是不愛世人也無可厚非。

隨同眾人繞過正中的高臺,進入後室,尼克和祁有楓夾雜在激動虔誠的信眾人流之中,來到了施洗的水池旁。

水池建在室內,水卻是活水,需要時池底可以升溫加熱,免得進入水池的新信眾和接引人不適,若是不小心打了個噴嚏,或是施洗時哆嗦了一下,那便不完美了。

已經換上麻布純白洗禮服的新信徒和慈眉善目的接引長老從水池兩端拾階而下,兩人半身浸入水中,主持施洗儀式的此處神權代行者站在池岸,真誠地為信徒在神前的死亡和新生獻上禱詞。

水波盪漾,觀禮的人群均感覺到一縷清涼的微風環繞四周,更加沉醉於此時此刻的神聖氛圍,目不斜視,耳不妄聽。

誰也沒有察覺到尼克與祁有楓這兩人不時相接的視線和微動的嘴唇,就像誰也沒有發現祁有楓突然露出的錯愕表情。

“所以,你不是在放縱年年,而是想讓她正視自己的性格缺陷?”

“也不算是性格缺陷,而是一種讓我十分不爽的無意識行為。”尼克語氣淡淡,糾正道。

“別人的話她或許不會放在心上,但若是你,”祁有楓目光複雜地看向尼克,“她一定會認真思考你的話,並且做出更改,你何必任由事態發展到眼下這種境地。”

“嗯,我知道,”尼克轉動著手腕上的深青色手環,“正是因為我對她的影響很大,我才不能多做干涉,我希望她能隨心而為,無論對錯。”

“就算這次的事情能夠因為我的介入呈現出另一種較為圓滿的結果,可是,以後呢?”

“我不可能一直在。”

祁有楓一時無言以對,尼克的擔憂何嘗不是他的憂慮,年年擁有的時間漫漫無邊,而他們的時間永遠也追趕不上。

只不過,祁有楓想在有限的時間裡將自己深深地鐫刻在年年的記憶裡,而尼克卻想為年年指引一條踽踽獨行讓他不必憂心的道路。

“我知道我沒有這個資格,不過我還是想替她謝謝你。”祁有楓忽然釋懷地笑道。

他已經不想去分辨尼克到底是出於何種心思站在年年身後,他相信以尼克的分寸把握,絕對不會做出讓年年和自己困擾的事情。

“你有這個資格,”尼克掃了他一眼,“她給你的,否則的話我也不會浪費口舌向你解釋。”

不單單是祁有楓一個人對他的行事有疑慮,想問問他為何明知年年會落入陷阱,偏偏不提前做出示警,而是早早地安排起了善後事宜,而這善後事宜也並不完備,佈置得十分潦草,只能說是聊勝於無。

是歲性格穩重,思慮頗深,他會先行自己思考,待到分析比較出一個合理的答案之後才會來找尼克求證。

西米爾的思考重心並不在“為什麼”,而在“怎麼辦”,他已經從尼克手裡接過這個潦草的善後佈置,祁有楓旁觀了他的滿心焦灼,便有些任性地與這人保持起距離,免得那股難言的酸澀溢位胸膛。

聖誕小丑傭兵團的人全都無條件地信任自家團長,心裡那點疑問連個水花都濺不起來,就被團長的積威給熨平了。

而且,作為與尼克和年年都十分親近並瞭解的人,祁有楓覺得,至少薩拉和迪昂,或許還有亞歷山大,都心思玲瓏地猜到了尼克的所思所想。

其實,祁有楓的心中也早有答案。

那是他和年年還在華夏明堂的八卦城中的時候,年年透過八卦城的通天樓釋出了兩條公開宣言,將眾人窺探覬覦的視線盡數聚集在自己身上,又試圖將自己和三尺水遣走,留她一個人面對那位海倫副團長和其他玩家的來勢洶洶。

那個時候他還是一位冷眼旁觀的局外人,敏銳地察覺到了年年身上那種大義凜然到近乎是捨己為人的行事作風,還出言提醒過,可惜後來他漸漸為情所困,尤其是當他自己也被年年納入保護範圍以後,更是一葉障目。

在那之前,年年會把藏花谷的變故和虞桃的死亡看作是自己的責任而內疚不已,在那之後,她也曾在哈瓦里哲城為一位萍水相逢的老者擔負起先知的名頭。

年年並不是濫好人,但是一旦被她納入保護範圍,她就會無意識並義無反顧地將他人的一切視作自己的責任,乃至連帶著承擔起更多。

洗禮儀式進入高/潮,接引人牢牢握住信徒的手腕,信徒也緊緊抓住接引人的小臂,整個人向後仰去,動作毫無凝滯,明顯對自己的接引人信任無比,接引人也不負所望,另一只手護在信徒的背後,等到信徒全身浸入水中以後,便立刻將人托起。

祝福新生的話語接連不斷地從觀看者口中吐出,尼克和祁有楓觀看完這個洗禮儀式,撿起了中斷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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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克似是有感而發,輕聲道:“第一次見到Cy,我就知道她是個無比熱愛生命的人。”

他曾經認為活著是一件無聊又無趣的事情,剛好這個遊戲非常真實,可以讓他不斷體驗死亡的快/感,便來遊戲裡打發時間,直到他見到那個無比鮮活的少女,被她的淚水點亮了他對生命的期許。

他想看看,這個名叫Cybele的精靈少女能在這裡“活”成什麼樣子。

“但是,在她這份誠摯的熱愛裡,屬於她的自我的部分極其微小,屬於自我之外的世界的部分卻極其廣大。”

“畢竟她的自我被遺失了太久,卻被這個真實又虛假的世界重新找回,換句話說,若是沒有這個虛擬世界,她不會意識到自己原來是個‘人’。”

“因此,她的內心世界——也可以說是她的自我圖景,其實無比荒蕪,所以她能輕易放棄,也能毫不猶豫地拿來犧牲。”

“被她放在心上的人,也並沒有真的深入心底,一是她知道自己的記憶是資料,無需刻意銘記,二是她潛意識依然將這些人看作是‘世界’的一部分,而不是她本人的一部分。”

尼克看向祁有楓:“傷心嗎?當你發現自己並沒有被她多麼深愛的時候。”

祁有楓搖頭:“不會,我知道她盡力了,況且我們還有時間慢慢來。”

尼克很欣慰,拍拍他的肩膀:

“愛情的存續形式有很多種,相投的志趣和理念,結伴同行的旅途,契合交融的身體,共鳴相惜的靈魂都可以是愛情的樣子,當然最後那種算是最為理想的狀態,但其他形式也是愛情,不分優劣高低,端看兩人如何相處磨合,又能走到何種結局。”

祁有楓微微嘆氣:“你這話讓我很有危機感啊。”

尼克失笑:“別說Cy毫無想法,其實西米爾也還沒有看清他自己的心態變化,你不用太緊張。”

說罷,尼克摸摸下巴:“說起來,我家Cy從內到外都這麼優秀,對她動心的人怎麼會這麼少?”

祁有楓不由再次唉聲嘆氣,隱隱有些幽怨:“想來有你一份功勞。”

若是他來到蓋亞大陸之後才與年年相識,或是發現年年身後有個聖誕小丑傭兵團,他十有八九會識趣地知難而退。

實話實話,若不是他心胸寬廣,為人又比較穩重,就憑藉年年與聖誕小丑傭兵團這些人的相處方式,恐怕兩人間早就生出猜忌和嫌隙了。

祁有楓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這麼看來,自己偏大的年齡也算是優勢了,否則哪裡能有這麼成熟的包容心,但這個念頭怎麼就這麼讓自己鬱結呢?

瞥了眼尼克,祁有楓實在不想承認,他的年齡優勢在這人面前被粉碎得乾乾淨淨,每每都有種被人指教的感覺。

“冒昧問一句,你今年多大?”祁有楓決定破釜沉舟。

“比你小,比Cy大。”尼克迂迴作答,明顯是故意而為。

祁有楓拱了拱手,拿出拜見岳父的心態平復心情。

說話間,兩人已經隨同觀禮的人群返回教堂的前廳,找了排靠後的長椅坐下,心不在焉地聽高臺上那位剛剛完成洗禮儀式的信徒講述自己皈依信仰的心路歷程。

這座教堂位於教皇國內,距離教皇廳很近,大約有半日路程,也正是因為如此,不管是南下的亡靈大軍,還是陳兵邊境的真神聖殿,都不足以讓這座教堂裡的信眾和教士慌亂了心神,更不會讓他們取消這神聖冗長的洗禮儀式。

陸陸續續地,身穿鎧甲的騎士,光頭的藍袍女士,衣著鮮豔的矮人和膚色迥異的兩位高大精靈踏入教堂,坐到了尼克二人周圍。

雙胞胎悄無聲息地在尼克身後的那排長椅上落座,低聲道:“沃爾頓那裡拖延了些時間,Cy此時還在遊戲世界裡。”

沃爾頓以沒有合適安全的容器接受年年的意識為由,讓阿爾伯特暫且看管年年,雙胞胎、沃爾頓和那位江博士一同分析後得出結論,年年的意識極有可能是被關在遊戲世界裡。

尼克放鬆地向後靠去,手臂搭在椅背上,翹起二郎腿,仰頭看向彩繪的天花板,目光似是穿透了厚厚的石頂:

“那麼接下來,我們就可以覆滅教皇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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