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岸向望,亞當正打算過河去見自己的創造者,西米爾已經主動越過河面,站在自己面前,丟擲了第一個問題:

“她還好嗎?”

亞當沒有立即回答,細緻入微地觀察、分析著西米爾此刻的表情,比對了一下自己資料庫裡的資料,忽然升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反抗意識,不想將這件事彙報得太過詳細。

“有我在,她很好。”

西米爾搖頭,認真地道:

“你的結論恐怕有偏差。當時的事情我已經從查爾斯王子那裡瞭解過,她受了重傷,被你帶入教皇國以後傷口的癒合速度肯定極慢,如今應該還躺在床上動不了。”

亞當聽他說完,難免好奇:

“那你為什麼要問一個早已知道答案的問題?”

西米爾一怔,張開嘴想要解釋,下一秒卻失笑:

“果然,這種時候我並不想掩飾自己的想法。”

亞當遲疑片刻,伸出手,手心裡躺著一個水晶瓶。水滴狀的瓶子只有指甲大小,裡面的液體透明微亮,像是一小團極淺的金色霧氣。

西米爾看到這個水晶瓶,十分驚訝:“神血?”

亞當點頭:“嗯,是我的那份。”

西米爾退後半步,微微蹙眉:“你若是丟了這個,教皇肯定會發現的。”

大主教手裡的神血是創世神的賜禮,三位大主教每人也只分得三滴,教皇還可以感應這些神血的力量。

神血可以融入自身,提高自身與創世神的親密度,凝聚起更濃厚的信仰之力,獲得神佑。

只有光明系聖法師才能融合神血,但也不是所有光明系聖法師都能承受住神血的力量,經過一番篩選,有此殊榮的光明系聖法師便與神血相輔相成,成為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主教或是大主教。

用遊戲術語來講,這神血就是陣營特有的限量稀有道具,只有達成一定條件,才有機率獲得的永久大幅度提升實力的好東西。

西米爾的真神聖殿也有類似設定的道具,比如他用來治療並激發查爾斯王子操控影子能力的那粒種子。

而那位真正位於萬人之上的教皇,誰也不知道他融合了多少神血,哪怕亞當另有一層身份,平日裡也要遵守這個世界的設定規則,無法探求出教皇的真實底細。

教皇自詡為創世神的代言人,並不是給自己營造神秘感,而是他確實為此世凡人中與創世神最為親近、乃至接近的那一位。

身為敵對陣營的頭領級人物,恐怕在半人半神的教皇眼中,西米爾渾身上下都縈繞著邪惡的黑氣,他想在明日作為普通的賓客踏入教皇廳,其實與自投羅網也差不了多少。

“你更需要這個,可以掩蓋你的氣息,”亞當向前一步,強硬地將這水晶瓶塞給西米爾,笑道,“反正我也快要失去這個身份了。”

西米爾聽懂了他的意思,攥緊這小瓶子,欲言又止。

“她應該有安排後手,讓自己脫身。”西米爾終是開口勸道。

亞當勾起嘴角,按照模版,露出一個可以精準表示愉悅的笑容:

“晚了。”

不等西米爾開口,亞當換上一張嚴肅的面孔:

“她有沒有安排後手,這變數還是未知,我一直在計算各種可能性,結論卻都不讓我滿意。”

西米爾默默收好水晶瓶,頷首不言。

年年能夠佈置的安排並不多,最能依仗的便是她手裡那個系統後門,而根據西米爾自己的推算,她若是想徹底擺脫所有的威脅和探求,最大的可能性就是直接從這個遊戲世界脫離,尋求「弗蘭肯斯坦」的幫助。

只是這樣一來,不管是他,還是亞當,恐怕都再也見不到那個人了。

所以亞當才說,他不滿意這個結論。

西米爾其實還有另一種預感,起因便是年年留給他的那些夢境,讓他莫名有種被人交代後事託付遺產的感覺。

不親眼見到年年,他根本無法平復心中的忐忑。

可是就算親眼見到年年,他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能不能左右她的想法。

有趣地觀察著西米爾變化莫測的表情,亞當的反抗意識再次悄然出現,選擇了一個明顯在挑釁的語氣:

“你就不打算問問為什麼年年會選擇與我合作,破壞你預期中的陣營發展設計嗎?”

西米爾看著他,目光掃過亞當那雙眼睛,忽而笑問:

“還是先說說,你打算向我證明什麼吧?”

......

西米爾並不打算當上帝,但是當他親自進入自己理想中的資料世界,並體會到這個世界所擁有的無限未來之後,他萌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這個虛擬世界,未嘗不能作為一個與現實世界並行的嶄新可能,並發展出另一段獨屬於自己的歷史。

歷史,是一個必然性和偶然性密切交織的詞彙,是一個無法預測也無法操控的混沌系統。

西米爾想創造的,就是這樣一個混沌系統。

但他也對當前的技術發展有自知之明,便想著將人工智慧的學習能力開發到極致,讓具有初始設定的NPC在各種事件的發展中,在與真人玩家的不斷互動中自主適應這個世界的發展,也讓玩家們主動適應這個世界與外界的異同,一點點地向他的理想靠近。

尤其在他透過心靈上傳拋棄肉體,真實地存活於這個資料世界之後,西米爾更加投入,一邊給這個世界的發展規劃好既定的步調,一邊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世界的自由生長。

他很滿意,因為確實有很多NPC都誕生了各自獨特的性格,擁有了自己的“人生”,在真實性上完全不輸玩家。

這裡將會是新人類的領土,而他就是新世界的奠基人。

西米爾隨後以自身的資料為基礎,創造了兼任助手和敵人的亞當,給他下達了盡全力保護並完善這個世界的指令。

只是,看現在這個局面,亞當對這個指令明顯有不同的理解。

“我在保護並完善這個世界。”

亞當自然不會遺忘這個指令,如實複述,並解釋起自己的行為。

“我在完善這個世界,所以要盡可能減少會破壞這個世界的不確定因素;我在保護這個世界,所以我需要激發出潛藏的病毒,並申請徹底清除。”

若是一個星期前,西米爾肯定會大發雷霆,但現在,他只是無奈的苦笑:

“不確定因素和病毒,是在指同一樣東西吧。”

亞當點頭,像是得到讚賞的孩子,笑容燦爛:“對。”

他一直都在擔心西米爾不理解不贊同自己的想法,加上西米爾以前從來不會花費時間聽取自己的意見和建議,所以他才要用例項去證明。

他希望西米爾明白,若是想要得到一個完美的符合規劃的世界,那就不能放任那個最具偶然性和不確定性的東西:

人類。

人的情感,人心,人性。

他原本也只是想做一個小規模的實驗,才接觸並扶持了那兩個精靈族的玩家加入巴別塔長老會,讓西米爾看看不合格的人心會在這個初生脆弱的世界裡造成何等混亂不堪的後果。

沒想到年年比他還膽大妄為,在猜測出自己的想法後,利用各種機緣巧合,激發了七宗罪的形成,生動具體地證明了讓人類喪失理性的思考是件多麼簡單的事情。

而且年年當初與自己交涉的時候,還信誓旦旦地表示最後一定不會牽連亞當本人,所有後果都由她一力承擔。

她履行了自己的承諾。

不僅僅是給他的行動打掩護,還給他留下了一道保命底牌。

在阿爾伯特接觸到那個狼牙項鍊的同時,他也獲取了同樣的資訊,知曉了阿爾伯特的秘密。

年年的留言說,他可以用這個秘密與阿爾伯特交涉,若是亞當的人格丟失,這個已然進入他資料庫並與遊戲系統相連的秘密就會大白於天下,並且是兩個世界同步曝光。

想來,在年年的認知裡,他是西米爾創造出來的,哪怕意見有些不合,也不會做出傷害西米爾的行為。

若是秘密公開,西米爾肯定會傷心,不僅僅是背叛原則和欺瞞自己的摯友,還有一個殘酷的真相:

或許,西米爾距離自己的理想,並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麼近。

這是傷害嗎?守著年年的那幾天,亞當一直在思考,最終認定,公開秘密才是最能幫助西米爾早日實現理想的做法。

會不會傷心難過之類的,並不在他必需的考慮範圍之內。所以,他可以放心地走向毀滅。

說不定西米爾還會因此愈發深刻地認識到人心的險惡,不再給毒瘤生長的機會,讓透過心靈上傳的新人類真正擁有一片純淨和平的樂土。

想到這裡,亞當誠懇地說了句:

“抱歉,我只因你的理想而生,無法顧及你的心情。”

西米爾會錯了意,擺擺手:“現在說這個也沒有意義了,而且我的心理承受能力也沒有那麼差。”

“嗯,那就好。”亞當應道,微笑。

“而且,”西米爾望向教皇國的方向,“她的確在一定程度上支援你的想法,但也在一定程度上支援我的想法,我很感激她。”

得到了與預期略有不同的回答,亞當表達出了適當的疑惑。

西米爾只是輕輕一笑,一筆帶過般解釋道:

“我瞭解她的所有過往,她在為我指明方向。”

被亞當認定是毒瘤的那些東西,其實都是推動年年堅持活下去的動力,也是讓她毅然選擇新生的動力。

西米爾肯定,年年或許在一定程度上同意亞當的想法,但她絕對不會背叛她自己的存在形式,否則,她就不會將那些記憶交給自己。

還沒有親自與年年交流,西米爾也不好自以為是地下結論,但他知道,他得到了年年的理解。

......

明天就是壽宴,也是她的當眾倒戈變色儀式,年年並沒有什麼激動和期待的心理,只想再無所事事一天,可惜等她慢悠悠吃完午飯,就看到侍從們魚貫而入,要把她抬去做前期準備。

在被抬去浴室的路上,年年悄悄活動著肩膀和雙腿,不免有些擔心。

儘管那位叫做盧娜的侍女沒有再出現,阿蓋特的特製飲料卻如期出現在了每一餐的餐盤上,緩慢又精細地修補著她的身體。

等會兒可是要沐浴更衣,肯定要被人動手動腳捏來摸去,她的傷勢只剩下表面皮肉的偽裝,內裡已經痊癒,難免會被人發現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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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依照她的傷勢,也是不可能自行完成洗白白抹香香這種細緻活,畢竟她現在可是連胳膊都不應該抬起來的殘廢。

年年的目光最終落在了自己的右手手腕,思考著訴諸武力的可操作性,或者發揮一下自己的矯情和不屈不撓,寧死不下水?

或許不會游泳也能成為一個合理的藉口。

進入熱氣騰騰馨香四溢的浴室,侍從將躺椅安置在兩米見方的浴池旁,紛紛退下,將門一關,把年年留給了四位陌生的白衣小姐姐。

一位立刻轉身試探水溫,按照某種順序和比例新增著香料和花瓣,似是要調配出一鍋豐盛的鮮湯。

一位將許多瓶瓶罐罐依次擺好,開啟其中一罐,用指甲挑出一點,抹在年年的左手手背上,仔細觀察,應該是在測試這些教廷出產的東西會不會被一身異教黑皮的精靈排斥。

一位用梳子輕柔地打理著她的頭髮,估計是要挽起來,免得沾到那池子湯湯水水。

最後一位小姐姐跪坐在她身側,揭開蓋在她身上的薄毯疊好,打量了一下,手指探向她肩頭的傷口。

年年鎮定地看著她的動作,手指動了動。

微涼的手指只是輕輕拂過她的傷口,指尖染了一絲新鮮的血色,年年來不及驚訝,侍女已經直視著她的眼睛,語氣輕柔地道:

“傷口碰水應該會有些疼,脫/衣穿衣時也難免有觸碰,還請忍耐一二。”

年年乖巧地點頭,有些羞澀,輕聲道:

“謝謝小姐姐。”

侍女小姐姐看出了她的尷尬,握住她的右手,柔聲笑道:

“不用不好意思,我們,是一樣的。”

“我叫盧娜,在明天宴會開始前,我會一直照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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