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是歲，舞姐和公子灩便識趣地走開了，祁有楓剛想起身，就被年年按住了肩膀。
這個角落的地上有一截橫倒的斷木，兩人背靠加固過的草棚，已經坐在這裡許久了。
年年也不知道是歲有沒有聽到她剛才說的話，卻也不在意，指指對面的草地：
“事多嗎？坐下聊？”
“沒什麼事，就是來跟你說一聲，明天一早我們會跟這個部落的精靈族一起出發，護送這些孩子去達格達（Dagda）。”
年年點頭，問道：“他們有沒有告訴你達格達是什麼地方？”
“達格達是你們精靈族的中心部落，假如翡瑟斯森林是一個國家，達格達就是你們的首都。”是歲答道。
“其實達格達更像是一個前沿陣地，族長之所以在那裡，是因為達格達這個部落緊臨翡瑟斯森林的邊界，與人族實力第一的領主國相鄰，常年面對各種大大小小的偷襲和攻擊，又是一處重要的水源地和月靈木的生長地，所以才聚集了大量的高階弓手、武士和祭司，也會有一些簡單的商業活動。”
“各個部落的精靈成年後都會被推薦到達格達的某個導師身邊學習一段時間，一邊做些簡單的侍從工作，一邊在戰鬥中磨鍊自身，若是能活到變成導師的那一天，或者選擇返回保護自己的部落，或者選擇終身留在達格達，做一個被全族尊敬和供養的守護者和教導者。”
“這樣……”是歲立刻察覺到了這種體系的弊端，“選擇留在達格達的精靈恐怕會更多一些吧？”
“活不到那一天的精靈更多，”年年淡淡地道，“當然，這只是原住民的死亡率，玩家們可以消耗的生命要更多一些，選擇也更多一些。”
是歲明白了。
這對玩家來說，就是一個遊戲歷程的背景而已，去找導師學藝，學成後拿到一個頭銜，自始至終都是自由身。
“你反對我們去達格達？”
是歲覺得這才是年年這番背景介紹的目的。
“只是提前讓你有個心理準備，達格達很大機率不會接收這些孩子，就算接收了，這些孩子也很難享受正常的生活。”年年微嘆。
所以是歲試圖用這件事表達善意來開啟局面的想法十有八九也要落空，這些孩子既然自稱是被安排到這裡的，那就說明族長是知曉詳情的。
年年隨手揪了一把草葉，叼在嘴裡：“精靈族的孩子其實挺好養活的，在森林裡吃喝不愁，也不用擔心沒有住所遮風擋雨，這個小部落足夠應付了。”
“但是安全太沒有保障了，而且對小孩子來說，關注、陪伴和教導都是必不可少的，並不是放羊一樣讓他們吃飽穿暖就可以。”是歲很不贊同。
“你養過孩子？”年年奇怪地打量著他。
“既然這樣，我會去達格達徵求一下你們族長的同意，”是歲只當沒聽見年年這句話，“我們行天下出資出人，主持組建一個新部落，將最近被送回的孩子都收攏在一起，再僱一些零散的小部落成員照顧。”
祁有楓只覺得年年的手指一動，半晌後，才聽到年年低著頭說道：
“只要你們不是臨時做戲，也不會把這些孩子養成童子軍，這確實是一件三方收益的好事。”
飽受摧殘的孩子們有了妥善的照顧，飄零弱小的部落得以團結在一起，行天下也能藉此贏取名聲和影響力，並將其轉化成切實的利益，獲得一個關係牢固的盟友。
至於行天下的付出……就像年年說的，只要是在這片森林裡，想要養活一些孩子實在太簡單了，剛好又有個族長訓令，他們也不用在如何與精靈族和平交流的這個問題上費腦筋。
“你也是運氣好，遇到翡瑟斯森林對外開放的好時候了。”
年年冷哼一聲，她已經從亞歷山大的回信中知道這都是誰的傑作了。
“是啊，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了，現在這邊與華夏的訊息也能即時聯通，應該沒有什麼用得到我的地方了。”
是歲笑笑，一撩衣襬，席地而坐。
年年和祁有楓對視，都從這人疲憊的語氣裡聽出了一些什麼。祁有楓起身，這一次年年沒有再阻攔。
“我原本只是為了散心才來玩這個遊戲的。”等到祁有楓走遠，是歲看著頭頂的星空，平靜地道，“後來也算找到了些樂趣，有了一些不好放棄的責任和朋友，再後來，找到了你。”
“現在呢？”
“現在……有點累了。”
是歲靠著背後的草棚，依然微微仰著頭，整個人卻像是被慢慢放空空氣的氣球，一點點地委頓了下去。
西米爾已經找過他，留下了一個故事。
他現在就正面對這個故事的主人公，讓這個故事的每一個字都真實得恍如隔世。
是歲覺得自己這幾年都是生活在一個海市蜃樓裡，隨著時間的推移，幻影有了血肉，但被陽光一照，又變成了一縷青煙。
“對不起。”
“對不起。”
年年和是歲一怔，又同時笑了笑，兩張相似的笑臉上是相似的釋然。
或許此後依然會有被咀嚼的糾結和掙扎，但此時此刻，年年和是歲第一次正視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林海無邊，星空無垠，年年看到了比鄰而立的兩棵不同的樹，是歲看到了永不相遇的兩顆相仿的星。
“你也應該猜到了，”年年開口，“這個遊戲不僅僅是個遊戲。”
“應該是這個世界不僅僅是為了遊戲才存在的吧。”是歲點頭。
“逝去的無法找回，但若是，從此以後再也不會有逝去這件事了呢？你在這裡的一切總是有意義的。”年年笑道。
“那也與我無關了，”是歲說道，站起身，“你不用特意挽留，我也不會不負責任地立刻扔下自己帶來的人，等整條商路打通，我就把行會交給松青管理。”
暫時還不知道在與精靈族聯盟之後算不算是世界任務結束，是歲想，系統總不能讓自己到三族領地裡全部走一遭才算商路完成吧？
而且他還要等松青在華夏境內有所收穫，至於他是打算暗中謀朝篡位，還是舉旗傭兵自立，是歲也就不想管了。
“嗯。”年年不再多說。
“所以，我們互相之間並沒有什麼敵意，最多就是不同路而已。”是歲卻沒有要結束談話的意思。
“你放心，我不會拖你後腿的，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儘管說。”年年保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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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達格達的那兩位新晉精靈族元老，你認識？”是歲直接問道。
“不僅是認識，還有點恩怨，”年年不好意思地撓頭，“那兩個人曾經追求過我們傭兵團裡的人，被尼克警告也不聽，結果尼克就讓警告變成了現實。”
“警告？”是歲想起尼克的性情，頓時想到了各種各樣的酷刑。
“見一次埋一次而已，也就埋過七八次吧，其實還好。”年年從是歲的表情猜到了他的想法，澄清道。
“……嗯，還好。”
比起什麼千刀萬剮，確實還好。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這兩個人是怎麼成為元老會成員的，支援他們的玩家都是傻子嗎？！”年年說起這個結果，不免有點怨言。
“這兩人叫什麼？”是歲比較理智，畢竟他並不像年年這樣有預設的敵對立場。
“一對情侶，迪厄尼索斯（Dionysus)和蘇丹娜（Pseudanor）。”
年年特意加重了這兩個名字的英文發音。
“酒神的那個Dionysus？Pseudanor是？”
是歲一時沒想到第二個名字的出處。
“酒神的女性化身，或者說是女性化的酒神，”年年解釋道，“這兩個人真的是一對雙胞胎，正常的那種龍鳳胎。”
“……好吧，至少這個名字也算……正常。”
是歲突然對一個問題產生了好奇。這兩位追求過聖誕小丑傭兵團裡的誰？
“人如其名的那種正常，”年年有些同情，“說實話，我對你與這兩個人的建交工作真的不抱什麼希望。”
“正常人有正常的相處方式，不正常的人……”
年年指指自己胸口的傭兵團徽章，是歲一猶豫，繼續道：
“也當不了你們元老會的一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