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惜秋又一次道,“唐守禮,跪下!”

暴雨梨花針早已失傳三百年,在場眾人不少聽過大名,真正見過的卻不多,有些不明所以之人望著唐守禮,唐惜秋拿出這個東西,老太爺怕得要死,隱約也猜出,這必是極厲害的暗器。

唐老太爺咽了口唾沫,轉念一想,幾十年來,唐門傾全家之力都未造出一枚梨花針,圖譜一直由唐正風貼身保管,這唐惜秋整日種花養草,又怎會有暴雨梨花針?

於是哈哈道:“乖孫女,暴雨梨花針機簧極為複雜,而且要用赤精玄鐵,你這玩意兒造的有八九分神似,連爺爺也差點被你唬了。”

唐惜秋微微一笑,“你可以賭一賭。”

唐守禮當然不敢去賭,他已經活了九十九歲,再過半年就要迎來百歲大壽,而且這些年修為提升,又輔以藥物,隱約返老還童的跡象,又怎麼肯用生命去賭?

人越老,越是怕死。

少年英雄,一無所有,勇字當頭,義字當先,動輒喊出腦袋掉了碗大的疤,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云云。

然而年紀越長,越覺得生之趣樂,擁有的越多,越怕失去。

唐老太爺便是這樣的人。

“那你說一說,這暴雨梨花針從哪裡得來的?”

唐惜秋道,“二十年前,我爹便已察覺梨花針機簧極為複雜,他遊歷三山五嶽,尋得了一塊玄鐵,回來後潛心鑽研,黃天不負,終於製成了一枚梨花針,他本想在你八十大壽作為壽禮獻給你,誰料你們卻是人面獸心,做出了禽獸不如之事,這梨花針便被我娘藏了起來,唐守禮,沒想到吧?”

唐守禮此時心中五味陳雜,他大聲道,“不可能!當年那個賤人死後,我派人將正陽院翻了一遍,所有圖紙、模具都已拿走,若是當時便有梨花針,又豈能找不到?更何況,那時你才一歲,又怎麼會知這些事?”

“唐守禮,你還記得當年被你逐出家門那名院醫吧?”

唐守禮冷哼道,“唐府上下幾百人,我哪裡有心情記這個?”

“就是當年撞破了你與長媳扒灰的那個曹大夫。當年你將他逐出唐家,又派人殺他,是我父親救了他一命。”

唐守禮怒道,“夠了,休得胡說。我們唐家的臉面,都被你丟盡了!”

唐惜秋奇道,“臉面?整個唐府,從上到下,還有臉面嘛?上樑不正下樑歪,偷漢的偷漢,扒灰的扒灰,做的人不嫌丟臉,說出來就怕丟臉了?”

唐守禮此刻氣得渾身發抖,今夜當著這麼多江湖同道、官府的面,唐惜秋說出這等話,已是動了殺心,只是顧忌她手中那一枚暴雨梨花針。

“唐守禮,跪下!”

唐惜秋將手指按在了機簧之上,黑洞洞的圓孔,面對著唐守禮,這是她第三次要他下跪。

事已至此,保命要緊。

唐守禮也沒見識過暴雨梨花針的威力,但從老一輩傳下來話中,當年梨花針在江湖上太過於耀眼,殺死的通象高手不計其數,他也不敢冒這個險。

好漢不吃眼前虧。

唐守禮雙手扶膝,面目猙獰,十分吃力的跪了下去,唐基喊道,“三妹,你非要這般折辱我們爺爺嘛?”

唐惜秋冷笑,“他不是你爺爺,也不是我爺爺。”

“什麼意思?”

“恐怕唐正風到死,也不知道你是他的五弟吧!”

唐基,呆若木雞。

趙攔江在不遠處低聲道,“太刺激了,酒雖不咋地,這下酒的佐料是一個比一個猛啊。”

李傾城有些不滿地說道:“姓趙的,你還有沒有公德心,唐家都亂成這樣了,你還在這裡說風涼話。”

趙攔江撓撓頭。

李傾城又補了一句,“我認識曉生江湖一個採風,明天去找他們爆料去。”

蕭金衍說,“還是八卦週刊吧,他們給的錢多。”

唐惜秋又命令唐守禮道,“說,我有罪,我禽獸不如!”

唐老太爺跪著道,“你有罪,你禽獸不如!”

唐惜秋厲聲道, “反過來說!”

“你禽獸不如,你有罪!”

唐惜秋目光變得陰冷,往前踏了兩步,來到唐守禮三尺之外,“你就這麼想死嗎?”

唐老太爺手藏於長袖之下。

唐惜秋右手微一用力,梨花針上傳來“吧嗒”一聲。

唐惜秋道,“我知道你身上還有一枚天女散花,天女散花威力是強,如今機簧已按下,只要我手一鬆,三千六百枚梨花針就會射出,要不要賭一把?”

唐守禮雙目通紅,額頭見汗,終於忍不住驚懼,慘笑一聲,“我有罪!”

每一個字,都說得十分吃力。

“還有一句!”

他無論如何也沒料到,向來溫順如羊的唐惜秋,今夜竟將自己逼上了絕路,將唐門逼上了絕路。

無論結局如何,今夜之後,蜀中唐門將被釘在了恥辱柱上,成為江湖同道取笑的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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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來,他在蜀中 唐門呼風喚雨,說一不二,稍微違逆他心思之人,要麼被殺,要麼失蹤,唐門在他帶領下,也重新迴歸一流家族行列。

至於那些女人,不過是附屬品而已,睡就睡了,那又如何,他就是唐門的王,唐門的天。

難道自己真的錯了?

他並不這樣以為,所有的錯,歸咎於他的那個孽子,那個賤女人,還有眼前這個孽種。

當面認錯,那又如何?

只要我不死,唐家就不滅。

他很瞭解這個孫女,向來心軟耳軟,小時候養得一隻兔子死了,她都要傷心落淚數日。當務之急,是先解除眼前危機,然後趁機制服唐惜秋這個瘋女人,

想到此,他匍匐在地上,身上那股氣勢盡去,灰白頭髮散亂披在肩頭,滿臉皺紋盡出,如一朵霜降後的菊花。

先前還眼神凌厲的老人,此刻便成了一個無助的孩子,老淚縱橫,趴在地上,哭著道,“惜秋,是爺爺錯了,爺爺對不起你,對不起你父母,爺爺是一個禽獸不如的畜生!”

唐惜秋道,“好的!”

說罷,她鬆開了機簧。

三千六百枚暴雨梨花針,激射而出。

無聲無息,疾如閃電。

一陣恐懼籠罩在心頭。

幾乎瞬間,唐守禮釋放通象境界,整個人遁入自己的空間之內。

通象境。

雖然不能定義空間規則,卻可以利用這些規則,這也是這種情況下,唐守禮能做出的唯一反應。

梨花針射入空間之內,遇到真元,瞬間炸裂,如一朵朵梨花展開。

美則美矣,卻攝人魂魄。

無聲無息,卻毀天滅地。

良久之後,白光漸去。

唐守禮不見了蹤影,地上留下了一灘血泥,還有染紅的衣袍,正是唐守禮身上所穿的那一件。

在場的江湖人,饒是見慣了廝殺,看到這等場面,也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些達官士紳,都嚇得面無人色,雙腳不住的顫抖,地上傳來了一陣尿騷味。

宇文霜身後那灰衣老僕感嘆道,“天下第一暗器,果真名不虛傳!”

唐惜秋松了一口氣。

這些年來,她忍辱負重,苟且偷生,在唐府之中,如溫順的綿羊一般,等得就是今日。她太瞭解唐守禮了,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什麼親情人倫,都不放在眼中。

所以當他在眾人面前承認自己罪行時,便沒有給她反撲的機會,直接射出了暴雨梨花針。

大仇得報。

唐惜秋如失去了靈魂一般,將梨花針扔在了地上,喃喃道,“爹孃,今日,孩兒為你們報仇了!”

唐傲在遠處喊道,“三姐,你瘋了!”

唐惜秋一動不動。

待眾人看去,她臉上掛著一絲笑容,鮮血順著她嘴角流出,一陣風吹過,一朵三色曼陀羅花,從她懷中飄落。

曼陀羅花。

死亡之花,惡魔之花。

蕭金衍認得,正是那日他送到花語院中的那一株花上的一朵。

唐惜秋仰面倒在了地上。

宇文霜目睹了整個過程,擺了擺手,“都散去吧。”眾人一片沉默,紛紛離開了唐府,就連知府大人,也忘了向宇文霜請安告退。

蕭金衍對二人道,“咱們也走吧。”

趙攔江問,“去哪裡,銀子還沒拿呢。”

“大管事死了,找誰要銀子去?”

李傾城搖了搖頭,“我發現,最近我們財運很不順,該去拜一拜神佛了。”

“拜佛?進門不要捐錢嘛,燒香不要花錢嘛?咱們連住的地方都沒有,有這閒錢,還還不如出去吃一碗雲吞。”

李長生道,“我在玄武居定了客房,不如跟我一起住好了。”

趙攔江道,“我對男人沒興趣。”

李長生嘿嘿一笑,“我也沒有,但可以找樂子。不過,先去找個地方,祭奠一下五臟廟。”

三人與李長生正要出門,忽然宇文霜道,“你就這樣走了?”

趙攔江、李傾城、李長生有些同情的看著蕭金衍,“最難消受美人恩,祝你好運。”

一夜之間,唐老太爺、唐正風、唐正茂都死於非命,蜀中第一美女當著江湖同道的面,完成了對唐家的復仇後,也香消玉殞。

樹倒猢猻散。

也不知是誰喊了一句,老太爺、大爺、四爺都死了!頃刻間,唐府陷入了混亂之中。

家丁、僕人、奴婢,還有供養在府內的客卿,走的走,逃的逃,金銀細軟,文玩古器,被帶走者不計其數。

後院之中,哭聲震天。

那些頤指氣使的貴婦人,怎麼也沒料到,向來溫順良恭的家僕,此刻竟成了凶神惡煞,對他們拳打腳踢,還搶走了自己的金銀首飾。

唐家三代弟子也都失了主意,無論如何也阻止不了這場動亂,在唐正華的帶領之下,緊守唐家的老宅。

正月十五夜,唐府之內,火光四起。

也沒有人注意,幾名家僕用將唐惜秋的屍體裝上了一輛馬車,運出了唐府。

馬車穿街過巷,來到一處小湖岸邊。趕車之人,正是護衛院叫大剛、虎子的兩個門房。

“虎子,那老家夥說的地方是這裡嘛?”

虎子道,“不是我負責趕車,你來指路嘛?”

“應該就是這裡了,怎得那老不死的還不來?”大剛道,“他娘的,馬上就到子時了,咱們身上的毒要發作了,怎麼辦?”

兩人想要喊人,但又怕招惹來不必要麻煩,只得坐在那邊幹等。

虎子道,“剛哥,你說三小姐死都死了,他讓我們把屍體弄過來幹嘛?難道有什麼特殊癖好?”

“我怎麼知道,看他也不像是好人。”大剛忽然道,“不對,你不覺得奇怪嘛?”

“什麼奇怪?”

“那老頭找到我們時,說三小姐今夜會死,讓我們把屍體運過來,我還以為是瞎編的,看來是他早就計劃好的。”

“你的毒線到哪裡了?”

大剛伸出胳膊,一條黑色的細線從手腕處蜿蜒而上,已經到了肩頸,心中駭然道,“那老頭子說,黑線到心口,我們必死無疑?”

“是啊,怎麼辦?”

“他娘的,我們都按要求做了,怎得還不來送解藥?”

這時,車後面傳來一聲輕微的呻吟。

四下寂靜,這聲呻吟,顯得格外刺耳。

“媽呀,詐屍了!”

兩人嚇得棄車而逃,走出不遠,也未見屍體有異樣,仗著膽子靠了過去,只見唐惜秋臉色轉為紅潤,雙目緊閉,睫毛細長,已有了呼吸。

大剛道:“原來沒死!”

虎子望著唐惜秋,忍不住用手摸了她臉蛋一下,咽了下口水,道:“沒想到,這蜀中第一美女,竟落在了我們手中。平時在府上,我們連正眼都不敢瞧一眼,如今想怎麼摸就怎麼摸,哈哈!”

大剛呵斥道,“你小子不想活了?”

虎子道,“那老家夥不來,反正咱們也活不過子時了,俗話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既然如此,不如你我兄弟二人,快活一番!你先來,還是我先來?”

大剛聞言,不悅道,“再怎麼說,也是咱們的三小姐,要上一起上!”

兩人見色起意,面紅耳赤,正要寬衣解帶,忽然那道黑線竟如蛛絲一般,疾速向胸口蔓延開去,頓時駭得六神無主,連念清心寡慾咒。

兩人坐在地上,等了大半個時辰,依然不見有人。虎子道,“那老家夥說是湖北岸嘛?”

“是啊。”

“這是北岸嘛?”

“應該是吧?我又不分東西南北。”

胸口一陣劇痛傳來,毒性攻心,兩人站起身,拼命的喊叫,“老家夥,人我已帶到,你他娘的倒是過來啊!”

小湖對岸,曹獸醫聽到有人叫喊,暗罵一聲媽賣批,東西南北不分的傢伙,撐船向湖對岸駛去。

“夫人,這裡兩具屍體。”

夜色之下,一輛馬車從湖邊路過,看到地上躺著兩人,正是唐府兩名護衛的屍體。

“管他們作甚,趕路要緊。”

“車上,好像還有一個女子。”

那身穿奇裝異服的夫人來到車前,看到那女子天姿國色,氣質超凡,忍不住心喜,道:“真是蒼天助我,找到了一具上好的鼎爐,正是修煉歡喜禪的絕佳人選。”

兩名女婢將女子抬上馬車,向遠處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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