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袍男子的聲音很輕,吐詞卻清晰得很,而且還是一口地道的關中口音,李曜自是聽得懂,腳步卻只下意識地一頓,便又邁出了出去,顯然不打算搭理對方。

然而李曜邁出了半步,還是驟然停住了腳,因為那青袍男子身後的年輕僧人步伐微移,竟不著痕跡地擋在了她的面前,合十一禮,道:“阿彌陀佛,還請女檀越留步。”說著朝青袍男子飛快地眨了眨眼,隨後轉瞬間就恢復成一派寶相莊嚴的模樣。

李曜看得一時怔住了,她這是什麼運氣,出個門總能遇到欠揍的人,這實在讓她很為難啊!

青袍男子趁機說道:“小娘子果然是習過武藝的,若非親眼所見,誰也不會相信這般窈窕輕靈的女子,身形一動一止竟有如此沉穩,敢問小娘子師從何人,芳名又該如何稱呼?”

李曜暗暗翻了個白眼,什麼小娘子,什麼女檀越,她現在是國家認證的女道士,還是漢傳佛教最大的宿敵、道教樓觀派宗聖觀的弟子,當即摘下冪籬,轉身面對青袍男子,挺直了腰板兒,抑揚頓挫地道:“福生無量天尊,貧道來自終南山宗聖觀,師從樓觀派巨國珍法師,俗姓李,道號明真。”

一見到李曜精緻的面容,除了那年輕僧人面色一沉之外,青袍男子及與其同行的男性眼睛頓時都亮了起來,再一聽李曜的自我介紹,又注意到她一身低調奢華的道袍和高綰的道髻,就紛紛露出了各種複雜的神情。

青袍男子嘴角扯出一個略顯尷尬的笑容,拱手一禮道:“原來是李道長,請容某自我介紹,某姓楊,名思訓,行二,當下在涼州總管府任兵曹參軍事,方才失敬之處,還請見諒。”

楊思訓,行二……楊恭仁的次子楊思訓?李曜頓時想起來了,這貨竟是唐初第一大毒殺案裡的被害人!

因為他的遇害,唐朝還為此修改了律法,把《賊盜律》中“諸以毒藥藥人及賣者絞”這一條升級成了斬首。

據《舊唐書》中所說,唐高宗顯慶年間,楊思訓在擔任右屯衛將軍時,受右衛大將軍慕容寶節的邀請,到對方小妾所居的別宅中宴樂,席間他責備慕容寶節為陪伴小妾而與妻子分居隔絕,結果慕容寶節的小妾在憤怒之下把他給鴆殺了。

要知道楊思訓可是武則天老孃榮國夫人楊氏的親侄兒,又是一個看起來很有出息的皇親國戚,就這麼被一個小妾給幹掉了,那當然要從重從嚴處理了。

小妾的下場無需多說,而受之牽連的慕容寶節受到的處罰就很離譜了,先是被判發配嶺南,隨後楊思訓妻子又詣闕稱冤,高宗便派人將他追斬於途中。

然而《新唐書》的說法又變了,說慕容寶節要楊思訓跟他一起謀亂,楊思訓不從,於是慘遭滅口。

歷史學家為此爭論了上千年,直到後世出土了慕容寶節女兒慕容燕國的墓誌,這才全盤推翻了《舊唐書》的相關內容,從而證明《新唐書》才是較為接近真相的說法。

當然《新唐書》也僅僅是接近而已,那墓誌中記載了史書中從未提及的事件後續,慕容寶節在開元年間,被唐玄宗李隆基平反,並追贈為戶部尚書,同時還得到了“身沒名揚”、“質性剛烈,執心忠鯁”的讚譽,這就意味著楊思訓變成了十惡不赦的亂臣賊子,兩人的角色性質轉變簡直不要太大。

有鑑於此,李曜不得不感嘆,站隊這門技術真是好難啊!

李曜正以同情的目光審視著楊思訓,卻忽聽身旁那年輕僧人問道:“李道長觀楊檀越時,眼中緣何會帶有憐憫?”

“哦?”楊思訓聞言眉毛一挑,仔細打量了李曜一眼,覺得她雖然看起來是個比自己年紀還小得多的少女,可她這神態卻似有滄桑之感,不由有些詫異,便頗有興趣地問道:“小李道長對楊某可有見教?能否指點指點。”

小李……你大爺!

指點……你個頭!

我一個穿越千年之人的見解,豈能隨便告訴你們!

李曜又暗暗翻了兩個白眼,淡笑著應付道:“吾觀楊參軍乃是聰慧之人,可性情卻過於直爽,而直爽者通常言行不分物件與場合,容易為自己招來無妄之災,故此楊郎君須得多多注意才是。”

楊思訓眉頭皺了起來,一時默然不語,而年輕僧人看向李曜的眼神更深了幾分,雙掌合十一禮,似笑非笑地說道:“阿彌陀佛,看不出來李道長小小年紀,竟懂得玄門觀相之術,端的是不簡單,只是我佛有雲,‘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啊。”

“我……”

李曜正想說自己方才沒有進行觀相,卻被那年輕僧人一張快嘴搶了話,便聽他對楊思訓鄭重地說道:“一切隨緣,心安自在,楊檀越性情率真,更應當堅持本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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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李曜想要開口反駁,年輕僧人又搶先道:“至於李道長說性情直爽者易得無妄之災,貧道以為此言大謬,只要多積善德,孽障自會消解於無形……”

李曜簡直哭笑不得,這些唯心主義言論,都是什麼跟什麼呀,她只是隨口敷衍了一句,就立馬啟用了這位“高僧”的論戰狀態。

有道是“世間好話佛說盡”,她才不想跟這個僧人一爭口舌之長呢。

真是的,她只想安靜地到此一遊,這是招誰惹誰了!

李曜有些吃不消了,趁那僧人語氣稍頓了一下,趕緊向楊思訓一揖:“貧道方才謬言了,還望楊參軍勿怪。”隨即轉向那僧人,好奇地問道:“這位高僧,敢問法號為何?跟隨哪位大師門下?”

年輕僧人臉上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得意之色,故作謙遜道:“貧道法號道整,算不得甚麼高僧,只是姑臧城宏藏寺慧威法師座下一個不成器的弟子罷了。”

李曜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只是一時想不起來,不過她可不想再被這僧人糾纏了,當即一禮道:“原來令師尊是慧威法師,難怪道整師傅言語如此精妙,發人深省,貧道甘拜下風,告……”

李曜“告辭”的“辭”字還未說出口,卻見楊思訓忽然指著一艘停泊在靈雲池邊的遊船,臉上掛起憐香惜玉般的表情,對李曜溫言道:“小李道長,楊某以為,我們相遇是緣,相識即是份,緣分可遇不可求,實不相瞞,楊某自幼痴迷武學,很想與道長在船上深入淺出的探討一番,此刻時辰尚早,就請道長與隨行的各位友人到楊某的畫舫上共賞池中美景,還望勿要推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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