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佛對波斯匿王等十六大國主說:汝等善聽,吾今正說護國土法用。若要護國,汝等當受持《般若波羅蜜》。此經復有無量功德,護國土如堅牆城塹、刀劍矛楯。當國土欲亂、敵來破國、種種災起時,須得飯食沙門,頂禮三寶,敷百高座,請百法師,一日二時講《般若波羅蜜》……”

高昌大佛寺的法堂內,一位老僧正在代佛講經。

這老僧白眉白須,身披百衲衣,在高高的獅子臺上跏趺而坐,語氣恬淡,寶相莊嚴。

而在講臺之下,則圍坐著高昌國王麴文泰、王妃宇文玉波、側妃索緋瓔、大王子麴智盛、二王子麴智湛、三王子麴智勇等人,個個雙手合十,神情肅穆,靜靜聆聽佛法。

“大王!大事不好了!大王……”

忽然,法堂外傳來了幾聲高呼,一個年輕官員避開門口衛士的阻攔,竟是硬闖了進來。

高僧宣法被人生生打斷,麴文泰眉頭一皺,輕斥道:“田秉元,你身為都官,在佛門清淨之地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田秉元目光不善地瞥了王側妃索緋瓔一眼,這才跪地稟告:“兵部長史索延知與虎牙將軍翟公禮二人在城中起兵作亂!殿中將軍張定和正率領禁軍與之苦戰……”

“你說什麼?!”

索緋瓔忍不住尖叫一聲,索延知正是她的胞兄,她根本無法相信剛才田秉元說出來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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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麴氏高昌的官制類同中原,設吏部、祠部、庫部、倉部、主客、禮部、民部、兵部等八部,各部最高長官便是長史,可謂位高權重。

而且,索延知不僅是麴文泰的舅兄,還娶了那殿中將軍張定和的姐姐,怎麼突然就死命相搏了?

別說索緋瓔不敢信,就連麴文泰本人也是一臉的不可思議。

田秉元急得站了起來,提聲繼續說道:“臣趕來之前,曾親耳聽見叛軍中有人反覆高喊‘佔城門,迎天師’!”

“天師……”

麴文泰微微一怔,旋即便覺有寒氣從腳底直竄天靈蓋,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這世上能稱得“天師”之人,他從未有聽說過,但卻知道中原王朝軍隊歷來有此稱號。

所以,此“天師”便是唐軍無疑。

不過麴文泰這些年久居王位,心理素質也不算太差,他輕輕拭去額頭的冷汗,鄭重其事地對田秉元交待道:“田卿,汝速去告知張定和將軍,叛軍能滅則滅,短期不能滅則驅之、困之、徐徐圖之,當務之急是守住各大城門,若不能阻外敵入城,我高昌亡也!”

“臣謹遵王命!”田秉元急急起身離去。

不一會兒,又有一名武將模樣的人闖入了法堂,這人頭髮披散,衣甲染血,幾乎是連滾帶爬地來到麴文泰的身前:“大王,明威將軍史洪修反了……此賊使奸詐之計,奪了末將把守的青陽門!”

“氣煞我也!”

麴文泰怒不可遏,一腳踹在這員武將的肩頭:“孤要你不惜一切代價把青陽門奪回來,否則提頭來見!”

“啊~~是!”

這位高昌將領痛呼一聲,趕緊應命而出。

麴文泰艱難地平復了一下心情,望向堂內那尊高大的佛像,屈膝跪於蒲團,雙手合十,嘴唇翕動,自是祈求佛祖保佑。

只可惜,人有時候害怕什麼就來什麼。麴文泰剛開始默誦經文,忽然聽得門外有騷動聲,他的一顆心不由得提到了嗓子眼,忙不迭地走到門口一探究竟,就見一名禁軍校尉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那校尉一看到國王,立馬單膝一跪,雙手遞出一封信:“大王,田地郡急報!”

麴文泰看到信中文字,險些暈厥過去。

麴文泰自幼學習漢家經史子集,非常清楚中原王朝鯨吞西域所採取的政策:高昌作為漢人建立的政權,一旦臣服唐朝,將很難再作為一個國家長久存在下去。

突厥人雖然野蠻兇殘,但統治方式非常鬆散,無論西突厥的內鬥誰勝誰負,麴氏高昌都可以享有極高的自主權,所以他只想保持現狀,安心做一株隨風搖擺的牆頭草。

結果,他嚴重高估了自己,更是低估了唐朝打通絲綢之路的決心。

他以為高昌有盆地山關之險,有千里沙海為屏障,就可以作壁上觀,避免捲入大唐與突厥的戰爭,卻萬萬沒想到那個大唐公主竟敢揮師深入大漠另闢蹊徑,並且還能兵不血刃地佔領了田地城。

這說明了什麼?

說明他之所以會突陷絕境,除了護國公主那超乎想象的膽略與智謀,他的這個高昌國早已被唐朝間諜的策反和滲透搞得千瘡百孔了。

這廂麴文泰惶恐呆立,那廂他的后妃兒子們得知變故,也都嚇得面無人色。

大王子麴智盛突然踹倒了魂不守舍的索緋瓔,一邊擼起袖子,一邊破口大罵:“索家,國賊也!我現在就打殺了這個賤婢!”

聞言,麴文泰登時驚醒過來,連忙出言阻止麴智盛的不智之舉:“住手!”

待麴智盛憤憤不平地退至一旁,麴文泰快步走到似已入定的老僧座前,合十施禮道:“慧乘大師,麴氏治理高昌已歷九代,一百三十多載以來,一直都在為我佛護法,孤也是誦經禮佛每日不輟,而今大劫將至,高昌危在旦夕,懇祈大師為我麴氏指點消災解厄之法。”

說罷,麴文泰朝老僧緩緩跪下,叩首抬頭,看向老僧的目光裡充滿希冀,臉上盡是虔誠。

慧乘神色古井無波,默默地拿起身邊一支木魚槌子,旋即又將其隨意丟回了原位。

麴文泰愣怔了片刻,試解其意:“大師是說……孤放手一搏,還能搶在唐軍入城前剿滅叛軍奪回城門?”

慧乘輕輕搖頭,慢慢斂起袖口,露出了一截枯槁的手腕,然後纏上一圈佛珠,這才放下了袖子。

麴文泰眼神頓時一黯,其實他也明白此時拼命根本來不及了,略一思索,眼神又忽然亮了起來,似有所悟地道:“莫非大師打算親自出手,用佛法來打動叛軍和唐軍?”

此話一出,慧乘那張好似佛像般安詳的面孔竟突然抽搐了兩下,他凝視著麴文泰,合十宣了一聲佛號,緩聲說道:“阿彌陀佛……老衲的意思是大王若要唐人放下屠刀,使麴氏一族得保平安,唯有棄掉兵仗,自縛出降一法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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