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武德十一年,晚秋。

大雪初霽,天地茫茫。

鬱督軍山北麓,蹄聲隆隆,一大隊人馬浩浩蕩蕩地沿著仙娥河畔溯水而上。

為首一匹通體純黑的高大駿馬載著薛延陀的大首領夷男,夷男生得手大腳長,不到四旬的年紀,兩鬢已有些花白,右臉頰上一道猙獰的疤痕從眼角一直延伸到下顎,再加上他一雙精光四射的綠瞳,看著頗為可怖,但胖乎乎的圓臉與總是掛在嘴角上的淡淡笑意,卻又讓他顯得格外隨和。

夷男右側的伴騎者稍稍落後夷男和唐將半個馬身,英武的面龐上還帶著少年人的稚氣,便是夷男的長子拔酌。

而在夷男左側之人,則與他並轡騎行,乃是一位頭戴頭戴爛銀兜鍪,身貫一副明光鎧的年輕唐將,長得眉如墨畫,唇紅齒白,面龐清秀,若無唇上蓄著齊整的短髭,只怕他的容貌比大多數草原少女還俊俏,正是廬陵公主的駙馬喬師望。

一月之前,夷男派遣拔酌入朝上貢良馬三千,請求成為唐朝附屬之邦,並向大唐天子表示希望能夠結下姻親之好。李淵以磧北尚未安定為由,拒絕了拔酌的和親請求,但他還是接受了護國公主的建議,同意授封夷男為可汗之位,隨後便任命喬師望為使節,命他持詔趕赴磧北為夷男進行冊封,而今天便是他完成此次出使任務的日子。

馳騁許久,隊伍終於抵達仙娥河的源頭,這是一處位於山腳下的溼地,形如一座龐大的蓄水池,星羅棋佈的湖泊,縱橫交錯的河道,不斷反射著太陽光芒的晶瑩冰面,因人類的到來而振翅高飛的成群野鳥,在呼嘯的北風之中,共同構成了一幅充滿別樣美麗的神奇畫卷。

待眾人紛紛下馬,夷男揚手指著一座四面斜坡呈梯形的土壇,用略顯生硬的漢語對喬師望說道:“前年我就是在那裡豎起了發兵討伐頡利的義旗,而我希望此地能變成我們薛延陀人的聖地,只是讓天使們又多留了幾日,期間諸多照顧不周之處,還請喬將軍海涵。”

對於這位長得極為俊俏的大唐使節,起初許多薛延陀人還有點輕視,但對方一到來就張弓搭箭,衝著天上一隊南遷大雁連發數矢,幾乎箭無虛發,於是再也沒有部民敢小覷於他,就連夷男也對他禮貌有加,當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喬師望掛起禮節性的微笑,叉手遙敬道:“喬某出使貴部之前,天子親口叮囑我等務必尊重草原之土俗,夷男大人此言實屬多慮也。”

夷男也學著喬師望的動作,莊嚴地面南一揖道:“大唐皇帝仁德!”

這時,數十名騎士簇擁著一位身著狐裘的年輕酋長徑直奔到夷男近前,他一跳下馬,便向夷男撫胸一禮,道:“拔野古部屈利失見過夷男大人!”

夷男一巴掌拍在屈利失的肩頭上,笑道:“你這小子倒是來得最快,看來我和拔酌真沒有看錯人。”

拔酌在一旁神采飛揚地道:“屈利失是我的安達,對阿塔也是崇拜不已,又怎會不積極呢?”

此後的一個時辰之內,僕骨、同羅、薛斛、白四部的酋長也相繼到場,但隨著大典舉行時間將至,夷男原本滿是意氣風發之色的臉上漸漸浮現出了一絲陰沉。

拔酌等得焦急不已,忍不住道:“阿塔……不對啊!率思結部遷附豐州的烏碎盧渾倒是情有可原,怎麼奚結、阿跌、渾、多濫葛這幾個部落也敢不派人過來參加典禮呢?”

夷男擺了擺手,說道:“他們離我們太遠,又離回紇太近,肯定不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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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酌聞言心中一黯,他在返回薛延陀本營的途中,就從一些牧民的口中得知唐朝已經冊封藥羅葛菩薩為雄武可汗,顯而易見,薛延陀領地以南的幾個鐵勒部落的首領們已經為此做出了各自的選擇。

夷男不等拔酌再說,看向喬師望,臉上又掛起笑容:“天使,我們不等了,這便開始吧!”

說罷,他向身邊一名頭戴獸面的薩滿教祭司點頭示意了一下,隨著那位祭司搖響手中的神鈴,一群頭佩羽飾身穿綵衣的巫師紛紛在土壇的正面斜坡上站成兩列,以一種特有的節奏拍擊手中的皮鼓,喬師望便踏著鼓點,率先邁步登上了壇頂,緊接著七支象徵天地神靈的號角齊聲轟鳴,夷男在盛裝打扮的正妻僕骨阿依的陪同下,沿著石條堆砌的臺階拾級而上。

當夷男跪在喬師望的面前時,喬師望緩緩展開一卷玉冊,朗聲念道:“天地大德,平分於八荒,皇王之道,無偏於萬物,是以能光宅天下,施恩驅憂。原薛延陀俟斤薛夷男,器宇沈毅,夙見時機,早稟正朔。志稱勇烈,遠慕華風,克著於磧北,言念丹誠,是用載加榮秩,式崇錫命,可授為薛延陀真珠毗伽可汗,賜狼頭纛四、大鼓四。望卿敬勉良圖,光昭盛典,使山河安固,種落繁盛,永弘恩寵!”

“謝天子隆恩!”

夷男從喬師望手中接下玉冊,然後站起身子,隨即緩緩將玉冊舉過頭頂,無比莊嚴地宣佈:“從此刻起,我薛夷男就是你們的可汗,真珠毗伽可汗!”

土壇四周的歡呼聲立時響徹雲霄……

……

……

喬師望離開漠北草原的時候,此前先行一步冊封藥羅葛菩薩的任雅相、羅仁俊等人已率另一支使團行回到了長安,而且還剛好趕上朔日朝會,由於兩人在途間便做好了充足的準備,是以皇帝召他們入殿詢問出使詳情,均對答如流,巨細無遺。

聽完任、羅二人的講述,李淵緩聲道:“如今磧北草原已一分為三,南有回紇,北有薛延陀,而居草原東南的頡利屢遭敗績,兵力大衰,理國無方,人心浮動,治下部落十去其七,亡國只在旦夕,古有諺雲‘天與不取,反受其咎’,故朕欲取突厥賀蘭山至大洛泊方圓一千八百裡之地,諸卿若有見解和良策,還請暢所欲言。”

皇帝此話一出口,大殿內的氣氛立刻變得熱烈起來,包括侍坐在御案前的李曜心頭也湧起一股熱血。

封狼居胥,是中原歷朝歷代將帥一生的至高追求,但她在漠北下了那麼大的功夫,並不只是為了功蓋衛霍,複製原史李世民、李靖的功績。

所以,在一片議論聲中,李曜按捺住請命領軍的衝動,率先開口向李淵說道:“伐滅突厥不難,卻不知父親取地是否留人?”

音落,朝臣們的議論聲頓時為之一靜,李淵瞧見她一臉淡定地說出這種隱含殺氣的話來,不禁愣怔了片刻,才反問道:“何謂留人,何謂不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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