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嗵!嗵!”

“噗通!”

李曜將兩截斷刀和綁縛著沉重石板的屍首一一拋入了海池之中。

海池是前隋開皇元年開鑿的人工湖,深逾一丈,歷經四十多年的風雲變遷,亦不知池底深藏了多少遊魂水鬼,尉遲敬德這鐵塔般的身軀落進去,水面只泛起了一團紅暈,旋即便隨著漣漪的擴散而消失得乾乾淨淨。

隨後,她又開啟那捲手敕,見到上面寫著諸軍並受秦王處分的命令,想也不想就把敕書撕成兩半,然後遠遠地扔到了水裡。

清理完了現場,李曜帶著兩兄弟頭顱離開的時候,還不忘嚇走那匹瘸了一隻蹄子的馬兒。

有鑑於尉遲敬德此前所言和敕書上的內容,李曜已知曉了整個事件的大致程序,覺得自己的當務之急,應該是去解救被李世民囚於舟上的父親,然後再去搜尋兩個兄弟的屍身,於是便按照尉遲敬德原來行進的方向逆行,一路沿著池邊尋找船舶。

這大興宮的海池分為東西南北四池,除東池是獨處一地,其他三池則緊密相連,若非大晴天,目極煙波浩渺,幾乎望不到邊,再加上今天又是一個極特殊的日子,李曜走過了兩片大池,才終於見到了一艘樓船。

李曜悄悄走到池邊一隱蔽之地,把背上裹著兄弟頭顱的包袱再系得更緊了些,然後雙掌輕合,深吸了一口氣,緊接著俯身一躍,整個人便縱入了池水深處……

……

……

旭日高升,微風輕拂,波光粼粼,樓船徐徐行進,水面一片祥和與寧靜。

右監門將軍樊世興手扶船舷,目光深沉地望著池中的映日荷花。

慘狀依然歷歷在目,就在那片搖曳輕擺的碧葉之下,有著成百上千具宦官和宮女的屍體,其中甚至包括了他的父親。

樊世興的父親樊方是個宦官,因皇帝李淵的寵幸,擢任從三品內侍監,而後皇帝愛屋及烏,樊世興也有了出人頭地的機會,以戰功一路高升為掌管堂宮殿門禁及守衛的天子近臣,可謂深得皇帝信賴與器重。

卻不料昨日秦王入宮面聖時,突然發難,天子近衛皆猝不及防,樊世興看到秦王府猛將尉遲敬德像割草般砍翻幾名武藝不俗的千牛備身,就明白十個自己都不是此人的對手,於是當場選擇了棄械投降。

然而,他的老父親卻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選擇,一直護在皇帝身前,指著秦王鼻子怒斥不止。

於是,早已投靠秦王的左監門大將軍長孫順德塞給他一把刀,讓他在“弒父”和“活命”之間立刻做出選擇,並獰笑著說道:“只要樊將軍不拘泥禮法,從龍之功便是唾手可得,是生是死,你該如何選擇,某言盡於此。”

結果,他鬼迷心竅地舉起了刀,捅進了自己父親的胸膛……同時也驚呆了那秦王的父親。

那長孫順德拍著他的肩頭,眼睛卻看著面無人色的皇帝,笑道:“樊將軍大義滅親,手刃惡父,與我等已是一條船上的人了,真是可喜可賀,啊哈哈哈……”

思及此,樊世興只覺胸口發悶,心亂如麻,狠狠地一拳捶在船欄上,用幾乎哭出來的聲音,低低地吐出了兩個字:“可惡!”

音落,他眼前的水面上忽然劇烈地冒起了氣泡。

下一刻,隨著“嘩啦”一聲,一個披頭散髮、身穿素白衣裙、腕踝帶著鐐銬的女人從水中猛地竄出,彷彿蛟龍出水一般,竟騰起一丈多高,然後“砰”的一聲,重重地落在甲板上,砸得整艘船都晃了幾晃。

李曜捋開額前長髮,只掃了一眼,立刻辨出船上眾人的身份,捏得指節咔咔作響,冷冷道:“果不其然,原來你們監門府的人都投靠了秦王。”

樊世興認出了李曜,知道她是老皇帝的愛女,可一朝天子一朝臣,他走到這一步,再也沒有回頭路,不由馬上狠下心來,拔刀一指:“殺了她!”

“找死。”

李曜冷笑著甩出鐵鏈,“嘭”地一聲,抽在一個衝上前來的士卒腦袋上,登時一陣紅白飛濺。

緊接著,她轉身一記後踹,將從後面襲來的人直接踢到半空,凌空接住對方掉落的刀,手中寒光一閃,那人便齊腰變作兩截,然後落在甲板上,灑出一堆內臟。

“好刀!”

李曜餘光瞄了眼刀鋒,忍不住贊了一聲,同時一揮左手,用鐵鏈撣開一支羽箭,隨即雙足蹬地,孤煙般掠向樓船二層,舉刀閃電般捅入視窗,再用力往外一抽,一個手持長弓的人便“噗通”一聲飛入水中,殷紅的鮮血很快染紅了一圈漣漪。

恰在此時,樊世興看到了李曜背後的包袱,心中驚駭不已:“那不正是尉遲敬德用來裹太子和齊王的那塊布麼?不久之前,那人還用來逼迫老皇帝寫敕書,難道說……”

李曜可不給別人仔細思考的機會,整個人已如俯衝獵食的鷹隼,凌空一刀斬下,將樊世興身前一人齊齊劈為兩半。

樊世興大驚,立刻揮刀狂舞,朝李曜一連劈出數刀,刀刀致人死地,這是他在戰場上慣用的殺招。

怎料他這一片密集的刀光,竟然絲毫沒有傷到人,李曜彷彿青天白日下的幽靈,竟不知何時繞到樊世興的身側,一刀從他身上皮甲的間隙刺了進去,便再也不管他,繼續進攻下一個目標。

樊世興一手按住腰間流血不止的傷口,一手緊握刀柄,努力支撐身體,可他還是倒了下去。

隨即,幾聲慘叫過後,一切終於重歸寧靜。

樊世興躺在甲板上,痛苦地看著李曜將船上的屍體和屍塊扔入水中,慘笑道:“我錯了。”

李曜將樓船簡單地清理了一番,然後來到樊世興的面前,輕輕說道:“你還有一個彌補的機會,請老實告訴我,陛下此刻身在何處?”

樊世興艱難地道:“南海池……湖心島……碧落灣……若有可能……請保住樊某的妻兒。”

李曜點了點頭:“沒問題,請安心上路吧。”

言罷,刀尖寒光閃爍,筆直地刺進了樊世興的胸膛……

……

……

“聖人,保重龍體要緊,快吃一點粥吧。”

一艘畫舫的船艙裡,李淵眼神空洞地斜躺在軟塌上,旁邊跪著一個小宦官,捧著一碗金色的慄米粥,舀了小勺放到他的嘴邊。

建成死了。

元吉也死了。

他身邊的老家人……一個個全都死了!

二郎為何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做出這等殘忍的事……這教他如何向阿竇交待啊!

李淵心口發痛,喉頭發澀,哪還有什麼食慾,有氣無力地揮了揮手:“你退下吧,朕想靜一靜。”

小宦官面色一慌:“可是……”

李淵一巴掌拍在榻緣上,咆哮道:“出去!”

裴寂、蕭、陳叔達三人聞聲來到皇帝榻邊,關切地問道:“陛下,怎麼了?”

李淵慢慢坐起身子,用力握住了裴寂的手,痛悔地說道:“裴監,朕不用汝言,遂有今日!”

“咳!”

船艙門口突然傳來一聲重重的咳嗽,李淵看到來人正是渾身煞氣的長孫順德,不由得臉色一白。

“這點事都做不好,留你何用?”

長孫順德惡狠狠地從小宦官手中搶過粟米粥和勺子,然後交給裴寂,輕笑道:“依陛下所言,這碗粥若由裴相來喂,陛下肯定會吃的。”

說著,他一把揪住小宦官的後領,就像老鷹捉小雞一般,大步而出。

很快,船艙外就傳來了一聲慘叫,裴寂被嚇得渾身一抖,李淵嘆了口氣:“我吃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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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裴寂這一勺粥還沒喂進李淵的口中,又有一聲淒厲的慘叫響起。

但,這一回的叫聲,卻是來自長孫順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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