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太極宮籠罩在霧氣裡,白茫茫的一片,殿臺樓閣若隱若現,恍若仙境。

由於天氣的緣故,皇帝未能如期舉行早朝,因此宮中行人稀少,顯得很是冷清。

李曜在三清殿住了一宿,辰時起床洗漱,吃過早餐,便幫著九江公主李元玉收拾東西。

說起來,李淵其實還是挺寵愛九江公主的,不到一天的工夫,就查出緊鄰明園北苑的一處佔地四町的龐大院落,曾經都是屬於前朝太師李穆的房產。

因民謠《桃李章》的牽連,李穆子孫被隋煬帝屠戮殆盡,這些院落與李曜的“明園”幾易其主不同,目前除少部分被朝廷分賣給居民,大多仍處於無主的閒置狀態。

李元玉先是自幼寄居在平陽公主的屋簷下,後來又暫住在太極宮的三清殿,因此這還是她頭一次擁有屬於自己的住所。

這位小公主非常興奮,甚至不等李淵安排人手去整修,便領著一干侍衛、侍女和宦官,帶走她的所有家當,浩浩蕩蕩地行出承天門,直奔平康坊而去。

上午時分,大街上霧氣尚未散盡,處處透著冰冷的寒意,但九江公主猶如飛出牢籠的金絲雀,不顧同車的李曜規勸,時不時就會撩開厚厚的窗簾,觀賞車外迷茫蕭瑟的晨冬景象。

眼看即將抵達目的地,一縷強勁的冷風從視窗刮了進來,九江公主登時打了一個噴嚏,李曜無奈出手,一把拉下簾布,嗔道:“貴主不聽我言,這下可好,終於著涼了。”

九江公主抽出絹帕,擦了擦鼻子,苦著臉道:“人家很久沒出宮了,心裡難免好奇嘛。”

李曜笑著搖了搖頭,正想要再戲謔一句,臉上的笑意驀地一滯,隨即掀開車廂門簾,對車把式沉聲喚道:“停車。”

隨後,整個車隊依次停靠在了路邊,李曜走下華麗的馬車,掃視四周片刻,走到車廂一側,突然一斂袍裾,蹲下身去,冷冽的眸光探向車廂底下,正好對上一雙充滿驚詫的眼睛。

這是一位年紀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五官稜角分明,鼻樑高挺筆直,相貌生得英俊硬朗,現在已是嚴冬,但他頭上沒戴冠帽,身上也未披皮襖之類的御寒衣物,只穿著一身普通的缺夾袍,讓人看著都覺得冷。

此時此刻,他整個人正藏於馬車四輪之間,身子緊緊貼在車架下面,如同一隻大號的壁虎。

李曜眼睛眯了起來,冷笑道:“這位郎君,你想要自己出來,還是想讓我親手把你拽出來?”

這年輕男子勾在車底的手腳突然一鬆,落地後一個翻滾,從車廂的另一側鑽出,緊接著,發力衝刺,雙足突然一點,便飛身越過路邊的坊牆,逃進了街坊裡,頓時引得公主車隊裡騷動起來。

李曜忍不住贊了一聲:“好身手!”

這時,九江公主從車中探出腦袋,好奇地問道:“法師,剛才發生了何事?”

“一隻守宮君,我這就去把他帶過來!”

李曜說著,突然足尖點地,一個旱地拔蔥,如飛鳥般凌空掠過土牆,朝著“守宮君”消失的方向急追了過去。

九江公主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嘴角:“啥……守宮君?”

守宮君竄入坊間的小巷,拔足狂奔,一番左轉右轉,東拐西拐,避開幾個早起的行人之後,這才靠在一堵粉牆上暫作歇息。

他正大口大口喘氣,頭頂上忽然傳來一道揶揄的聲音:“喂,你跑得挺快的,可叫貧道一通好找啊。”

守宮君大驚之下,拔足就跑,只覺腦後生風,心中登時警鈴大作,不由猛地側身一閃,他的動作無比迅疾,腰桿幾乎扭到極限,轉頭目光及處,就見女道士五指箕張成爪,從他的肩頭擦過,彷彿一隻抓捕獵物的蒼鷹。

李曜不覺驚疑了一聲,待站定身形,開口說道:“你不用跑了,我不會傷害你的。”

李曜的語氣明顯緩和了許多,守宮君卻似乎不大領情,想也不想,便再次轉身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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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守宮君腳下的速度非常快,然而他只跨出幾步,就忽然聽得一陣衣袂的飄動聲,趕緊頓住腳步,向前定睛一看,女道士已飄然站在面前,一雙深邃的眸子正上上下下打量著他。

良久,李曜淡淡地問道:“說吧,你為何會藏在公主的馬車之下?”

守宮君自知逃脫不得,猶豫了片刻,這才開口回道:“鄙人不想與道長交手。”

對方答非所問,李曜卻好像發現了什麼,嘴角忽然勾出一抹玩味的弧度,問道:“聽郎君的口音,可是沙州人氏?”

守宮君點了點頭,道:“道長說的沒錯,鄙人正是來自沙州。”

李曜問道:“張刺史派你來的?”

張刺史,便是敦煌張氏的族長張護,因平定西疆鮮卑氏族叛亂有功,沙、瓜兩州的相關人等都得到了升遷,其中張護更是扶搖直上,從小小的參軍直接升為一員封疆大吏。

李曜的目光非常敏銳,守宮君不敢與之對視,低頭愣怔了半晌,這才問道:“道長如何曉得……是張刺史?”

李曜微微一笑,說道:“從你身上看出來的。”

守宮君強調道:“鄙人與張刺史可沒有一點相似之處。”

李曜緩聲說道:“你們的確長得不像,不過你明顯會錯了我的意思。首先,以你的反應來看,顯然對我沒有惡意,還有你身揣利刃,也從未有使用的意圖,說明你更不是來行刺的人;其次,你一見到我,就畏如蛇蠍……說實話,這樣的表情,我只在兩個人的臉上看到過,一個是沙州刺史張護,另一個沙州長史李通,而李通不過是一文人,從未私下豢養武士,故此能夠培養出你這種高手的人,只能是身為敦煌第一土豪的張刺史了。”

守宮君嘆了口氣,幽幽地道:“無論誰知道明真道長的殺人手段,都會有那樣的表情。”

李曜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問道:“你叫甚麼名字?”

守宮君心中正猶豫不決,又聽李曜補充道:“你不說,我也會知道,所以,你還是自己說出來的好。”

守宮君微覺洩氣,答道:“鄙人姓張,名‘無銘’,金鼎之‘銘’。”

李曜煞有介事地拱了拱手,道:“原來是張無銘張郎君,失敬失敬,那麼……張郎君是來監視我的嘍?”

張無銘神色一緊,忙搖頭道:“不不不,鄙人只是奉命打探道長的底細,僅此而已。”

李曜忍不住笑嘆道:“張郎君,你可真是一個實誠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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