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興亡?

安三娘不由側過頭去,眯起了眼睛,此刻的李曜穿著月白道袍,頭戴一頂竹笠,不施粉黛,素面朝天,雖然不復昨日公主府上那般婉媚飄逸,可她肌膚如雪,容顏絕色,青絲光可鑑人,如果挽個飛仙髻,換一身靈秀大氣的仙裳,臂間旋繞披帛,興許就會有無數善男信女把她當作遊走凡間的仙子,可她身上卻瀰漫著一種與外形完全不相符的異樣氣息,彷彿一位自亙古以來便存在的旁觀者,超然物外,俯瞰著世事滄桑。

安三娘打量半晌才道:“明真倒教我有些意外,你身為脫離世俗的女冠,且年紀不過二八,為何會有這般男兒才有的心思?”

李曜淡淡地笑了笑,也側過頭看向安三娘,正對上安三娘明亮的雙眸,眼神淡然,連聲音也是淡然:“無關道士與否,人只要行走於塵世間,就難以逃脫世事的影響,明真雖非男兒,可道家講究陰陽並重,天道無親,唯善是與,對於我們修道者來說,精神生於道,形本生於精,男女只是形體有差異,本質並無不同。”

安三娘聽了微微一嘆,是啊!人家年紀再小,好歹亦是個出自大門派的道士,豈是尋常兜售符膏藥的遊方散人能比,況且道家道眾崇尚男女平等,不講尊卑別異,乃是眾所周知之事,自己怎地就一時忘了?略一沉吟,又道:“我現在很好奇,明真平日除了操練武藝,都還學了甚麼呢?”

李曜想了想,認真地答道:“道家五術,我只擅長其中的醫術,而山、命、相、卜四大類,皆只略曉皮毛,不過單論天文地理,倒是較為精通,至於天下事人事,雖然做不到事事知其所以然,卻也能預知其始終。”

“哦?”安三娘先是一愣,隨後忍不住格格笑道:“明真,你這最後一句話,當真有些驚到了我,預知事之終始,絕對算得上是一門罕聞的奇術,若真是如此,你與那些傳說中可以洞曉天機的神仙,亦無甚區別,我可是看過不少玄學書籍的,你可莫要隨便打誑語喔。”

姑臧安氏的先祖大多擔任祆祠薩寶、麻葛,而且他們及後世子孫只與祆教信眾通婚,以至外貌往往不同於漢人,不過當下的安氏族人遷居姑臧已然長達四世紀,在文化上卻也漢化極深。安三娘祖父安羅北周為開府儀同三司,隋為石州刺史,父親安修仁曾為李軌擔任戶部尚書,可謂是家學淵源。

李曜擺了擺手,道:“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只是近乎道,並非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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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三娘沉默片刻,忽然曼聲吟誦道:“天之道,其猶張弓與,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餘者損之,不足者與之,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道,則不然,損不足,奉有餘,孰能有餘以奉天下?其唯有道者。”說著,兀自點了點頭,饒有興趣地說道:“既然如此,明真可否為我展露一下才學呢?”

安家受到祆教的影響,族中女子的地位很高,經常在家族中掌管重要事務,故而安三娘自幼就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對於漢家的儒學和道家經典,也是有著相當程度的理解,顯然還有些不相信李曜能有這般能耐。

“可以。”李曜點了點頭,隨即忍不住反問道:“卻不知安娘子想考量甚麼?”

安三娘摸著光潔的下巴,思考良久之後,含笑說道:“你方才說自己在思考天下興亡之事,就來推算一下近期會有甚麼大事發生吧,不過與其相關的題目,還須得我問你答,如何?”

李曜誠懇地說道:“只讓我推算一等一的大事,倒是不難。”

安娘子琥珀般的眸子轉了幾轉,這才開口問道:“我聽聞頡利可汗正在集結草原各部,準備大舉進犯大唐,鎮守涼州的觀國公楊總管今年能否再立大功,河西諸州能否保得安寧?”

李曜輕輕出了口氣,對於熟讀史書的她來說,這問題著實簡單,只不過她需得做做神棍的樣子,若是對方一說完,自己就張口報出答案,未免顯得太輕率了些,於是她憑著腦海中關於後世影視劇中的情節,手搭拂塵,裝模作樣地屈指掐算了一陣,這才把拂塵一揚,淡淡地說道:“觀國公會被召回長安,而河西諸州亦會平安無事。”

安三娘聽見李曜說得輕描淡寫,心中不由迅速解讀起對方的話來。

去年突厥進犯河西,整個安氏家族亦是如臨大敵,就連她這樣的女子都披掛上甲冑,做好了保家衛國的準備,不想楊恭仁略施計謀,竟使得頡利可汗十數萬大軍“懼而退走”,姑臧城軍民皆為之彈冠相慶,這樣一位能夠獨擋一面的人物,朝廷怎會在突厥意圖再次寇邊之時將他調回長安呢?這簡直就是胡謅嘛!

思及此,安三娘不由秀眉微挑,質疑道:“請恕我直說,明真這推算的結果,明顯有些自相矛盾,將來突厥大軍壓境,朝廷卻把楊總管調回長安,這豈不是助敵一臂之力嘛,而河西諸州包括吾父在內的軍將,無論是聲望還是計謀,乃至戰陣經驗,皆不如楊總管,萬一突厥氣勢洶洶的殺將而來,河西諸州又如何能夠平安?”

李曜高深地笑了笑:“既然安娘子不信,貧道也不解釋,我們以此打個賭,如何?”

安三娘見李曜成竹在胸的模樣,心中莫名發虛,卻只是微微一怔,便對自己的想法堅定了下來,狡黠一笑,說道:“好啊,我的要求不高,若是你的說法不對,只要你來陪我一年就行。”

李曜笑得更加高深莫測,說道:“至於我的要求,就和你一樣吧!如果我說對了,只需安娘子陪我一年,我到哪裡,你都要跟在我身邊。”

“好,一言為定,各無翻悔。”

兩人擊掌為誓之後,安三娘還有些不放心,又向著太陽以祆教徒的方式發誓,李曜也不得不以自己並不存在的列祖列宗的名義再發了個誓,安三娘自認為勝券在握,頓時眉開眼笑,揚鞭拍馬,盡情高歌。

李曜暗暗翻了個白眼:“走著瞧吧,到時候可別哭著叫我放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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