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田作之助邁下臺階的時候,看到太宰治已經坐在了酒吧的吧臺前,正無聊地用手指點著玻璃杯裡的冰球。

這一幕讓他露出了略微驚訝的表情來。

倒不是這一幕不常見——在不久之前,這傢伙大部分時間都花在這間酒吧裡,常常點了酒也不喝,就沉默地注視著它,就像現在這樣。

織田作之助驚訝的點在於,現在這個時候,太宰會出現在這裡。

“你看起來很驚訝呀,織田作。”注意到從樓梯上走下來的人,原本看著酒杯的人抬起臉來,朝沙色風衣鬍子拉碴的青年露出微笑,“我出現在這裡是一件很讓人驚訝的事嗎?明明我之前很長時間都在這裡喝酒呢。”

“之前是之前,現在是現在。”說這話的不是織田作之助,而是在織田作之助後面也跟著下來的坂口安吾,戴著圓眼鏡的青年推了推自己的眼鏡,表情絲毫不掩飾擔憂,“最近多次行動的失敗已經是到了連織田作都有所耳聞的地步了,真的不要緊嗎,太宰?”

前面也說了,不久之前,太宰還經常這麼在這間酒吧裡消磨時間,可在山濤會滅門事件發生之後,太宰就沒有太多的閒暇時間來這了——森首領將這件事的調查任務交給了太宰,而後者完成得一如往日那般出色:他很快就將潛逃準備離開日本、山濤會唯一的活口、曾經的山濤會少主山田介人抓了回來。

但這件事並沒有到此結束:山田介人堅稱當晚帶隊滅門的就是太宰治。

除開“山田介人的意志力堅強到可以在尾崎幹部的審訊小隊+太宰治親自出手下依然堅持說謊”這個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外,最有可能的,就是山田介人自己也被騙了。

強大的幻術師是可以做到這一點的。

由此,太宰根據這條線追查了下去,但是——坂口安吾忍不住又推了推眼鏡。

作為港口Mafia的情報員,坂口安吾能夠知道的東西要比織田作之助這個底層人員多得多,因此,他對在這裡看到太宰治時的不解和擔憂也遠超織田作之助:

這條線上相關的線索,在太宰治追查到之前,被另一方搶先一步——並且不止一次,而是多次被對方搶先獲取了最新情報。

換句話說,太宰在這次的任務裡回回落後對方,這對他來說,可以是平生從未嘗過的“失敗”。

從來都只有太宰治將別人玩弄於鼓掌之中,還從未有過他被人玩得團團轉的經歷。

這幾乎從未在港口Mafia出現過的“奇景”只出現一次或許還能讓人大開眼界,但若是短時間內多次出現,猜忌之聲便聲囂塵上了:畢竟,要是“失敗”了一次,那或許有很大可能是太宰幹部佈下的局用來引目標入套,但如果是失敗很多次……

不會吧,那個太宰幹部,他真的會失敗那麼多次嗎?如果真的不是他故意這麼做的,而是對方確實這麼強大的話……港口Mafia該怎麼辦?

——這樣的猜測甚至讓好些部隊人心惶惶起來。

織田作之助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注意到了不對。

“也沒這麼誇張吧,”聽完兩名友人的話,太宰治無奈地笑了笑,“我又不是神明,怎麼可能什麼都知道呢。不過倒沒想到大家都很‘關注’我呢……哼哼……”

他語氣古怪地哼哼了兩聲。

坂口安吾忽然感覺那些人要倒黴了。

但想想,應該不至於吧?當初太宰治還不是幹部的時候,港口Mafia裡甚至傳聞他是“黑色幽靈”的時候,太宰不也沒什麼反應嗎?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是你故意的嗎,太宰?”坂口安吾忍不住問道。

這次太宰治沉默了一會,才開口,似乎有些疑慮:“……‘被搶先了好幾次’這件事,確實是真的。不過……有些奇怪。”

“嗯?”

織田作之助和坂口安吾都看了過來,他們沒有追問,只是在等著太宰治自己決定是繼續說出來還是轉開話題:不管是哪個,他們都會順著太宰治的想法走。

他們知道太宰治的心防有多嚴重,更加明白他們能夠作為朋友,正是因為會在合適的距離停下腳步。

“對方好像很瞭解我,就像是我瞭解我自己一樣。”太宰治慢慢地晃著手裡的擴口酒杯,金色的酒液在裡面微微晃動,帶起一片琉璃似的的光,“我被引入了岔路,不止一次——而且手法從不重複,簡直就像是對方事先已經在腦海裡謀劃了無數次要怎麼‘欺騙’我一樣。”

瞭解太宰治?

坂口安吾作為情報員的觸覺下意識地就被調動了起來:“能夠和太宰你平分秋色還很瞭解你的對手……難道是……”

“不,不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坂口安吾說出那個名字之前,太宰治先一步否定了他。“他可不會有那麼溫和的手段。”

對方不是那只老鼠——太宰治可以斷定這一點。

那只老鼠絕對不會用這麼溫和的手段,在引他入岔路的時候絲毫不傷及任何普通民眾甚至還會事先支開他們以保護他們:以那只老鼠的手段和性格,哪怕知道對他毫無影響,也會毫不猶豫地利用平民來阻擋他才對。

畢竟,就算對太宰治本人沒有影響,“對無辜路過的平民大開殺戒”這種事,同樣會對港口Mafia的聲望產生負面效應:港口Mafia還要在這個城市裡生存,還要在這裡做生意,還要靠著這片土地上的民眾來養活自己,那就必須顧慮聲望問題。

對港口Mafia的聲望造成了多餘的負面影響,森先生頭疼了,就會去找太宰治的麻煩,所以最後又會變成太宰治的煩惱——雖然他是不太在乎這個啦,但是被中年大叔唸叨真的很煩耶。

有那個被唸叨的功夫,他還不如去找奈奈“玩”呢。

“太宰你好像知道是誰的手段。”剛剛一直沒怎麼說話的織田作之助忽然開口。

男人平淡的目光落在太宰治的臉上:“是你認識的人?”

“哎呀,織田作在某些方面真的是很敏銳呢。”太宰治笑了起來,眉眼彎彎,“確實認識,是個我很討厭的傢伙。”

織田作之助看了他幾秒,才移開了視線:“哦,是麼。”

坂口安吾:“一邊笑得燦爛一邊說是你很討厭的人……太宰你最近……”

“嗯?”太宰治看了過來。

“……沒什麼。”

坂口安吾果斷閉嘴。

太宰治也沒怎麼追問,而是顧自說了下去:“我一般對別人沒有多少喜惡,但那個傢伙真的是一出現就猛踩我雷點,真的太討厭了!織田作你聽我說啊,你說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人這麼討厭,明明知道她認識的人不是我,看著我卻透過我在看另外一個人,甚至還拿和那個人相處的經驗來應付我?你說……”

太宰治在旁邊一個勁地叨叨,從對方把他當替身看到他還以顏色扔了對方非常看重的戒指再到貶低對方的沐浴露品味:“……怎麼會有人喜歡用檸檬味的沐浴露啊,這聞著簡直就像是洗潔精一樣,她都沒有這種自覺的嗎?”

“哦,是……啊?”織田作之助習慣性地說“是麼”,說到一半意識到不對:等一下?

她?

是女孩子?

那她用什麼沐浴露這種事,不應該是敵對方會瞭解的東西吧——就算是敵對,也不至於瞭解到這種地步吧?

“你怎麼知道她用什麼沐浴露?”坂口安吾已經快他一步,說出了織田作之助來不及說出來的問題,不僅如此,他甚至直接從高腳凳上下來,繞過織田作之助直接走到太宰治身邊,湊近聞了聞。

一股很淡很淡的檸檬味,不仔細聞的話聞不出來,還容易被酒味蓋過去,但靠近之後決計不容忽視——坂口安吾忽然想到他們剛下來的時候,往日在沒其他客人時會坐在太宰治附近的高腳凳上的那只三花貓,今天卻離太宰治遠遠的。

對哦,大部分貓都很討厭檸檬味,哪怕人類的嗅覺聞不到,但對貓來說,那種氣味實在是太過鮮明了。

“太宰你……”坂口安吾的表情充滿了“我以為你夠黑了沒想到你還能比我想的更變態”的意味。

太宰治:“不是啦,你們都在想什麼呢,這是因為……”

因為跟蹤她的時候一時走神跟著買了和她一樣的洗漱用品,又被不長眼的屬下送到了住所,想想嘗試一下新的沐浴露也不錯就拆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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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出來感覺自己更變態了。

太宰治閉嘴了。

覺得自己朋友不至於變態成這樣於是正在等解釋的坂口安吾:“……太宰你,是不是該考慮找個女朋友之類的了……”

不然他怕這傢伙憋成變態。

雖然港口Mafia裡太宰治的風評不咋的,因為天生的好相貌,周旋在女性身邊對太宰治來說不是一件難事,但就坂口安吾的瞭解來看,那多半是為了獲取情報而接近,一旦拿到想要的情報或者資訊,太宰治就會立刻抽身,毫不留情。

以太宰治的性格來說,他還沒有為了組織“獻身”的覺悟。

“別吧,我對這方面沒興趣。”太宰治百無聊賴道,“不懂那些女性在想什麼,因為某個人的離去就要死要活的,甚至丟了個對方送的東西都……”

那家夥也是。

太宰治忍不住想。

他就扔了一個戒指而已,這世界上不知道有多少戒指,千千萬萬,數不勝數,想要的話,再去買一個一模一樣的都不在話下,用得著……

他想起那個晚上,看著那道流星般的光芒從他的手中飛入大海時,那個少女的神色。

他看到她眼裡清亮的光像是被什麼抹去一樣,露出了讓他像被針扎了眼睛一樣幾乎下意識就想要撇開眼不願去看的表情。

是想要哭出來,卻像是想到什麼,硬生生忍耐住了湧起的淚水一樣的表情。

——太宰治懷疑,如果換個場景,如果那枚戒指不是他親手扔的,那個女孩,說不定真的會哭出來。

對著他哭出來。

送她戒指的人,是能夠讓她放心露出脆弱之處、放鬆哭泣的人——太宰治意識到這個事實,並且為此感覺到非常不高興。

非常信任那個人啊。

是和他本人完全相反的傢伙。

“太宰你這就錯了,重要的人送的東西是有意義的,”坂口安吾沒有注意到太宰治的走神,徑直說了下去,“重要的不是東西,而是‘送東西的人’啊——因為在乎那個人,所以才愛屋及烏重視他送的東西。”

“為此可以在港口找三天三夜?”

“是的,可以……等等你說什麼?”坂口安吾反應過來,不敢置信。

太宰治卻露出了非常嫌惡的表情來:“……沒什麼,一個討厭的傢伙的反應而已。”

“你為什麼知道她在港口找了三天三夜?”這次坂口安吾沒有錯過重點。www.

“……關注敵對立場的人而已。”太宰治面無表情道,“不要提這個了,再說下去我連酒都喝不下去了,不如聊聊你們的工作吧?”

坂口安吾沒有在說話,在太宰治找老酒保纏著要洗滌劑雞尾酒的時候,他偷偷和織田作之助小聲說:“織田作,你說太宰他……是不是完全不知道愛人和嫉妒是一種怎麼樣的心情?”

織田作之助一臉狀況外:“太宰好像確實不會愛人……他自己說的,但嫉妒的話,他應該很懂吧?”

能夠操控人心的港口Mafia幹部,幾句話就能讓敵對組織關系親密的二人反目成仇,怎麼看都應該是最瞭解嫉妒是什麼的人。

怎麼會像安吾說的那樣,不瞭解嫉妒是什麼呢?

坂口安吾:“不是那個嫉妒啦……”

算了,應該和他沒什麼關係,不管了。

感覺沒人能和自己是心之友的情報員自暴自棄地灌了自己一口威士忌。

他只是普普通通的朋友立場而已,又不是什麼心理老師,憑什麼要給太宰治那坨黑泥開解局面——倒不如這樣還好一點,不然萬一太宰他真的意識到了,以太宰的手段,那個女孩子恐怕……而且聽太宰的說法,似乎對方應該是有非常重視的人(喜不喜歡另說),如果真的像他想的那樣,太宰到時候動起手來……不管是那個女孩,還是她重視的人,恐怕都……

坂口安吾打了個哆嗦,決定把剛剛想的事盡數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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