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現在是下午兩點是吧。”林槐看了看錶, “我宣佈, 從現在開始, 你放假了。”

他霸道又任性地宣佈了這個人的解放。接著, 他轉過身道:“走嗎?”

“可是……”

“怎麼,你不敢嗎?”林槐笑了,“許遲,你這個膽小鬼。”

林槐挑釁地說著, 一向冷漠的許遲也因此來了點勁。他追上了前面的人。

兩人沒有從正門走出,因為林槐說,他想追求刺激。他來到一端矮牆邊,很輕易地便翻過了牆。

他輕快地落在地上, 駕輕就熟,像是做過無數次這種事的壞孩子。接著,他對許遲說:“你下來啊。”

“我……”

“下來, 我會接住你的。”

在林槐的鼓勵下,許遲也爬上了矮牆。他站在矮牆上,眼一閉,心一狠,跳了下來。

在他落地並站穩後,林槐又笑了:“其實也沒有這麼難。是不是?”

“走。”他晃了晃手裡的鈔票,“今天我們要把所有錢都花光。”

他們在揚水市的市中心瞎逛。林槐先是給兩人一人買了一杯奶茶,在吸了兩口後,又換了一杯,順手把原來的那一杯塞進了垃圾桶。

接著, 他帶著對方來到了一家服裝店,強行給對方買了一身風衣襯衫與褲子,在看著對方穿好後,他又給對方戴了一副黑框眼鏡。

他們去了一家電影院,很不幸,或許是除了什麼故障,這家電影院裡只有三年前的電影。去過電影院後,林槐帶他去吃飯,又領他到書店,買了一堆推理小說。

最後,他買了一個公文袋,並帶著對方來到了一家報社。

“這家報社的大廈頂端,是這座城市最高的地方。站在那裡俯瞰下去,是一整座城市。”林槐說,“想不想去看看?”

許遲怔住了。

有什麼破裂的聲音,從他的內心深處傳來。他用盡全部的理智告訴自己不能動,但對方卻說:“走吧,我們坐電梯去。”

說完,他便走到了前面。

他沒有等待許遲是否會跟上,就好像,他對此本來就毫不在意。他想帶人出來幹什麼,便幹了,至於別人接不接受,這與他無關。

然而許遲,還是跟上了他。

時至晚上七點,暮色已深,不少來來往往的上班族從大廈中走了出來。林槐帶他走過一道玻璃門,像是很隨口地那麼一說:“你看,你看起來,是不是很像他們?”

許遲看著玻璃門中的自己,愣住了。

被林槐折騰了一個下午,他看起來成熟了不少,穿著打扮,幾乎和身邊的上班族融為一體。林槐於是又笑了,說:“這就是你五年後、長大成人的模樣。你在周記裡寫過吧?你想當一個報社記者,你想在某位作家功成名就後,去採訪他。這裡,就是整個揚水市最大的報社了。”

許遲久久沒有說話,半晌,他也怔怔地笑了。

“是……”他慢慢地說著,“啊。”

“哦,不,我說得不太準確。”林槐撩起自己的劉海,“等到真正的五年後,你的髮際線,會比我還高。”

許遲:……

林槐:“學習使人變老。”

許遲:……

林槐:“嘻嘻。”

他們躲著保安,一路上到天台。

可惜天公不作美。

許遲:“天台鎖住了。”

林槐伸手掰掉了鐵門上的銅鎖,轉頭看向他:“沒有呀。”

許遲:“……剛剛是真的鎖住了。”

林槐說:“真的沒有。”

兩個人上了天台。正是傍晚時分,整個天空都被殘陽染成了漂亮的橙紅色。大朵大朵的火燒雲盛開在晴空之上。

而整座泛著燈光的城市,被他們踩在腳下。

美麗,繁華,而車水馬龍。

林槐趴在欄杆上,語氣輕快地說:“看到這樣的雲朵,明天一定又是個好天氣吧。”

許遲在他身邊,輕聲道:“嗯。”

“這是個很美的世界,不對麼?我看過一本書,上面說,十多歲的年輕人,還有著很多夢想,還有著很多未來和很多可能。”他沒有回頭,只是像自言自語一樣地發表著感慨,“……許遲同學,你覺得未來和過去,哪個更重要?”

他突然發出這樣的疑問。許遲沉默了一會兒,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也好,年輕人還有很多時間去找尋答案啊。”林槐拉著欄杆向後靠,“說起來這邊的欄杆怎麼缺了一塊……”

“你說得好像自己很老一樣……”

“許遲。”林槐突然說,“你之前說的那個朋友,是顏息嗎?”

“……為什麼突然問起這個?”

“因為我想知道啊。”林槐拉著欄杆道,仰著脖子看他,“身為老師想要瞭解自己的學生,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了嗎。”

許遲沉默了很久。

“說說嘛。”林槐用映著火燒雲的雙眼看著他,“你已經是個大人了。唔,至少,你已經被打扮成一個大人了。”

許遲看著遠處的夕陽,很久不曾說話。直到最後他才說:“我和顏息成為朋友也是在這樣一個傍晚。那時,我父母剛剛離婚,沒有一個人要我。我本來想要……自殺。”

“那天是中秋節放假前一天,所有人都走光了。我一個人來到學校的天台,趴著欄杆,想著跳下去的話人會變成什麼樣子。後來又想,我從小到大都沒有離開過揚水市出去看看,在這裡死去是不是太可惜了呢?然後他出現了。”

“他是個很奇怪的人,在我的背後問我說:‘我是寫小說的,你喜歡看小說嗎?你要不要來看看我的小說?’”

“他說他想要成為未來的東野圭吾。其實我更喜歡乙一。他真的是個很奇怪的人。他寫了一本偵探小說,叫《校園七大不可思議》,裡面設定的犯案手法真是爛透了,沒有一條是可以成立的。”

“後來我去了b班,他留在c班,其實我已經少做了一道大題……他說他要早點追上我的步伐……到b班來找我。後來c班換了老師。我沉浸在b班的學習裡,很久沒有管過他。”

“我生日,邀請他過來,他沒有來。我那時不知道他被人關在家裡……我很生氣,遠離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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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後來他死前最後一個電話是打給我的,我沒有接聽,掛了。第二天來學校……他已經死了。他會恨我,想要殺了我,是理所應當的事。”

許遲低低說著。他的聲音越到後來,越是低弱,漸漸隨著夕風,消失在天臺上。

他們沉默了很久,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是這樣的啊……那真是,令人羨慕的一段友情啊。”林槐說。

“我不知道現在的我還算不算他的朋友,可能不算吧。我和他認識也只有幾個月,他和唐峰卻認識了十多年。唐峰是他最好的朋友,我和他,只是幾個月而已。”

“可能是吧。不過朋友這種事,可不是能夠用時間衡量感情深厚的啊。”林槐深深看了他一眼,“我已經知道你的答案了。”

“……什麼?”

“青春少年,比較缺愛,會把同性之間的友情看得很重也是很正常的事,而我已經分不清,你是友情,還是錯過的愛情……”

“……”

許遲略微有些生氣。接著,林槐笑了。

他從衣兜裡掏出了幾個鋼鏰。五千多塊,一個下午便被他花得只剩幾個鋼鏰。他抽出一個,將它拋起來,扔到空中。

他將落下的硬幣按在自己的手心,對許遲道:“我們來打個賭?”

“什麼賭?”

“假如這個鋼鏰是正面,你就要答應我,為我做一件事。”他說。

許遲猶豫片刻,咬住了牙關。

他不知道林槐是為了什麼向他提出這個要求,但這種感覺,並不壞。

“好。”

他低低道。

林槐緩緩挪開手,硬幣出現在他的手背上。

是反面。

“啊,是反面啊。”

他無所謂地說著,翻過手,任由這個硬幣落到天臺上。接著,他掏出了第二枚硬幣:“再試一下。”

許遲:……

第二枚硬幣依舊是反面。他以同樣的方式扔下這枚硬幣,換成了第三個。

然後,是第四個。

夕陽西下,透過高高的天台,許遲能夠俯瞰到這片闊大而美麗的城市。

在這座城市裡,有下午去過的電影院。

有販賣風衣的服裝店。

有這座高高的、可以俯瞰一切的……

曾經在他的未來規劃裡的……

報社大廈。

而他身後的那個人,還在一次次地嘗試著。

他一次次地拋起硬幣,一次次地獲得反面,但他……

還在嘗試著。

為什麼?

為什麼?

“最後一枚硬幣。”他聽見林槐的聲音,“最後試一次。”

夕風吹拂著他的眼睛,他的雙眼隨著車流燈光的流動,而落了淚。

“是正面。”林槐在他的身後說,“我贏了。”

“運氣真好。”許遲說。

“不,不是我運氣好。”林槐笑了,“是你讓我贏的。”

夕陽下,他的衣角也隨風飄揚。文弱到像是會被風吹倒的年輕人將那枚硬幣,遞給了許遲。

“一件事。”他笑著說,“你記好了啊。”

四天後,清晨。

餘行健剛醒來,就聽到了一個讓他絕望的訊息。

又有三年c班的學生死了,昨晚,在食堂。

死去的人是馮子路,他親點的班長,也是他最信任的同學。

在治理班級氛圍這一點上,馮子路功不可沒。他帶領著諸多同學,引領班級進步,幫助改正顏息的所作所為。他也曾多次打翻顏息的餐盤,讓他只能到廁所裡吃飯。

餘行健已經不想去聽馮子路的死因,他只知道,再繼續這樣下去,死的人,就會是自己。

真他娘的鬧鬼了!

他已經下定決心,要驅車離開這座學校,離開明華,離開揚水,去其他地方……去一個沒辦法被追上的地方。

顏息,顏息……這個名字幾乎成了他的噩夢。在滿懷失落與雄心壯志踏進明華中學的那一刻,在命令顏息用袖子擦掉地上的色彩的那一刻,他從沒想過如今的自己,只是聽到這個名字,就會通體生寒!

上午校長不在,他於是備著辭呈,只能到下午提交。他已經不想要這個月的工資又或是賠償金,他只想趕快離開這裡!

可是到了下午,他剛踏出校長辦公室,另一個噩夢般的人,卻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黑西裝,黑髮,黑眼,俊秀中又帶著幾分邪氣……

林槐!

林槐盯著他,嘴角揚起一個笑容:“哦?餘行健老師這麼快就要辭職了?”

如果說他教育生涯失敗的濫觴於顏息,那麼林槐無疑是給了他最後一擊的人。顏息證明了他育人的失敗,林槐則是從教書上狠狠打擊了他。他從未見過一個人,能夠在短短兩週之內全面提高被公認最差的班級的成績,並同時,獲得整個班級的學生的愛戴。

林槐簡直是他的夢魘。自從林槐來後,他引以為豪的成績被打擊了,曾經奉他如神明的學生也開始反抗了。以至於他如今一看到林槐,就頭皮一緊,很是戒備地看著他:“你來做什麼?”

林槐輕輕一笑,輕啟雙唇。

“當然是來邀請餘老師一起上廁所的。”

說完,他拉住餘行健的手,以高中女生邀請同伴的一起上廁所的姿勢,拖著對方跟著自己移動。餘行健在成年人中,也是很懂得健身、鍛鍊自己的人了,可他被那雙鐵鉗似的手拉著,一時竟然掙脫不開。

他被林槐拖著,從校長室一路到第四教學樓四樓的廁所。途徑許多學生,他們在他背後竊竊私語:

“說起來林老師怎麼和餘老師關係那麼好啊……”

“他們這是在幹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總感覺有點gaygay的……”

冷汗順著餘行健的額頭往下流,不知道為什麼,他根本無法開口,喉嚨也無法發出聲音。等到抵達第四教學樓四樓廁所後,林槐將他像甩垃圾似的往男廁所裡一扔:“進去吧。”

第四教學樓又被叫做實驗樓,平時人跡罕至,鮮有人光顧。如今裡面也是空空落落。餘行健被他摔進廁所,在光滑的瓷磚上滾了滾。他還沒來得及站起來,又聽到對方如同惡魔一樣的聲音:“不好意思,扔錯了。”

說著,他又被那個人提起來,一百八十斤的男人,竟然像個塑料袋一樣被輕輕巧巧提著。下一刻,他被摔到另一側的瓷磚上,眼冒金星,再抬頭緩過勁來時。林槐已經站在他面前,如同看著一坨死物一樣,面無表情地盯著他。

“好好看看吧。”他說,“你造的孽。”

說著,他拉開了位於最裡間的、被稱作鬧鬼的廁所門。三年c班學生,楊凡手腳被困,脖子上有著勒痕,被困在此處,瞪著眼睛。

他顯然已經死去多時。

“……在這裡有這兩個孔洞,確實是往屆的學生,為了偷窺而留下的。他曾經將一個人捆住雙腳放了進去,那個人因此被汙衊成偷窺的變態。後來,他嚐到甜頭,又在一個下雨的夜晚把那個人關到了鎖住的教學樓裡,第二天,那個人摔下樓死了。”林槐一字一句地說,“如今一個復仇而來的惡鬼,將他綁在了此處。沒有人救他,就像過去也沒有人救過另一個人,一樣。”

餘行健艱難地在地上攀爬,幾次試圖站起來。不知是因為地磚太滑,又或是因為他心中的慌亂,他竟然幾次都沒能爬起來,只能徒勞地在地面打滑,像是一隻垂死的蜘蛛。

“你把他們關在網裡,現在他們來找你了。”

說著,林槐從懷裡,抽出一本日記。

“這是顏息留在空教室2裡的日記。”他低聲說,“想知道你做了什麼嗎?”

餘行健發出不似人聲的哀嚎。他終於有了足夠的能力爬起來,跌跌撞撞,從四樓的廁所裡衝了出去。

逃!逃走!離開這裡!

他逃到一樓時,林槐只是隨著他下樓。他並沒有跟上餘行健的意思,只是用黑沉沉的雙眼看著天空。

晴天。

又是晴天。

後面沒有人跟上,餘行健終於抖著手開啟了汽車。他揮舞著方向盤,穿過車流與諸多的建築,穿越四通八達的交通網,向著一個方向走,又向著很多方向走。

逃出去!離開揚水!

他驅車向外,一路向北,只想離明華越遠越好。所有的景物在他車窗外變形,在看見收費站的那一刻,他露出了狂喜的眼神。

他開出了收費站!

然後,停住了。

不可抑止的恐懼漫上了他的心間。他看著車窗外的世界,目瞪口呆,並陷入了極大而不可名狀的恐懼之中。

出現在他眼前的,不是高速公路,不是遠方。

而是一條巨大的——黑色的鴻溝!

宛如深淵一般的鴻溝,外,是絕對的黑暗。整個揚水市以收費站為界限,被整個世界分割開了!

他所存在的……是一座孤島!

揚水市,明華中學。

林槐再次來到了第三教學樓的四樓。學生們還在教室裡上課,他一個人來到自己最初到達的地方,看著眼前每月一更新的分班表。

九月,十月,十一月,十二月。

一月,二月,三月,四月。

五月,六月,七月,八月。

九月,十月,十一月,十二月。

他一張又一張地將排名表撕下,排名表一張又一張地重複著,重複著……

三年!

整整三年的高三排名表,都在這裡!整整三年,都是同一屆、擁有相同學生的……

高三!

深秋的風從窗外吹來。它從收費站而起,穿越整個揚水市,到達林槐的耳邊,吹起他一縷額髮。

他閉了眼,嘆了口氣。

沒有人死亡,沒有人活著。

是秋天,又是秋天。

“從這個副本的最開始,一切發生在過去的事情都是不可被挽救的。”

他輕聲道。

明華中學,三年b班,三人組。

大功率的空調還在持續運作,李紛卻已經完全沒有了上課的心情。

午休時間終於來臨,b班的學生魚貫而出。他們的身上已經開始有大片大片的屍斑顯現,空氣中甚至已經開始有令人不快的氣息蔓延。

李紛、夏星野、秋然三人留在了教室裡。曹愛民原本想去吃飯,看到坐在前排的欽定女主夏星野,決定上去搭話。

“你……”他想了半天,說,“你的耳釘……挺好看的。”

夏星野從書本中抬起頭來。他像是完全沒搞懂這個人的來意,好半天,才極溫柔極漂亮地笑了:“謝謝。”

他從來沒有過這樣柔和的語氣,柔和得叫人毛骨悚然。曹愛民卻完全讀不懂空氣,繼續直男發言道:“買成多少錢,很貴吧?”

“不貴。”夏星野溫聲細語,“是我哥送我的。”

說完,他摸了摸自己的耳釘。耳釘在光照下閃耀,隱隱發出紅色的光:“那個時候我剛進遊戲,很弱小。是他把這個東西送給我……”

——像扔垃圾一樣,滿懷鄙夷和不屑地,扔給了我。

滿心的黑泥在那一刻噴湧而上。夏星野透過重重的回憶,似乎又看見了很多年前的,那一天。

‘別跟著我了。’那個人說。

‘可我……’

‘光是看見你,就讓我覺得,厭煩。’

冰冷的眼光似乎還釘在身上,在那一刻後,他似乎又看見了那鋪天蓋地的鮮血。

‘犧牲他是最優解。’記憶裡同樣是那個人的聲音,‘你實在是太……感情用事。’

呵。

‘還有個哥哥,看起來這麼昂貴的耳釘居然說不貴……應該是大家族的大小姐啊,搞不好還有兄控屬性……’他在心裡嘀咕著。想著想著,他又試圖投其所好道:“你和你哥哥感情一定很好?”

“我們不是親兄弟。他是父親帶回來的,我是母親帶回來的,我們是重組家庭。嚴格來講,我們之間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重組家庭,沒有血緣關係……豈不是可以合法骨科了……’曹愛民心裡警鈴大作,一時間竟然看到了自己頭上帶綠被女主的哥哥ntr的未來。

“我和他之間有很多事要解決。”夏星野又摸了摸自己的耳釘,血色的耳釘在瓷白的耳垂上如果實般鮮紅欲滴,“不過我現在最想做的事就是……找到他。”

‘這是什麼大小姐參加無限流副本只為了找到親哥哥的劇情啊。’曹愛民兩眼發光,只覺得自己的攻略之路又有了希望。他滿懷期待地對夏星野說:“你會找到他的,而且我也會幫你……”

“借你吉言。”夏星野如水般地笑了笑,“等找到他後,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

復仇。

不過這種話,是沒有必要對這種npc說出來的。

他停住了話柄,掩住了自己滿臉的怨恨,最終抬起的又是一張笑臉。

“你還不去吃飯麼?”夏星野輕輕柔柔地問。

曹愛民這才從突然感覺到的寒意中反應過來。他連連說了三句對不起,驚慌地跑下了樓。

夏星野冰冷地注視他消失在樓道間的背影,總是帶著笑的嘴角下垂,像是想到了什麼令人極度不悅的事情。秋然的聲音在後面響起:“星野……”

她猶豫了一下,詢問:“你心情不好?發生了什麼嗎?”

在看向秋然時,他又是過去那個總帶著笑的夏星野了。他問:“好了,我們來開會吧。”

“……這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時間剛剛過半,就死了六個人,只剩最後一個人了。”

“餘行健呢?”

“他開著車從學校裡衝了出去,沒追上……”

‘楊凡,無理憤怒,暴怒。馮子路,浪費食物,暴食。’夏星野盯著窗外,思考著,‘還差最後兩個,貪婪和傲慢,然後就集齊了……’

“星野,”秋然問他,在這個副本裡因夏星野的可靠,她已經養成了遇事便找他的習慣,“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啊……餘行健走了,我們追不上他,他要是在學校之外的地方被殺了……顏息不就成為真正的惡鬼了嗎?”

“媽的,我們在學校裡蹲了這麼久,居然沒能阻止一起死亡,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李紛憤憤地咬緊了牙關,“搞什麼啊!”

夏星野靜靜地看著李紛發怒,他柔聲道:“那麼接下來只有一個辦法。”

“辦法?”秋然將充滿全部希望的眼神投向他,“什麼辦法?”

李紛亦是。夏星野儼然成了整個團隊的主心骨。

他們相信夏星野,他說出的所有辦法,他們都會遵從。

夏星野輕輕翕動淡色的嘴唇,用氣聲道:“殺了顏息。”

“現在的顏息,還不能變成惡鬼。他耗費力量殺了太多人,和外界不斷溝通,和活人不斷溝通,受陽氣侵蝕,已經非常虛弱。我們的身上都有著保命的道具,要殺了現在的他,也不是什麼難事。”

“只要殺了他,阻止他成為可怕的惡鬼,我們就可以活下來。”

第二天傍晚,天上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餘行健回到了學校。

整整一天,他開著汽車,如絕望的無頭蒼蠅一樣在整個城市裡穿梭搜尋,然而他找遍了所有方向,所有出口,只是絕望地發現一個最終的事實——

他所在的揚水市,是一座被黑色鴻溝隔絕開的孤島。

他從充滿希望,到被絕望所俘虜。他找遍了無數種方法,汽車,高鐵,飛機……沒有一個能讓他離開這座城市。

他就像是被整個世界所拋棄禁錮了,成了世界的棄兒。

在無限的絕望中,他抽了一整包煙,吃了一碗蘭州拉麵。漸漸地,他雙目開始赤紅,牙關也開始顫抖。

從很久之前,餘行健就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這也是他來到明華中學,想要重新開始的原因。愧疚、恐慌被絕望所淹沒,慢慢的,生存的本能,帶著憤怒向他的心上席捲而來。

‘我只是想要活下去啊!想要體面而好好地活下去……為什麼我必須要死在這裡。’

‘我沒有殺他啊,是他自己自殺的,怎麼會是我殺的他呢?他要復仇……要復仇,又憑什麼找我來復仇呢?’

有一種人永遠不會自我反省。面對他人的質疑,他只會不斷為自己開脫,試圖找到一個能讓自己心安理得的理由。

他想起小時候的自己,是父母的驕傲;少年時的自己,是孩子王;他收到知名師範大學錄取通知書,揚眉吐氣;進入全市最好的中學教書,卻因為一個小小的疏忽,被葬送所有職業生涯,最後還要被發配到這種地方來……

如今,他竟然要死了,而他的死因,竟然是這樣一個……一個懦弱的,任人揉捏的……少年!

‘人死了就很了不起嗎?變成了鬼就很了不起嗎?’他惡狠狠地想,‘活著的時候能夠被人逼到自殺,死了之後憑什麼擺出一副牛逼轟轟的樣子啊?!’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怎麼辦才好……對,回到明華中學,從哪裡開始,就要從哪裡結束……我不信,我鬥不過那個鬼!’

他驅車回到明華中學,卻在看到明華中學熟悉的大門和豎立的旗杆時,滿心的勇氣,都如肥皂泡泡般被戳破了。

‘我能打過它嗎?’走在路上,他不斷問自己,‘我能打過那個鬼嗎?’

想到自己父母失望的眼神,想到同事親戚的竊竊私語,他又多出了無上的勇氣。

只要消滅顏息,解除掉他設定的鬼打牆,從這裡出去,他換了個城市,又可以重新開始。大不了不做老師,去做別的職業……只要他還活著,一切都能重來。所謂被耳光打聾的學生,所謂顏息……都只是他老年回首光輝歲月時路上的幾塊落了灰的絆腳石。

他們的未來已經結束了,可他的未來還沒有。

只因為他還活著!

回到教師辦公室後,他把自己摔到座椅上,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然後,看到了桌上不屬於自己的、自己也從未見過的暗紅色筆記本。

“這是什麼?”

他遲疑了片刻,咬咬牙,翻開筆記本。只見上面第一頁用清秀的字型,寫著幾行字。

“《校園七大不可思議》”

“又名七宗罪”

如果林槐在這裡,他必然能認出來其上的字跡,和他來學校第一天所見的未來日記,竟然是完全相同的。

可他不在此處。

“卷一:懶惰。”

“卷二:嫉妒。”

“卷三:色\\欲。”

“卷四:暴怒。”

“卷五:暴食。”

“卷六:貪婪。”

一章一章……被餘行健一頁一頁看過去。最初他看得極快,一目十行,後來,他看得越來越慢,越來越慢。

這是一個被霸凌的少年向所有人復仇的故事,所有的死法……所有的罪孽……

和他在學校中所見的不可思議一模一樣!

落水,上吊,砸死,窒息,中毒……

從空中落下。

在看完屬於他自己的那一章後,餘行健緊繃的精神,終於達到了極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放聲大笑起來,隨即又惡狠狠地道:“想要讓我踩空?那就來啊!”

極度的恐慌和複雜情感交織已經讓他的精神趨於失控。他發出不似人聲的吶喊,抓撓著自己的頭髮。

然後,他扔下筆記本,向著書中他一腳踩空落到旗杆上的走廊衝了過去。

筆記本被他隨手摔在桌上,隨著窗外風的吹拂,慢慢被翻到下一個章節。

“卷七:傲慢。”

本應屬於最初的跳樓,卻被留在了最後一章。

作者有話要說:  8月13第二更

燃燒我的卡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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