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許遲變成了
圖書館位於明華中學的西側教學樓一樓。日已落西山, 於是這座被稱為圖書館的大型階梯教室便沉浸在兩側路燈並不好的光照中, 平白顯出幾分因打光不足而生的陰森恐怖來。
一般來說, 很少有學生會去圖書館。圖書館老師的壞脾氣和其中匱乏的藏書量, 都足以讓大多數人對此望而卻步。
負責看守圖書館的老師背對著他們,看著電腦屏幕,臉上是幽幽的光。陳方兩人向老師出示了自己的學生卡,老師拿過卡看了一眼, 還給了他們。
自始至終,她都沒有回頭。
神經大條的陳昊宇沒有發現不對勁,繼續大大咧咧地往裡面走。方程跟在他身後,有些精神過敏地打量著四周。
不知為何, 他總覺得樹木透過窗戶,映照在牆壁上的影子如張牙舞爪的鬼物,整個圖書館內鬼影幢幢。
圖書館內光線有限, 不過也足夠照亮書架了。方程循著由左至右由前至後的順序,將一排排書架一一看過。陳昊宇兩手抱著頭在他身邊,嚷嚷著閒話:“平時沒見你這麼愛學習,現在林老師來了整天積極得和什麼似的……”
“我覺得小林老師說的是對的。”他說,“要先從這個高中跳出去,再……再去更高的地方。”
他一時停住手指,低下眼,陳昊宇繼續在他旁邊說:“什麼小林老師,聽得好像在說日本人似的……你說林老師,不會一直教我們這個班級吧?他只是代課老師吧, 一個月後就要走的那種。”
“是吧。”
過了社科區,便是理科區。終於在倒數第四排書架處,方程在書架的第三排發現了自己的目標——厚厚的《中等數學》。
他用力將書籍抽出,抱在手裡。陳昊宇看見他找到了所需的書籍,大聲道:“我們回去吧……誒,那邊的書架怎麼都倒在地上?”
方程循聲望去,只見另一邊的書架的最後幾排都倒在地上,如同癱倒的多米諾骨牌。他還沒說話,陳昊宇已經多管閒事地跑過去:“方程你過來扶一下。”
他這個朋友最是熱心到近乎多管閒事,就連晚自習已經開始十分鐘都不管了。方程也只好把書放下,跟著他一起一排排扶起書架。
“我屮,這書架真他娘地重。”陳昊宇一邊扶一邊抱怨,“這要是有人在最後一排下面,得零落成泥碾作塵了吧。”
他說完這句立了個flag的話,就聽見方程抱怨:“大晚上的說什麼恐怖故事。”
“嘿嘿嘿,萬一真有呢?”扶到最後一排時,陳昊宇看著方程,故意嘴賤道,“來,讓我看看書架後會不會有一雙眼睛……”
說著,他故意趴到書架上,往裡面看去。
層層書後,一雙死不瞑目的血紅眼睛,正對上他向內看去的眼。
“啊啊啊啊——”陳昊宇發出一聲慘叫。他跳起來,指著書架說:“書架後壓著人!壓著人!”
方程被他的慘叫聲嚇得渾身的毛都炸開了。出於人類的本質,他也頭賤地湊過去看了一眼,並發出了一樣的叫喊。
兩個人慘叫著從圖書館裡跑了出去。到了圖書館老師背後,陳昊宇氣喘吁吁大叫著去拍老師的肩膀:“書架下,書架下有人!”
一直面對著電腦的老師,在這一刻回過了頭來。
兩個人的神情,在這一刻被冰封了。
“哪裡有人?”她說。
她明明在發出聲音……但她的臉上,竟然是平坦一片,沒有五官!
兩個人慘叫著衝出了圖書館。在一路狂奔後,他們終於看到了一個熟悉穿著西裝的身影。
正是發現自己的領土——三年f班少了兩個農民跑出來找人的農場主林槐。
“老師,老師!”陳昊宇嚇得口不擇言,“圖書館裡,有鬼,有鬼!”
說著,他就要拉著林槐往圖書館走,剛走了兩步,就發現自己腦袋秀逗了,於是又拉著林槐往反方向跑去:“老師我們快跑吧!”
林槐:……
他以“再不冷靜就把你們扔進湖裡”的方式安撫下兩個幾近失控的學生。陳昊宇已經無法言語,只有方程能夠將來龍去脈勉強講個清楚。林槐摸著下巴,開始思考。
‘連圖書管理員這種充滿浩然之氣的神級職業都會有鬼出現……看來這個學校真的是好不了了啊。’他想,‘校園第四個不可思議也出現了,看來得加快給學生上課的腳步了,教案恐怕是講不完了,以後作業還要翻一番……’
沒人能明白為什麼這一刻他還在想著上課的事。陳昊宇已經急得要哭了出來:“現在我們……”
“現在你們,回去晚自習。”林槐說,“我去看看。”
他剛走兩步,就被陳昊宇和方程一左一右拉住了手臂。一米八五比林槐還高出一個頭的陳昊宇大聲道:“林老師,你不能回去送死啊!”
林槐:……
“先回去上課,”他說,“我去去就回……”
“越來越像死亡flag了啊!”陳昊宇大叫,“說這種話的人一般半個小時之後就死了——”
“等回來了我繼續給你們上晚自習……”
“老師你不要再立flag了啊!不要再cosplay戲臺上的老將軍了啊!”
“……”
正當三個人在糾纏時,校警的聲音在他們背後響起:“大晚上的,你們不去上晚自習,在這裡幹什麼?”
三個虎背熊腰的校警讓在場的兩個學生都瑟縮了一番。看著他們手裡的餘威猶在的棍子,陳昊宇結巴道:“有死,死……”
“死亡詩社。”林槐迅速反應道,“我們在進行唸詩的活動。”
校警&兩名學生:……
“大晚上的,月黑風高,兩位學生亦未寢,相與步於中庭……”林槐說,“見此情景,我們組成了死亡詩社,忍不住開始吟詩作對,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
校警:“你覺得我們會相信嗎?”
林槐看向兩個學生。雖然不知道老師是什麼意思,陳昊宇很識相地結巴著說:“額……床前明月光?”
方程說:“疑是地上霜……今晚的月色真美啊……”
林槐:“oh captain,captain!”
校警:……
在一番胡攪蠻纏後,校警終於提著電棍離開了此地。見三人離開,林槐輕推了二人一把:“回去晚自習。”
“可是老師……”
“回去。”
“可……”
“回去。”林槐冷冷地說,“你們煩死了。”
他這是要翻臉的節奏。兩個人見此形勢只好抿了嘴唇,咬緊了牙關,帶著無能為力的感覺自己上樓去了。
看見他們離開的背影,林槐深深為自己的善良所感動。如果不是看在師生之情上,他早就派他們過去探路了。
林槐經過正門進入了圖書館。圖書管理員依舊坐在電腦前,盯著蔚藍一片的螢幕,不知道在想什麼。
他也懶得和它打招呼,直接進入了圖書室內部。
最後一排書架依然癱倒在地上,旁邊扔著一本《中等數學》。林槐爬到書架上去看,只見一個人正被壓在書架下,全身酥軟,外酥裡嫩,似乎是死去多時。
他看起來像是被書架砸死的。林槐扶起書架,透過死者身上的信物確認了他的身份——三年c班,錢一鳴。
至於書架的附近,則扔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luxuria”。
‘luxuria,色\\欲的單詞。看來這個人和桃色新聞有關係。’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還是這麼慘烈的死法,看來惡鬼對他恨得很深刻啊。’
他接著將圖書館搜尋了一遍,發現了一些膠帶貼上過的痕跡,除此之外,再沒有任何新發現。
他走了一圈,又停在了死去的屍體之前,在吸了一口氣後,他蹲下,將手指放在屍體的頸部上,閉了眼。
沒有呼吸,沒有溫度,沒有死後七天內不會消除的死魂,沒有……
這不是一具一個月內,死亡的屍體。
他的死亡時間,比這還要久遠,只是在某種力量下,得到了保鮮。
林槐的所有猜想,基本都已經得到了證實。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卻並沒有為此感到輕鬆。
“顏息……”他緩緩地,吐出了這兩個字。
《中等數學》被壓在幾本書底下,為了獲得它,需要將書籍搬開。在拿開最上面一本《夏天、煙火、我的屍體》時,一張小小的借書票,從書頁裡滑落了下來。
“誒?”
林槐開啟借書票,只見借閱名單寫著一個名字。
“顏息”
顏息的名字,出現在了上面很多次。
那一刻,林槐如墮冰窖。
一個新的猜想浮現在了他的腦海中,如果這個猜想成真,那麼它比起上一個,將會更加地恐怖。他打著手電筒,在漆黑的圖書館裡亂轉,一次又一次地,不斷抽出書架上的書籍。
各種書籍。
《白夜行》、《惡意》、《聖女的救贖》、《秘密》、《□□》……
顏息,顏息,顏息,顏息,顏息。
《zoo》、《goth斷掌事件》、《暗□□》、《夏天、煙火、我的屍體》……
顏息,顏息,顏息,顏息。
屬於乙一的小說,內容清晰,字跡清楚。
屬於東野圭吾的小說,除了最有名的幾本之外,內容皆是模糊不清。
許遲說,顏息是東野圭吾的粉絲。
許遲說,他其實更喜歡乙一。
許遲說,他從來不去圖書館。
餘行健說,顏息很孤僻,平時喜歡去圖書館。圖書館的管理員是校長的親戚,一個脾氣很差的老妖婆。她領了這一份閒職,強行開了個圖書室,就是為了安放自己收藏的書籍。
但她對喜歡看書的顏息,卻很好。
顏息和圖書管理員,應該很熟悉。
圖書管理員的臉,是一片扁平和模糊。
白色的顏息,和紅色的顏息。
——不只死魂可以變成鬼,不只人格分裂可以形成鬼。
過度的執念、過度的愛與恨……
都可以成為鬼物誕生的溫床。
——天啊。
那一刻,他感覺自己全身僵硬,就連神經末梢,也被冰封了起來。
“原來……”他低低地說著,“是你啊。”
“不喜歡植物學的人……是你啊。”
最終,他將《中等數學》撿起,清除掉自己和兩名學生在此地留下的痕跡,離開了圖書館。
離開圖書館時,那個圖書管理員還背對著他坐著。
‘雖然有心要去問問她,不過圖書管理員這種神級職業……敢擔當這種神級職業的鬼,想必能力也不可小覷吧。’林槐心想,‘既然如此的話,還是控制住自己……’
他想著一些快樂的事,終於將自己的心情,調整回了正常狀態。
回到教室後,他叫來正在心不在焉地學習的陳方兩人。看著活生生的林槐,陳方兩人流下了感動的淚水。
“林老師。”陳昊宇感動地說,“你還活著,真好。”
林槐:……不知道為什麼很想打他。
林槐將《中等數學》扔到方程手上,讓兩個人好好讀書,就要往講臺上趴著去了。他還沒走幾步,方程便上前來問他:“小林老師……”
“你幹嘛。”
方程咬了咬嘴唇,問:“小林老師在學校裡是在找什麼東西嗎?”
察覺到林槐身上越來越冷的氣息,他堅持著說:“我和昊宇都可以來幫您,一開始我們就覺得你不是普通的老師……”
“就你們?”林槐冷冷擊碎他的期待,“你們太弱了。”
方程只覺得自己的心口都被揪緊了。他聽見林槐不帶任何感情的話語:“別想學習之外的事,好好讀書,小朋友就該有小朋友的亞子。”
說完這句話,他揮揮手讓他坐回座位去,又道:“你們現在真是越來越讓我覺得煩了。”
方程坐回座位,他看著自己手裡被林槐拿回來的《中等數學》,終究是閉了眼開始學習,再也沒有了多餘的想法。
第二天,三年c班。
李欣怡坐在角落的座位上,瞅見講臺上越發壓抑的餘行健的臉色,只覺得自己在恐懼之外又多出了幾分暢快。
只見餘行健雙目赤紅,多日不曾安眠的眼下帶著濃重的青黑。他鬍子拉碴,頭髮蓬亂,額際的髮絲竟然也染上了幾分銀白。
看上去真是憔悴極了。
自從林槐一日三次來c班串門後,她的日子便變得好過了起來。一日她正在樓下走,突然之間林槐便從斜刺裡出來,往她的頭上撐了一把傘——
下一刻,無處安放的水潑到了傘上。
諸如此類,種種針對她的欺負都在林槐的迷之行為下被化解。c班同學也漸漸放棄了在她身上重複顏息曾遭受過的一切,開始無視她的存在。
她想到這裡時,下課鈴卻響了。剛要去上廁所時,她就看到樓梯口站著林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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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欣怡極為高興地跑了過去,這幾天,她發揮自己的八卦能力,又知道了很多關於顏息的事。果然,這次林槐又是問她一個人:“你知道錢一鳴嗎?”
聽到這個名字後,李欣怡想了想,說:“他是我們班的學生,前幾天轉學了。”
“又是轉學的標準死亡結局……”林槐自言自語道,“然後,他和顏息又有什麼糾葛呢?”
從李欣怡的話語裡,林槐得知了一個兩男一女的愛情故事。
如果換在別的頻道,這個故事可能會被冠以花季雨季歡喜冤家校園情緣等等標籤,不過它在無限流頻道,因此只能被稱作法治線上。
故事很簡單,錢一鳴暗戀班花,班花偏偏和內向羞怯的顏息走得近,錢一鳴討厭顏息,在顏息被全班孤立後可著勁地對他落井下石,無所不用其極。
李欣怡說:“……他在顏息去圖書館還書時,曾經故意推倒書架去砸他,還好顏息跑得快,不然非死即殘。這件事當時鬧得還有點大,不過被餘行健壓下來了。”
她已經不再稱呼餘行健為老師。
‘原來如此,砸人者恆被砸之,有被射殺覺悟的人才有資格開\\槍……’林槐心想,‘因為是感情糾葛,所以被稱作‘色\\欲’這樣所有的拼圖都被拼起來了。’
“老師,你還有什麼想問的嗎?”李欣怡星星眼道。
“沒什麼想問的了,你回去吧,好好讀書。”林槐揮揮手。
李欣怡回到了c班,林槐則帶著若有所思的神情路過b班,上樓,直到返回f班。
再過一天就是第二周週考。林槐在佈置完學習任務後,將許遲叫了出來。他說:“上次考試,你考了全班第一。”
許遲垂著眼睫:“嗯。”
“既然如此的話。”林槐對他笑了笑,“給你一個獎勵。”
“啊?”
“又或者是一個挑戰。”林槐比了一個“噓”,“我的身上,現在有五千四百三十九元零二毛。你的獎勵和挑戰是——”
“在今天之內把它花光。”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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