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屋內一片寂靜。

過了幾秒, 方才傳來一道整齊劃一的抽氣聲。

總隊長整個人往後仰倒在椅子上,張了張嘴,抖了抖麵皮, 卻又說不出個話來。他哆嗦地抬手似是想要抓住什麼穩住身形, 又思及面前的兩位身份尊貴, 連忙按捺下痙攣的五指, 攥住了衣角。

“這、這事兒讓我們知道……沒關係嗎?”最後, 還是一個站位靠後的小隊長開了口, 聲音有些不穩。

感覺自己知道了驚天大秘密!臥槽!神明的八卦果然就不是凡人該打聽的, 這種時候要怎麼自然不做作地表示祝福!?

荒神奇怪於眾人的反應,但他一貫不會在除赫辛以外的人前洩露情緒, 於是轉眸定定地看向赫辛。

總歸,他不覺得自己說的有什麼問題, 都是發生過的事,“一秒”則是下次要實踐的事。他只當這群人不存在, 本就是赫辛問了,他便答了。

那雙流溢著銀色虹光的眼瞳清清冷冷的, 外人只覺得心臟脾肺都被凍住了,只赫辛覺得甚是好看。

不知道眾人從這一眼裡又腦補出了什麼東西, 身子晃了晃,抖得更厲害了。冥冥之中, 似有什麼東西碎了一地。

赫辛覺得他們應該誤會了什麼,但架不住官方蓋戳上寫的“荒神與農神之間有常世無法定義的羈絆”, 既然是“常世無法定義”,那也就是說怎麼解釋都是不正確的,那自然也沒必要解釋了。

於是赫辛神色不變,安撫地衝著荒神點了點頭, 淡定回答:“是事實。”回答事實總歸沒錯。

“……哦!”那邊老學者沒忍住發出了一聲嗬氣,下一秒縮到角落裡掏出隨身筆記,藉著渺渺月光就悶頭狂寫起來。一把年紀了竟還把筆桿揮舞出了殘影,也不怕這昏暗的光線傷了眼睛。

目瞪口呆的席德緩緩合上下巴,幾不可聞地自言自語,一臉恍惚,“那個時候我就看出來了,他們還不信,如今一看竟是果真如此……”

荒神將手裡弄好的藥臼遞給赫辛,赫辛取過衝入配好的藥水拌勻,然後放進藥罐裡又遞給了荒神。荒神心領神會地放到了旁邊的小灶上,稍微琢磨了一下就明白了用法,點起了火煮上。

整個過程兩人都沒說話,卻默契無比,端的是從容不迫。

一時間眾人竟不知該感嘆兩位神明大隱隱於市的氣度,還是……

“想來是我們太想當然了。”最終,總隊長長嘆了口氣,起伏不定的胸腔終於在反覆中逐漸平順了下去,神色複雜,頗為滄桑地感慨,“被外界的傳言迷了眼,不曾想過兩位……竟然感情甚篤。”

赫辛正在指揮荒神控制藥爐的火候,雖然天木星的與世隔絕讓星際時代的技術不曾完全浸染這裡,但架不住人家起點就高,所以“灶臺”仍舊配有低階人工智慧。

荒神試了兩次沒成功,乾脆自己加了一把火,成功讓人工智慧產生了衝突,在當機的範圍反覆橫跳。

赫辛剛想說什麼,就聽見一聲“砰”響——灶臺著火了。他還沒採取行動,荒神已經一手覆了上去,溢散出去的力量直接讓灶臺原地蒸發,風化成了一團黑霧。

荒神:“……”至少他還記得護住了藥罐。

荒神因赫辛而自甘受制於這一方小屋內,然而,這俗世的事物終究難以承載他丁點的力量,稍有不慎便是灰飛煙滅。

與荒神心意相通的小泥人感受到了自家主人驟然起伏的心緒,當即從揹簍裡跌跌撞撞地跑出來,抱住一根赫辛的手指就開始哭。還不是嚎啕大哭,而是小聲的啜泣,淚光盈盈得彷彿下一秒就要背過氣去。

被爆炸嚇得跳起來的眾人:“……”

“不怪你。”赫辛垂眸似是在對著小泥人說話,“乖,安靜些。”他微微拖出一絲語調,捏了捏小泥人的手,“嗯?”

除了赫辛以外,沒有人看見那隱匿在暗處的荒神的手指跟著痙攣了一下,同時失控一瞬的力量被陡然安撫,一聲低低的應答從面罩下沉沉傳來,“……嗯。”

失去了灶臺的荒神開始用神力煮藥,雖然這對於力量主破壞的他來說,要在不毀壞藥罐的情況下把裡面的東西處理到剛剛好很難,但他這回卻生生地做到了——這正是因為有赫辛的力場在旁相輔。

在普通人不能看見的“世界”裡,這個小木屋正充斥著兩股截然不同乃至敵對的力量,蒼青色與黑色彼此交織,彼此對峙。

要說兩者不死不休,然而偏偏難以相容的兩股力量,會在觸碰到彼此的交界處陡然軟化。獨自時鋼針一樣尖銳暴虐的黑暗,在遇見蒼青色的一方時便會立即從凝實化成軟綿綿的霧,像浸了水的棉花糖,自己就要化了。

赫辛唇角微微翹起,轉頭望著眾人道:“屬性相悖是真的,曾經是宿敵也不假,傳說本就是後世加工縫縫補補,真假參半,難以分辨。”

神明說著放輕了語氣,靜美的眼瞳倏而柔軟,像墜入了星光。

“總之,我們的事我們自己知曉便好,別人如何看待是別人的事。你們如果無法接受,便繼續堅持這‘宿敵’一說,我覺得也不錯。說不定累世之後我們聽聞,又是另一番意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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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你們二位真會玩。

他們下意識去確認荒神的態度,然而這位高冷寡言的神明如預想中根本就沒有搭理他們,反倒是他們被神明垂眸煮藥的情景弄得渾身一震,險些又是站不穩。

眾所周知,在傳說裡,農神被反復強調是位“喜歡化身行走人間”“平易近人”的神明。所以,即使真的認出了赫辛的身份,但由於長久以來潛移默化的影響再加上農神本身親和萬物的氣場,眾人在最初的一番心驚肉跳後,勉強還能夠接受事實。

——便權當是一場三生有幸的奇遇亦或者美夢。

然而,荒神卻是真的讓他們有點看不懂了。無法想象這樣一位神明,竟會願意屈居於此。

而赫辛已經站了起來,“天色不早了,你們應該還有事情要處理吧。”

眾人聞言正納悶,下一秒就有還不明真相的部下找到了這裡來。

部下似乎被一群大人物聚集的場面震住了,愣了一下後才道:“總隊長,二隊的藥物不夠了,想申請從倉庫的呼叫許可權。另外西區那邊因為人力分配不均出現了爭執,您看怎麼處理?”

總隊長還沒說話,又來了一個來找另一位上級的戰士,“南區剛剛在進行重建工作的時候出現了區域性地震,大片新建的房屋倒塌,目前有三十五人被困,沒有出現死亡,請求支援!”

總隊長神情一肅,立馬轉頭敬畏地看向赫辛,行了個禮,“請容許我們先去處理這些事務,您……您盡可去留隨心,只是木屋簡陋,要不要轉移到……”

赫辛打斷他,“這裡很好,我很喜歡這裡。”

“如此也好。”總隊長不由長舒了一口氣,基地的資源實在拮据,剛剛經歷了大戰更是有心無力,幸好……只要赫辛不覺得他們怠慢了他便好。

一行人來得快去得也快。

不出幾秒,除了沒事的老學者和席德以外,其餘人全部退了出去。

一直到所有人出了門,下令把救援部隊派了出去,又走出了一段距離後,才有知情者不解又忐忑地開口,“總隊長,那兩位……”

“至高神”……這三個字不管放到哪裡,都是一枚炸/彈。離開了赫辛,足以叫他們強作的、被震懾的冷靜悉數破功。

蓋因為這三個字能夠代表的東西太多了,更不要說還有一個兇名赫赫的荒神。

不過他們都是有腦子的,如果是一般神明還會免不得遐想一番功名利祿,但到了赫辛這個位階,提那些金銀反倒庸俗,做祈願都嫌掉價。

更不要說,願意從繁華的帝都到這顆與世隔絕的星球上搞科研的,本身就是與金錢權勢絕緣了,志不在此。

但也因此,赫辛所代表的裡面就有更多他們眼饞的、無形的東西——就比如,如果赫辛願意告訴他們神代發生的事情。有哪個考據會比至高神承認更加權威!?也許他們畢生的探索研究,都抵不過對方的一句話!

察覺到了眾人激昂的心緒,總隊長鄭重地搖了搖頭。

“你要記得,這是那位守護的星球,停留或者離開不是我們能夠窺伺的。不要妄想不該妄想的東西,那些傳說已經給了我們足夠多的教案——你只當如那位的願,把他當做一個恰巧遇見的‘人’,順其自然便罷,不可強求其它。”

他轉眸望向眾人,“說句簡單的——你們也研究了這麼久了,神與人的差距,還不懂嗎?”

那是他們無法逾越的天蟄。基於這個世界獨一無二的人神共存的法則,他們可以親近神,同時也應對其抱以敬畏。

眾人重重的思緒在晚風中霍然清明,如釋重負。

總隊長見狀笑起來,“不過,也不必太過緊張,萬幸,我們遇見的是一位仁慈的神明。”

有人附和道:“我看醫生挺平易近人的,如果我去問問……沒準人家會願意為我解惑呢!”

他們說這話的時候自動將農業之神替換成了穿著白大褂的醫生——那才是他們這段時間接觸到最多的,最有實感和感情的存在。

這樣能夠讓他們勇於提起那個存在,而不至於因激動和敬畏而陷入沉默,結果果然成效斐然。

“我以前用醫生的藥就覺得神奇,當時百思不得其解,現在看反而理所應當。決定了,回去就把藥供起來!”

“重點難道不應該是傳說中的宿敵關係破裂嗎,以後不用再因為荒神的信徒提心吊膽了,大家都是一家人!”

“他們搞事的時候就不是了,牢裡抓的那幾個現在還懵逼著呢。他們懷疑人生的樣子跟去小木屋前的我如出一轍。”

“誒,你說我們處置荒神的信徒,荒神會不會生氣啊,一般的神明……都是向著自己的信徒的吧?”

“你可以從現在起一心一意信仰農業之神,我覺得這樣對家的信徒你可以隨便揍,還不用擔心人身安全。”

“……我也覺得。”

眾人對視一眼,已然達成共識。

——是了,從今天起大家都是農神的信徒!

就在這時,天上突然傳來了數聲長嘯,一群巨龍的身影劃過長空,向著塌方的南區掠去。掀動的狂風中投落巨龍強健優美的影子,動人心魄。

“那不是暴風之谷的龍嗎!?難道風王龍又出事了?”

“不,你仔細看,在農……醫生小木屋天上的那頭巨龍是不是就是風王龍?”

“我懂了,一定是那位叫它們來幫忙的!”

眾人喜不自禁,像被注入了強心劑般渾身一震,轉頭幹勁十足地直追著龍群衝向前去。

“誒,你們慢點,別全過去啊,別的崗位還要人幫忙呢?”總隊長從震撼中回神,望著遠去的眾人哭笑不得。

“別啊,隊長,那可是龍!跟龍合作誒,錯過了抱憾終身!”

總隊長:“……這群臭小子!”

往日裡看見了龍嚇得腿軟,哆嗦得比誰都勤快,今日可算是抱住了農神的大腿,膽子也跟著肥了是吧。

不過,確實——“機會難得。”總隊長邁開兩腿,“我也要去,哼!”

同一時間,小木屋裡,席德看了眼窗外掠過的風王龍,過受刺激的心臟竟跳得很穩。他木然地抹了把臉,“這麼晚了,我也不打擾了,我改天再來拜訪。”

他姐他們小隊,也就是暴風之谷當天的那些人還等著他帶回去答案呢。今晚知道的事情太多,他的確要找人消化消化。總隊長說了,當天的當事人可以知道真相,不然也不會讓席德進來。

席德看了眼老學者,發現對方還在奮筆疾書不知道寫什麼,當即拉了對方一把。老學者戀戀不捨地抬了抬眼,似乎還不大願意離開。

席德當即道:“醫生,你這屋子太小,要不要讓上面單獨再給……”他目光迅速瞥了眼荒神,“再給這位安排一下地方?”

這回荒神破天荒地搭理了凡人,雖然依舊是冷漠的兩個字,“不用。”

神是不需要休息的,當然也不用房子,況且……

赫辛附和般點了點頭,“他不能離我太遠。”

赫辛接上荒神的思路:……況且荒神的力量需要作為農神的赫辛鎮壓,不然容易出事。

席德聞言毫不意外地深呼了口氣,給了老學者一個“懂了吧”的眼神。老學者表示“懂了懂了”,然後也馬不停蹄地提出了告辭。

——害,這沒他們的地方,還是識相點趁早滾蛋吧。

重新恢復了清淨的木屋並沒有什麼改變,唯一的變化就是荒神再度脫下了他的裝備。如之前所說,這次是一秒脫。

赫辛晃了晃手裡的藥劑,投過去一個眼神,笑意盈盈,“還是這幅模樣看得順眼。”

荒神摸了摸自己沒了面罩的臉,銀色的虹光變得瑰麗而柔軟,像褪去了鋒芒、重新入鞘的刀。

“你要回神域了。”荒神望著他道,語氣平靜卻篤定。

赫辛動作一頓,隨後點了點頭,“神域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我的力量,你知道的。”

農神可以讓神域一夕之間萬古長青,重獲新生,堪稱環保小衛士。

荒神沒說什麼,只問:“什麼時候?”

“大概就這兩天吧,把手頭的藥配完了就走。”赫辛眸光一轉,調侃道,“怎麼,你要陪我回去?”

哪知荒神點了點頭,“嗯,我陪你去。”

這回輪到赫辛愣住了,“你……”

普通人不知道,但是赫辛可清楚——

荒神在眾神之中的立場其實非常尷尬。他的性格註定了他的孤僻和笨拙,而他的力量註定了光明系的神明對他多有防備,能夠接受他的惡系神明又被荒神自己拒之門外。

總而言之,就是兩邊都不討好,跟當初人人喊打、幾被滅族的原獸有的一拼。然而原獸還有一族可以彼此依靠,荒神卻只有獨來獨往的一個。在遇見農神前,他就是眾神中被孤立的一個,遇見的仇殺、討伐跟吃飯似的。

也就是在遇見農神後學會了控制力量,同時神域的體系建立起來以後,情況才終於有所好轉。

但即便如此,荒神也是不踏足神國的,就算眾神議會也幾乎都是缺席。神域的繁榮、和諧、光輝燦爛很好,但不適合他。他遠走他鄉,自立門戶,才是對大家都好。

赫辛奇道:“怎麼突然想著回去了?”

荒神沉默了一會兒,“我聽說現在原獸在神域,你……你不是不太喜歡他們嗎。”

“……”荒神這麼一說,赫辛倒是想起來了。

本來農業之神是愛著生命的,誠然他不會因為獅子吃掉了羚羊就討厭獅子,但如果獅子要把除自己以外的全吃了,那就超過底線了。農神覺得原獸的存在嚴重破壞了平衡,加上當時還沒有出現軍神力挫它們的事,於是便忍痛給“滅殺原獸”投了一票。

其實現在看來,當時所有至高神,除了後來提出反對的軍神,以及火速倒戈的太陽神以外,真正為原獸的去留掙扎心痛的只有農神而已,其餘諸如冥王和深淵三兄弟,基本都是神明式冷漠,甚至有單純覺得“能少個麻煩,挺好”,就同意了的。

不過也正是由於這份冷漠,導致後來軍神出手要保下原獸時候,依舊是這群神明沒有提出太過激烈的反對——自己攬的包袱,自己管好,只要不惹事,一切好說。

這一番起起落落,叫真正上心的農神對原獸的感官確實比較復雜。

荒神專注地看著他,眼底似隱藏著瞧不出的憂慮,“如今原獸背後站著軍神,你若是與它們發生衝突,恐怕會有些麻煩。”

而且素來聽聞軍神與太陽神交好,不出意外如今的神域應是在最先迴歸的太陽神管轄之下。若是平時,荒神絕不會去揣度這位被外界譽為光輝的日輪之主,可如今卻因在意的人不得不思慮過多,只怕他受了委屈。

赫辛的心情有點複雜,“如果我真的和軍神甚至太陽神發生了不愉快,你跟我一起,是要站在我這一邊嗎?”

荒神認真地點了點頭,“嗯,站你。”他照例在緊張的時候結巴了一下,似乎不太擅長說這種硬氣的話,“到時候給、給你撐場子。”

何止是撐場子。從來不參與眾神紛爭的荒神的這一句話,如果叫其他人聽去了,足以駭人聽聞到打破神域現有的平衡。

這是一位曾經有資格競爭至高神的神明,他長久的剋制讓眾神幾乎忘記了他的恐怖,但他不介意因為赫辛讓他們再度回想起來。

荒神似乎怕自己不善戰鬥的宿敵緊張,有些躊躇的抬了抬手,終究將寬厚的手掌放到了那頭蒼青色的髮絲上,輕輕撫了撫,感知著手下的溫軟滑涼,輕聲道:“別怕,我幫你。”

此言一出,便是應下了所有可能的驚天動地的戰鬥。他流露出了一瞬危險的壓迫感。

赫辛……赫辛很感動,但是、但是……

系統在腦內控訴:“請宿主不要毆打託管,託管幫忙幹活已經很辛苦了!”

赫辛抽了抽嘴角,“我沒有。”

系統:“好的,請允許系統換一種說法——請宿主不要教唆你‘常世無法定義的羈絆’毆打託管。”不愧是系統,完美地摒棄了世俗的流言,只用最專業、最準確的官方形容描述。

赫辛:“……”

這個他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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