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來的傳說裡, 若是談及死後之人的去處, 那便必定會提到一個名字——冥府。

傳說, 冥府是死後靈魂的歸所, 眾生將在那裡平等地接受審判。無罪者將在那裡得到永恆的幸福, 反之,則會被發配到冥界最深處的監獄。

在神代時期,有一些大英雄曾因各種各樣的原因以生者的身份踏足那裡, 他們或是接受諸神的考驗或是為了拯救重要之人。最終能夠回來的少數, 提及在冥府的經歷也各個諱莫如深。

死者無法告知,生者閉口不言,於是, 世人關於冥府的情報少之又少, 像是陷入了一個無限迴圈的怪圈。到最後,發展至今, 人們連冥府究竟是虛構的還是真實存在的這一點, 似乎都快無法確定了。

——至少霍森在冥界之前,他是不相信的。

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的時候,耳旁聽見的是往復的水聲。像是在某個海邊, 潮起潮落的海水洶湧地拍擊著堤岸,不知疲倦, 永不停歇。

在視野徹底恢復清明的三秒內,霍森似乎看見有什麼提著長長的鐮刀、像是鬼影一樣的人從他的身邊飄離了,而後,他便看見了一條河。

長河橫貫整個天地, 從一端綿延至另一端,不見邊際。

無數如他一樣的“人”正排隊站在河邊,等著走過一座橋。霍森試著去跟那些排隊的人搭話,可是沒有一個人搭理他。他們全部目光空洞地盯著前方,直挺挺地向前走去,僵硬得像一杆木樁。

就連有一個人不知怎的,突然從橋上掉進了河裡,也沒有一個人尖叫動作甚至分去一縷餘光。除了落水之人濺起的一捧水花,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

霍森驚恐地湊到河邊上去,落水之人早已不見了蹤影,而水中竟冒出無數半透明的面孔,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這些河中的死魂似哭似笑,或嚎叫或細語地向他伸出了手,就要抓住他的衣角。他飛快地後退,跌跌撞撞地倒在了不遠處,蹬著腳甩開上面沾染的水汽,瘋一樣地倒抽著氣。

就在這時,一道陌生低沉的聲音傳來,“要渡河嗎?”

循著聲音,霍森看見了一個撐著小舟的船伕從河上緩緩駛來。那人穿著最普通的粗布麻衣,衣衫襤褸卻又素潔,像他曾經見過的拮据貧苦的難民。

船伕一手撐著船槳,一手扶了扶頭上毛邊的帽子。寬大的帽簷遮住了他的神情,只露出略顯蒼老的下顎,看起來似乎有些年紀了。

鬼使神差的,等霍森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就已經在船上了。

“這船要去哪裡?”他搭在左右搖晃的船座上,有些惴惴不安。

船伕道:“對岸。”

“對岸……對岸有什麼?”

不知道是不是霍森的錯覺,他總覺得那人似乎笑了一下,“那要看你。”

“我?”

“你看起來有些重。”船伕掃過下沉了不少的、像是載上了不得了重物的小舟,眯了眯眼,意味深長道,“負重這麼多的客人,一般不多見。”

霍森有些緊張地攥起了手。等到搖晃的小舟停下時,他突然意識到已經靠岸了。可是極目望去,河面上方蔓延到周圍的全是白色的濃霧,有些絲絲縷縷地劃過身側,看不真切。

隨後,他像是猛地想起了什麼,從身上掏出了一摞金幣,“這個……請收下吧,辛苦您了。”

船伕笑起來,面不改色、從善如流地接過,“你該下船了,直走就好,小心別迷路。”

霍森見船伕接受了自己的金幣,瞬間松了口氣。

而就在他離開小船,走出了視野後,船伕忽而一揮船槳,露出了一直隱在船上的另一縷靈魂。

“是他嗎。”

“是、是的。就是他搶了我的錢,嗚……”白色的靈魂發出了小聲的啜泣。

船伕點了點頭,“入了冥界,在接受審判前能保持清醒的靈魂,非特殊情況,不是大善便是大惡。你原本是想找到同類,現在卻該知道他跟你是不一樣的了。得了教訓,以後長點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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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白色的靈魂忙不迭地點頭,卻不接過錢幣,還想把它們作為謝禮給船伕。然而船伕卻道:“管理這方河域的秩序本就是我的職責,我若收下反倒是大罪。”

如此,白色靈魂也不敢再硬給,便只好感激地收回手,千恩萬謝地去了。

等到周圍再無一人,仿若雕像般佇立靜止的船伕方才一手緩緩地捂住胸口,露出一副格外忍耐的模樣。

“薩刻託斯。”一個居高臨下的聲音突然響起。

被叫到名字的船伕立馬一個激靈,嘴皮子一滑,也不看便道:“判官大人這次我真的沒有私收小費!”

“小費?什麼小費。”來人挑了挑眉,“怎麼那家夥現在連這個都要管了?我才出去幾天,他真以為冥界是他做主了不成。”

船伕一抬頭,看見一行人正懸空在他的正上方。為首的一人有一對漆黑的翅膀,手裡提著一把巨大的鐮刀,彼時正皺著眉頭,鋒銳的眉眼自帶一股火氣。而跟在男人身後的,則是一大群同樣拿著鐮刀的魂使。

魂使們各個帶著面具,目光從兩個孔洞裡落下來,看得船伕亞歷山大,顫巍巍地喊了一聲:“是死神大人啊……您,您怎麼這就回來了?”

話說完,船伕暗叫糟糕,自己先是後悔了。他一個冥界門口的小管事,哪裡能夠過問得了這些上頭的大人物的事情,要是惹得上司不快那就完了。

不過死神似乎沒有在意這一點,或者說,他心裡想著事,完全就沒聽船伕說了什麼。過了一會兒,死神道:“我離開的這段時間,冥府有什麼動靜沒有?”

遠處的冥河嘩嘩地拍擊著岸邊,赫紅的土地被反覆浸溼,潮起潮落的聲音迴響在空寂的天地間。路過的亡魂無知無覺地飄過,沒有人在這裡駐足。

這問題問得實在突兀又籠統。要說最近發生的事情那可真是太多了,有大有小。若是要船伕來說,那莫過於近日不明原因突然增多的亡魂。

不過這些事情死神都應該是知道,就說素來不離冥界的他會親自降臨到外面世界去,估計就是去調查了。

況且他說的還是“冥府”。雖然冥府大多數時候等同於指代冥界,但大抵還是有些不同的。具體而言,只有那位陛下所在的冥殿,其直轄統御的地方,才能夠真正被稱為“冥府”。

“怎麼?”見船伕久久不答,死神微微眯起了眸子。

於是,船伕壓了壓帽子,認命道:“冥府並沒有什麼動靜,判官大人已經將冥殿封鎖了起來,說是……說是連死神大人也不可輕易靠近,我們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話音未落,那統御魂使的死之神明猛地一展雙翼,席捲著磅礴的力量朝著冥界深處衝去,看方向,似乎是往審判廳去了。

——這是又要吵起來了啊。

船伕痛苦地捂住了臉,搞不懂自己一把年紀了怎麼還不得安生。稀碎的囈語從指縫間流出,“哎,要是冥王陛下能夠快些醒來就好了……”

那位陛下不醒,手底下的各位大人誰也不服氣誰,雖然勉強還能夠共事,但他們這些下面的人委實是不好過。

他一邊面露愁容地嘟噥著,一邊重新撿起了船槳。有一說一,最近的亡魂數量真的太多了,不知道死神大人這趟外出找到原因了沒有,否則這樣下去,恐怕又要向判官大人申請出資修橋了。

船伕搖起船槳,視線無意識地瞥過了一眼岸邊,但就這一眼,讓他的雙目突然猛地瞪大。

他看見了一道極其熟悉的身影。那人漆黑的髮絲在霧濛濛的冥河畔是如此顯眼,像奶白的染料裡突然墜入了一滴漆黑的濃墨。驚鴻一瞥下的側臉是一如記憶中的冷然淡漠,又是如此威嚴,難以接近。

船伕的雙唇哆嗦了起來,一個名稱已經徘徊到了他的嘴邊,卻被過於激烈的情緒哽在了喉嚨裡,怎麼也喊不出去。他急得直接擲了船槳,倉惶地踩在了小舟的最前方,卻由於職責的禁錮之力無法上岸,只能摳住了岸邊的一捧泥。

——……該死的!

等到他好不容易穩住身形,再去看時,對方卻已經隱沒在了來來去去的亡魂大軍裡,不見了蹤影,彷彿剛才的一眼只是他的錯覺而已。

可船伕知道不是,他是不可能認錯的!那位大人每次駕車巡行過冥河的時候,船伕都從下方觀仰著他的身姿,所以——絕不可能認錯的!

“——冥王陛下!!”一聲吶喊終於出口,響徹冥河。

正走著的赫辛腳步一頓,回了下頭。

剛剛……是不是有人叫他了?

微微蹙了蹙眉,赫辛沒怎麼猶豫,還是選擇了繼續往前走。

大約是由於“冥府之主”神職的特殊性,偷空解鎖了卡牌的赫辛在換上了這張角色卡以後,就變成了現在這幅遊魂一樣的狀態。

跟其他至高神不一樣,其他神明沉睡都是直接消失得無影無蹤,但冥王做不到一樣——作為穩定冥府運作和法則的“柱”一樣的存在,他的身體仍舊留在這裡,並沒有跟著消失。

赫辛能夠清楚地感應到他的身體所在的地方,似乎是冥界最深處的宮殿。彷彿因為察覺到了他的存在,他的身體已經向他發出了呼喚,雙方的連繫越來越深、越來越靠近。

赫辛踏進了一片枯樹林,若有所感地抬起了頭,他要加快速度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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