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有始有終,人有生有死,這本就是無法更改的規律,人因有感情,所以多了一份難捨難分。

“施主,題字吧!”小沙彌把長明燈點燃,空氣中飄起松香的味道,幽玥蘸起墨汁,不知該為千然姐姐寫點什麼,只好慎重的寫下了“秦千然”三個字,斯人已去,塵世間留戀她的人太少了,她沒有風華絕代也沒有傾國傾城,她只是世間一個普通的女子,曾在人群中走過,路過,現如今靜靜的躺在冰冷的棺木裡,雍傾王府是她第二個家,可是在這個家裡她卻沒有找到歡樂,苦楚纏繞了她的後半生,準確來說,幽玥也不知千然姐姐貴庚,估摸著二十七八吧!雖說這個年紀過了含苞待放的年齡段,可也是花開正濃時,可惜,被太多雙不待見的手摧折了,有人死在花開正豔時,有人死在花敗枯萎時,不論哪種,都是一種美,請收藏它!請珍惜它!

“千然姐姐,幽玥無法為你做什麼,只能陪你到這了”,幽玥默默祈禱道,千然姐姐,能在人生這段黑不黑、白不白的旅途中遇見你,相信這一定是佛祖的寓意,可惜這段旅程只有兩年的時光,而現今,我除了午夜夢迴時想起你的過往,追尋你踏過的印記,已經找不到任何感覺了,相信在那個世界裡,沒有人世間的勾心鬥角,人情冷漠,會有愛會有情,忘記這一世你愛過或愛過你的人,請好好珍惜,來生不要再續今生未了緣,也不要留戀今生未曾真愛過你的人了。

嗟餘只影系人間,如何同生不同死。情是什麼?是那些美人手中輕搖的團扇?是風吹起的一片片白絹?是燭火中擺動的長衫?是低頭弄蓮的一俯身嬌媚?活著的人都會為情所困,死後情就是空無一物。

幽玥出了寺門,兜兜轉轉又去了崖邊的石頭上坐下,整個襄凡城盡在眼皮之下,一覽無餘,日出日落,一天又一天,在這平靜之下,誰能猜測出整個瀚瀾大陸還在征伐之中呢?那些統治者,他們用殺戮來滿足自己無限膨脹的私心,他們有沒有想過,百姓的心真的太簡單了,只求衣食無憂,可惜這與生存的法則是格格不入的。

三年、三年,身邊走了許多人也來了許多人,可那來與去的味道變了,知道還會有很多人來也會有很多人去,可是來去的意義淡了許多,塵世間,像千然這樣為愛奉獻一生,求不得的女子大有人在,幽玥明白,自己只不過遇見了一個秦千然,殊不知之後說不定還有無數個秦千然,娶妻納妾是這個大陸一直流傳下來的生存規律,女人是藤,不依樹,她只能癱爬在地上,任人踐踏,這比攀附在一棵枯死之樹上的命運更可悲吧!

說好了不分開的人,一轉身,彼此就“生離死別”了,付穆宣對幽玥來說,一個藏在心底最深處,不可觸摸的人,哪知一別後,只能兩地相思,而且是今生無望的相思,記得曾經圓豆抬起圓圓的小臉,天真的問幽玥想成為什麼人,幽玥那時的回答是,為別人圓夢的人,是啊,為世間每個人圓不圓滿的夢,不論哪種情,那麼今時今日,誰能在天涯的那一邊,願為自己圓這個圓不了也圓不圓的夢呢?很多次,幽玥都會任性的想一走了之,然後與木頭一起海闊天空,可理智告訴她那是做夢,毀了自己就算了,自己本來就是一無所有的曾在著,可是木頭不同,毀了他的一生,自己能拿什麼來彌補呢?

人高貴於動物的最基本一點就是:學會了思考。

人聰明與動物的最煩鬱一點就是:思考的太多。

在雍傾王府這片天空下,自己又是什麼?寄人籬下的客或是惹人厭煩的主?或許兩者都不是,一個身份來歷不明的女人在王府裡乞食著,僅此而已吧!幽玥把頭埋在胳膊間,她不想考慮這些惹人心煩的事情,可事實逼著她不得不去思考,她已經決定了,天嫻降嫁往拉圖國,大師兄不正在拉圖國嗎?不論相隔萬裡還是兩地生疏,幽玥暗下決心,她一定要去找懷恩師兄,自己扮成宮女,躲在天嫻陪嫁的隊伍裡,從此一去不返,相信沒有人會留心一個沒有實用價值的郡主的“生離死別“,死與亡對陽國皇室來說意義不大,呵護心中謹慎的一絲溫暖,不讓嚴寒侵蝕了它。

“王爺,若不屬下去把郡主請下來吧?“郝峰問道。

“不了,讓她一個人靜靜吧!“卿天羽拒絕了,幽玥太簡單了,一直喜歡活在自己的故事裡,喜歡編夢織夢,可她不知道,她的這些夢是經不起現實的雪雨霜寒的,對每個人都真心實意,可惜這不是買賣,真心不一定換回的就是真心,也有可能是蓄謀已久的賊心,或許是因為見到了陰暗一面,世界裡闖入了一縷陽光,自己就拼了命的不想也不捨得放手了吧!但這到底是救了她還是害了她,卿天羽不知,卿天羽心裡一直深藏著與幽玥一起逃亡的日子,因一個簡單的故事而快樂著,在田埂之間明白百姓的稼穡之苦,因錯殺一人而懷有深深的內疚……這些感情原來自己都是有的,只是藏的太深

被忽略了,有束陽光不經意間照了進來,雖說光很微弱,但這就夠了,而這束陽光就是幽玥,太簡單太乾淨了!

一連十數日,卿天羽都外出未歸,府中眾人皆不知去向,這個上元節,因秦千然之死,府中烏煙瘴氣,每個人都分外小心,每件事都井然有序,王妃稱病躲在房中,大小事一概不聞不問,稱專心養病,茹姒也不像以前那樣招搖過市,聽說被茹太皇太后接到宮中靜養幾日去了,府中眾人個個垂頭喪氣,一蹶不振樣,看到幽玥郡主,遠遠的都躲開了,這個幽玥郡主,平日裡文靜賢淑,足不出戶,說話都溫聲細語,想不到,為了一個廢棄瘋痴的婦人,氣病了王妃,氣跑了姒主子,眾姬妾大氣不敢出一聲,眼下王爺也不知去向,往年的客來客往,登門拜禮之人都消失殆盡,抬眼就是那死人的白絹花,上元節裡掛在門匾上,看的怪瘮人的。

幽玥知道府中眾人對她的非議,但這些都無關緊要了,上元節那天夜裡的所作所為,自己一點都不後悔,與這些流言蜚語比起來,性命更可貴,千然姐姐危在旦夕,自己力所能及的去完成她最後一個心願也是人之常情,自己只是不想千然姐姐帶著遺憾離去,可惜事與願違,到頭來不過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的結局,現今,千然姐姐已躺在王族地陵裡,雖說是冰冷潮溼的一角,可也羨慕死整個陽國的妾室們,生前“恩寵不斷“,死後安享王陵,是多少深閨女子一生的追求呀!秦千然跌宕起伏的一生,被說書人添油加醋一番評述之後,成了陽國另一位傳奇女子,當然她的悲歡、眼淚、情孽系在一人身上,當年的那位奇女子,是多人系在她一人身上,當然,這都是過往,一個容易被忽略被遺棄的過往,往事如煙,易消易逝。

皇家因天嫻公主即將大婚,廣招民間有識女子充宮女陪同前往,幽玥原本想以宮女身份趁機混亂於其中,可惜不成,不過以民間醫女的身份被選中了,不一樣的路途一樣的目的地,幽玥也不知自己這樣一意孤行的遠走他鄉,這樣的決定對不對?可是襄凡真的沒有自己可以留戀的人與物了,師父對自己一直避而不見,傳出的話就是今生緣分已盡,自己十六歲跨出那個夕城下的古廟門,回首卻已荒蕪一片,什麼都變了,連真摯的情分都失去了,哭過,傷心過,流淚過,可是什麼都改變不了,幽玥承認因為師兄們的離去,自己很長時間都在恨師父,自己要走了,師父您知道嗎?您連玥兒的最後一面都不願見,此去一別不知何年何月再相見,師父,玥兒這次真的要走了,你知道嗎?

天湛也失去了蹤跡,幽玥一直在打探他的下落,可都是不明的結果,牢中所關押的那個“卿天湛“是一個江湖上的採花賊,根本不是真人,幽玥見了那個背影就知道被調包了,當時瞧卿天羽那一派安寧的神色,估計這事他心知肚明,有些事知道就好不必明了,幽玥也就把一顆高懸的心安放了下來,這偷樑換柱之計不知是誰使出,無論是誰,幽玥很感激他,若不是靠他鼎力相助,今時今日的幽玥也無能力救天湛一命,這樣的結果,只會讓在九泉之下的天恬姐更無法瞑目,雖不知天湛身在何處,也不知他過得可好,只要他還活著就夠了,天恬姐,希望你能原諒幽玥的無能為力。

三年在不知不覺中過去了,不論是自己關心的人還是留戀的事都遠去了,自己只能對著近黃昏的夕陽,書寫這鬱悶的心結,還有很多人在自己生命裡走過,可是他們註定是過客。

穿過一個又一個墓碑,幽玥朝秦千然的墳墓走去,地陵並不是地下的陵墓,它是皇家葬活在世間有一定地位、身份的妃嬪所在地,皇上自稱是上天的皇兒,皇后是鳳凰化身,龍鳳翱翔,而妃嬪是人間的凡夫俗子,所以她們死後所葬之處被稱為地陵。相較於憐人崗,這裡躺著的都是歷朝歷代“身份高貴“的女主人,地陵成為了她們最終的歸宿,放眼望去,除了規模整齊點,與憐人崗並無多大區別,有些墳塋哀草遍野,荒涼一片,在塵世間的人還有多少能記掛住死去的她們呢?

“千然姐姐,幽玥來看你了”,幽玥把瓜果一一擺好,就著舊香爐為千然未亡的魂靈添上了一炷香,挨著冰冷的墓碑坐了下來,有些人死了,她就是墓碑的溫度,有些人活者,與這墓碑的溫度也無亦,生命很堅強但生命也很脆弱,生死一線間,任誰能取捨?幽玥想到千然頭七那夜卿天羽所說所感以及對千然的愧疚。

“你來幹什麼?”幽玥用哭腫的雙眼打量東倒西歪的卿天羽,人生前,他不見最後一面,人死去,他夜夜買醉,這又是做給世間誰看的呢?不是說這是顆早被廢棄的棋子嗎?他這樣的厚葬,糟蹋自己又有什麼益處可得呢?

“我想送她一程,畢竟是我辜負她在先”,卿天羽醉眼朦朧地跪坐在火盆前,一張一張燒著紙錢,那火紅的火光映在他臉上,讓他的臉越發的紅,“當年娶她,是因為秦家在朝中的權勢

,可沒想到,秦家看中的是太子,密謀不成反遭陷害,薛家對秦家趕盡殺絕,芳芷這個毒後因顧忌茹太皇太后的權勢,所以放過了秦千然一面,我一直沒有子嗣,可不知為什麼秦千然懷孕了,於公,她不可以有孩子,於私,我不想要這個孩子,是我指使茹姒把孩子強行墮掉的……”

“是我指使茹姒把孩子強行墮掉的“,幽玥很驚訝的聽卿天羽用平靜的口吻似乎在說著別人的故事,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他這樣做,到底是救了千然姐姐還是害了千然姐姐?秦千然一生深愛的男人也給了她一生最大的傷害,是老天不公平還是命運不公平?

“當年茹家與秦家在朝中並駕齊驅,我要她是因為秦家的權勢,用聯姻的方式拉攏秦家,是最牢固最簡便最省心的方法,秦家失勢後,我只能用這種方法保她一命,墮掉孩子她知道我是劊子手“,卿天羽繼續燒著紙錢,”她是一個好女人,可我卻是一個壞男人“

原來千然姐姐什麼都知道,喝下的苦水太多,生死都難,是一種怎樣的信念一直支撐她活下來,而她又為了什麼堅強的活了下來,這樣一位飽讀詩書的小姐淪落為孤苦無依的怨婦,這樣的落差比天高、比海深,她的心一定全是苦的。

“她一定恨透我,最後一面見不見都一樣,本王今生對不起她,來生讓她投一個好人家,好好活著“,卿天羽用很平緩的語調結束了他對千然的愧疚。

“她不恨你,她一直愛你,你愛她嗎?“,幽玥看著千然的棺木,一字一句慎重的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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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我?“,卿天羽嬉笑道,”愛本王的權吧?等某一天本王淪落街頭乞討了,誰來愛?當年本王乍死,這些平日裡口口聲聲說要為本王生為本王死的女人不都一鬨而散,而後本王活過來了,又一個一個送回來了,愛太高貴,本王寧可相信互利共贏“

“可是當年千然姐姐留了下來“

“那是她瘋癲了,除了雍傾王府,哪都沒地方收留她了“

世間最難做的事之一就是改變他人的觀念,僅憑三寸不爛之舌是很難辦到的,他既然這樣思考這件事,那就這樣吧!幽玥自認自己改變不了也不想改變。

“千然姐姐你安心走吧!塵世間沒有你留戀的價值了,來生你一定要活的好好的,我要走了,不知何年何月才會歸來,有可能不再回來,你在天之靈保佑幽玥平安找到師兄“幽玥摸著刻著”皇七子羽秦氏之墓“的墓碑,哀怨的說道。

幽玥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身下這個山崖,坐在這個崖邊可以把心放得很寬很寬,似乎有一次,卿天羽誤以為她會跳崖,眼下回憶起來,多少有幾分嘲諷的味道在其中,天嫻派車來接自己入宮,未能聊上幾句,天嫻就被老宮女拉去絞面去了,幽玥一人獨等覺得沒意思也就退了,原本把偷跟送嫁隊伍去拉圖國的想法對天嫻說,可天嫻忙得不可開支,算了不說了,到時天嫻知道說不定是個意外的驚喜,自己若真找不到大師兄,就留在天嫻身邊做宮女陪伴她一生吧!瞧天嫻欲言又止、可又不吐不快的樣子,幽玥感到天嫻心裡肯定藏了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可又說不清。

連天碧葉難尋影,皚皚迷茫一片,寒凜卷雪雪自飛,斷橋斜日船未歸,此意悠悠,此心悠悠。

看花已是明年事,薔薇已堪憂憐,東風伴花花獨飛,草暗斜川苔綠深,怕見花飛,怕聞鵑啼。

半塊翔龍玉在幽玥手中被反覆摩挲著,真的是南柯一夢呀!自己不是沒有勇氣走到他身邊而是沒有辦法走到他身邊,聽聞他赫赫戰功,聽聞他封官加爵,聽聞他納妾生子,幽玥只能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去恭賀他、去祝福他,每當夜深人靜、輾轉難眠時,幽玥總會安慰發酸的心,因為木頭一切安好,這就夠了,或許幻想過與他一起共迎明日的風風雨雨,但那真真切切是昨日的幻想,佛祖未能讓他們在一起,是造化弄人,愛過一個人,不一定要長相廝守,就這樣遠遠注視著,也是一種無言的幸福,不遠不近,不離不棄。

“木頭,明日我將離去,你也會祝福我的對吧?“幽玥輕聲的對著玉珏訴著衷腸。

山風吹起翩飛的衣衫,帶起飛揚的頭髮,樹木在身後簌簌作響,親愛的風兒,你是在為我這個背井離鄉之人在送行嗎?可惜明日不是歸程,是相反方向的另一段旅程,你還會一如既往的伴著我,對吧!

再見了師父!再見了卿天羽!再見了襄凡!他年或許我的魂魄會歸來,會憶起這三年裡的是是與非非,因因與果果,徘徊在雍傾王府的亭臺樓閣間,猶豫著雍傾王府的今日與昨日,不論哪種,都再見了!

此去經年,良辰美景虛設,他年為他鄉客,應當感懷今日身。

再見了!再見了!再見了!

杜宇豈明相思淚,春風不解兒女情,年年月月時光誤,寸寸熬的苦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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