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戰獨自立在崖邊,仰頭長笑,他半世英雄,到頭來卻被小人暗算,那掛在中天如羊脂玉般的明月,它是那麼皎潔,可人間卻是黑暗一片,他把一生都奉獻給了這個國家,到頭來是這個國家拋棄了他,他有心愛之人不能說,他有女兒卻不能認,是自己的錯嗎?還是命運的錯?

那把削鐵如泥的劍還是那把劍,劍下的亡魂在歡囂著,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心比劍涼,人生自古誰無死,死不可怕,可這樣壯志未酬的滋味,苦澀誰知?贏要贏得光明磊落,敗也要敗的心服口服,參合陂這樣的敗績,讓他慕容戰情何以堪,出生入死的兄弟橫臥疆場,他還有什麼顏面苟活,死的其所,死的其所,哈---哈---哈---

“爹---爹---你不能死!不能死!”

“幽兒,幽兒,你醒醒,是不是做惡夢了?”卿天羽把睡夢中的幽玥搖醒,輕輕擦去額頭上細細密密的汗珠,估計是被夢魘了,一定是惡夢!

“原來是夢一場呀!”幽玥躲過卿天羽獻殷勤的手,她一時不能接受卿天羽的“好意”,她不想木頭知道了會誤會,木頭會不會傷心?木頭會不會難過?若說自己是誰的夫人,是木頭的才對,雖說天地間只有他們倆知道,可這沒有關係,總有一天會被所有人祝福的,“還好是夢,還好是夢”

“我要去見我爹”幽玥扯下身上的披風,爬起來。

“不許去!”卿天羽輕輕一拉,幽玥感到自己整個人重心不穩,順著被拉的方向倒在卿天羽身上,“大半夜,你不休息,你爹還要休息”卿天羽那口吻似在訓斥一個不聽話的寵物,連哄帶騙。

天怎麼就是不亮?夜怎麼這麼漫長?更可惡的是環在自己腰上的手臂,還有身後的人像根木樁,自己十八般武藝都用上了,依舊紋絲不動,身下的草鋪剛好容下兩人,幽玥又不忍心讓人家睡潮溼陰暗的地面,細想想,卿天羽對自己也算得上是至情至性了,不管他有多壞多邪惡,殺人時手起刀落,心似蛇蠍,可他對自己說不上肝膽相照也算的上是仁至義盡,趕了這麼長時間的路,他一定疲憊極了,自己不能太小家子氣,權當是與師兄們擠一窩了,以前天寒地凍時,自己就經常半夜擠師兄們的被窩,把師兄踢到冰涼的地方,自己鳩佔雀巢,可是這個姿勢,自己真的太難受了!太難受了!佛祖保佑,天快亮吧!

這一夜最辛苦的人莫過於卿天羽,假寐中的他一夜不得安寧,這其中的艱辛只有聽他自己娓娓道來了,但有一個條件,那就是他願意向外人傾訴才成。

“爹,爹,你怎麼了?你醒醒”

幽玥止不住的顫慄,感到身上每寸肌膚都冰涼一片,爹一動不動躺在那裡,是不是意味著……意味著了無生息?

“咳---咳-----玥兒?玥兒!你怎麼來了?”慕容戰萬萬想不到,此時此刻會見到朝思暮想的人兒,原本臉上的驚喜很快被憤怒所代替,“李副將,快把小姐送走”現在四面楚歌,缺衣少糧,食不果腹,幽玥身在此處,定然凶多吉少,他不能把自己的女兒放在刀尖上。

“爹--爹---你聽我說,聽我說!”幽玥腦子飛速旋轉著,尋找留下的理由與藉口,“爹,佟將軍他們私下把糧草運回去,還……”

“不要說了,李副將,還不快把小姐送走”慕容戰身受重傷,發起火來依舊威嚴無比,“回你師父身邊去,不要在這礙手礙腳“

“爹--爹---我不會礙手礙腳“幽玥很委屈,自己冒死送來的情報,爹連多聽一句都不願,是不是爹早就知道了?帳外一片狼藉,帳內氣氛詭異,爹身受重傷,師兄們也個個掛彩,自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上不知天文,下不知地理,運籌帷幄不會,決勝千里不懂,可眼下形勢,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量,就多一份生的希望。

“你走!你走!“慕容戰幾次試圖從榻上爬起來,恨不得亂棍把幽玥趕走,此時此刻,不用她在這是非之地逞強。

“爹---爹---“幽玥也很委屈,平日裡對自己疼愛有加的爹怎麼一見面就換了一副可怕的面孔,這人怎麼都喜怒無常,一覺醒來,卿天羽不知去向,不過他一向都是來得神不知鬼不覺,他走得更好,可爹怎麼也一反常態。

“報---報---“正當幽玥被拖出去時,一個士兵衝了進來,”將軍不好了,敵軍攻上來了“

“咳---咳----“

“阿爹,你流血了,爹---“幽玥衝到榻邊,扶住慕容戰搖搖欲墜的身體,邊拍背邊擦拭嘴邊的血跡,依形勢看,爹是怒火攻心。

“將軍,末將現就帶兵去阻抗“說話的是李副將。

“哎---“在這聲嘆息中,幽玥有了種英雄遲暮的感覺,”天要亡我慕容戰----天要亡我慕容戰----我慕容戰一世英名要毀於此,晚節不保,叛國投敵嗎?“

“將軍---將軍---“不知何時帳中湧入了許多戰士,個個垂頭喪氣,傷心欲絕。

“傻丫,你來的正好,我剛想到一個佈陣排箭的好辦法,剛好愁無人觀摩,你來了,本公子就勉強吧“

“假如一個隊十個弓箭手,分成三排,每排三人,依次分開站立,前後夾縫中站立一人,這樣錯落有致,開弓時,第一排放箭之後立馬後退至第二排,二變成一,一邊成二,三不變,再次放箭後,一變成二,三升至一,這樣連續放箭,不耽擱上箭

時間,可以打得敵軍措手不及,無還箭的餘地“

“這多一個人就是弓箭隊的主幹,他主要負責射殺敵軍騎兵衝鋒陷陣第一人,兵法有云:擒賊先擒王,射殺敵軍主將,雖說未能擒王,可也能挫敵軍銳氣,揚我軍威風,增士氣也就無可厚非了。“

“大家不要傷悲,要重整士氣,我有退敵的辦法“話說出來,幽玥心裡也是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這是天湛的理論研究,未來的急用於實踐中,安南王府就遭受了那麼大的變故,幽玥也不知這一排兵佈陣的方法可不可行,她自己也從未上過戰場,未立軍功未殺過敵,可眼下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人做事沒有後顧之憂或許勝的把握更大,破釜沉舟也是一種勇氣與決心。

沉默,沉默,死亡感一樣的沉默,長篇大論之後的幽玥,也不知該說點什麼,這個方法從未用過,成與不成是關係到這裡兩百號人的生與死,可眼下的情景,明顯敵強我弱,士氣低落,生死關頭的時候,賭一把總比那河灘上等死的魚兒強吧!難道是這二百好男兒,都願意束手就擒,從此一生被人吆喝前後,生不如死。

“李副將,你立馬帶人佈陣,你們都是為詔國拋頭顱,灑熱血的好男兒,死也要光榮的死,戰場就是最好的墓地,不死在萬里黃沙中,難道安享在七尺棺木中嗎?聽到沒有?“

“是!將軍“

原來二百人齊聲給人的感覺是震耳發聵,幽玥有種落淚的衝動,可此時此刻淚水就顯得太過唐突了,這些好男兒抱著為國捐軀的決心,是佛祖不憐憫他們還是戰爭太過殘酷了?

咚咚的戰鼓聲與兵器的哐當聲,幽玥明白,一場血與血的較量就在眼前,咽喉被死亡的大手狠狠掐住,一將功成萬骨枯,自己一席話,成就是暫時的希望,若敗……後果不堪設想,口中有股淡淡的血腥味,幽玥發覺自己太緊張了,不知何時咬破了嘴唇。

拂花,你知道嗎?你開了華麗一身,人間卻是血風腥雨了一場。

若有一天,世上沒有了戰爭,是不是死亡的味道就單調了許多,死的結局就一種,可死的方法與意義卻有成千上萬種。

“玥兒,不用那麼不安,過來,爹給你講個故事“慕容戰與剛才判若兩人,前一刻怒髮衝冠,後一顆含情脈脈。

“講故事?“幽玥用疑惑的眼神打量爹,千鈞一髮時刻,生死存亡關頭,爹自己身受重傷,孤立無援,還有閒情雅緻講故事?自己都快成了熱鍋上的螞蟻,難道爹穩若泰山?無半分憂思之感?講故事?講古人的英雄偉跡還是今人的詩畫奇作?講故事?只有一種可能,自己聽錯了!幽玥懷疑歸懷疑,還是坐在爹為她騰出的空榻上,爹是想找個傾訴的人吧!

有一山脈深處,有一開國功勳,帶著他的族人世代隱居於此,他有一個名冠天下的孫女,不僅人美心善,善歌舞精音律,還身手不錯,後來,有一奸臣參了這開國功勳一本,說他私藏兵器,與敵國皇室來往,居心叵測,心懷不軌,皇上聽信小人讒言,要誅其九族,又饞其孫女美貌,想神不知鬼不覺納入後宮,可又怕這誅殺開國功勳的事若讓天下人知道,會被恥笑,又怕史官的犀利言辭,在這種徘徊中,有個小人獻上了一計。

皇上假意傳旨意欲娶此女為妃,派身邊一侍衛前去,原本侍衛不願,可先皇對他有養育與知遇之恩,萬般無奈下侍衛領旨前去,可是造化弄人,侍衛對女子一見鍾情,再見傾心,在谷中幾日是侍衛一生中最幸福最開心的日子,可惜侍衛是個懦弱自私的小人,他貪圖名利,愛慕虛榮,只能依照聖意迎回此女,愛有多深,痛就有多深。

大婚之夜,聽說此女刺殺皇上未遂,當聽到這個訊息時,侍衛驚起一身冷汗,酒意去了一大半,匆匆忙忙趕到,此女全身是血,昏死過去,看到心愛的人橫臥血泊中,除了心痛什麼也不能做,再三勸說下,此女性命無憂,從此過上了行屍走肉一樣的日子,命運是多麼可愛,侍衛被任命監護此女,每每看到那落寞的眼神與疲憊的身軀,除了眼淚什麼也改變不了。

從未想過,皇上登基不久,會如此心狠手辣,滅了此女九族,這樣的深仇大恨任誰都不得不去銘記的,三年的光陰像流水一樣從每個人身上流過,三年裡,見證了她的屈辱與鞭笞,她過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日子。

漸漸傳言,此女得了瘋心病,隨著時間的推移,所有人都忘了此女的存在,她每天在高牆深宮中對著天空發呆,不期然的淚流滿面。

在一個寒冬臘月裡,宮中所有人都沉浸在新年的歡愉中,侍衛借酒壯膽,不顧一切強要了此女,從此之後,他們就在黑暗中做起了夫妻,從未有隻言片語,也不知道有沒有明天。

一塊玉,情繫兩人,一頭繫著她,一頭繫著他。

終有一天,此女開口了,“我懷孕了“可是這個侍衛依舊是個懦弱自私的小人,面對這上蒼的恩賜,他依舊選擇了沉默。

一場大火,燒了那段記憶,燒紅了那片天空,燒透了人的心,站在風吹起的灰燼中,侍衛知道她走了,因為玉不見了,或許飛出牢籠才會有活的希望。

幽玥無法相信,從未見爹如此悲痛欲絕過,這是一個故事抑或是一個事實?若是事實,可是一個誅九族的事實,爹為什麼選在此時此刻告訴自己這個故事?與爹有關?與自己有關?與乾爹和自己都有關?

“玥兒,你說她會原諒

我嗎?“

晴天霹靂!晴天霹靂!這真的是與乾爹有關的事實,試問世間的女子都無法原諒這個薄情郎吧!可是換個角度,乾爹當時自身難保,毫無辦法,望著那憂傷的眼神與滿臉的苦楚,幽玥不忍心說任何一個傷害爹的字,爹為這段過往痛苦內疚了一生,現身受重傷,自己若還在一旁指手畫腳的橫加指責,爹受得了嗎?怨只能怨紅塵中的這段不被告知,不被祝福的孽緣,自古紅顏多薄命,唯念綿情長慼慼。

“爹“幽玥輕輕握住那雙老繭遍佈的雙手,是中一馬平川的荒漠感,是誰把流年偷換,從此人間換了幅天地,人生中原本就有許多無奈,不是願不願意改變,而是能不能改變,世間的情字不是兩情相悅就會水到渠成,或許涓涓細流才能流得更長更久吧!一個後宮嬪妃,一個御前侍衛,這樣的身份,這樣的命運,若被知曉,除了死還有路可走嗎?相愛易,相守難,白頭偕老更是難上加難,一開始就註定了悲劇,可是還有人願意飛蛾撲火般以身試火,這到底是一種勇氣還是一種愚昧?一段情,痛疚一生,值亦或不值?

“玥兒,你想過你的父母嗎?“

“雙親?“幽玥的思緒飄得很遠,雙眼的空洞昭示著她內心對這個問題的空白,從小到大,師父沒說過,師兄沒問過,連木頭也沒提過,腦海潛意識裡,這是一個被風早帶走的問題,從自己睜開眼開始,就是師父慈愛的面龐與師兄們關切的目光,在拂花身影裡穿梭,在歡聲笑語裡行走,在古廟前的石階上,對著被夕陽拉長的身影唸叨著師兄的歸來,看天上雲卷雲舒,賞廟前花開花落,從未想過父母是誰,對自己來說,或許自己一直被愛包圍著,忽略了這個問題,或許自己一直認為古廟裡的一切就是今生所有,所以對未得到的就沒有什麼遺憾,雙親?雙親?對自己來說是不是太遙遠了呢?

“師父沒有說過,我也沒問過“幽玥有點不自在,十七年過去了,從未曾在生命中出現過的問題,沒想到十七年之後被提起,是一種措手不及的感覺,亦如陣還沒布好,敵軍就已經攻城略地了。

“那玥兒想知道雙親是誰嗎?“

“是呀,自己想知道嗎?”捫心自問,幽玥也不知自己想與不想,十七年都悄無聲息過去了,雙親肯定有他們不得已的苦衷,不然,試問天底下有幾個爹孃捨得不管不顧自己的骨肉,可是看著乾爹那殷勤的眼神,不字滾到咽喉處又咽了下去,點了點頭。

“玥兒,玥兒”慕容戰老淚縱橫,二十年過去了,當年的點點滴滴無時無刻不像一條小蟲一樣啃噬著自己那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一生最大的遺憾用什麼都無法彌補,那場火把所有的希望都燒滅了,在世人眼中,那朵搖曳在瓊琅山中,芳香四溢的花就這樣被世間的無情無義與殘酷燒滅了,變成了灰燼,只有他知道,她走了!逃出了這個牢籠,自己沒有本事給她自由與幸福,讓另一個男人去呵護去溫存不是最好的結局嗎?默默期盼著,誠意祈禱著,從此天涯海角,各自為安,道理很清晰,思路很明了,眼神很銳利,可是心卻不由自主的痛起來,上天眷戀,把女兒送到身邊,欣悅,今生虧欠你太多,來生,做牛做馬也要報答你這一世的深情,在另一世間,請放慢你徘徊在奈何橋上的步伐,很快,我將踏著你的足跡,追隨著你的身影,來世,絕不讓你一世孤苦,煢立無依。

“玥兒,玥兒,你若願意就把我當成爹好嗎?”二十年的愧疚今天終於能釋放了,現在立馬撒手塵緣也沒有遺憾了,虧欠了太多,可是無法彌補幽玥的身份,永遠不能公佈天下,那將招來殺身之禍,瀚瀾大陸上將無她一寸的容身之地,從此她將與顛沛流離為伍,與形影相弔為伴,不!這將是多麼殘忍的事!多麼殘忍的事!

“你當然是我爹!”幽玥伸手摟住眼前這個滿臉悽惶的中年男人,在心中早就認定他是親爹了,他的愛是溪水是拂花,早就滋潤了自己的一片心田,十七年未曾留心的問題一朝被解惑,原來心是可以不可抑制的狂跳,有爹孃的感覺是如此的美妙,未曾見過孃親,可那樣的遭遇,對世間任何一個女子來說都是毀滅性的打擊,娘去了九泉,九泉之下的孃親,若知道他們父女今日相見,一定也會喜極而泣吧!

“你能再叫我一聲嗎?”慕容戰小心試探的問道,一直以來他都提心吊膽,怕玥兒責怪他,怕玥兒不認他,怕玥兒傷心難過……玥兒太天真太單純,沒有任何一絲雜念,接受了他,沒有猶豫,沒有彷徨,全身心愛著他。

“嗯---嗯”幽玥一個勁的抹眼淚,真討厭,眼淚怎麼這麼多,都快哭成個大花臉了,丟死人了。

“報---報---”李副官衝了進來,他太興奮了,贏了!贏了!他們打退了敵人三次進攻,真的!真的!一口氣沒咽下去,一口氣沒提上去,兩眼一瞪,興奮的暈過去了。

“贏了?輸了?”幽玥一下子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反觀慕容戰卻是一臉的沉靜,似乎眼前根本不是一場你死我亡的戰爭。

這個盛夏,拂花盛開,即將選擇凋零,瀚瀾大陸被暑氣籠罩著,陽詔兩國打得如火如荼,命運從此掀開了它不一樣的一面,開始一段不一樣的旅程,一切都脫離了預算的軌跡……背道而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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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能為我撫去憂傷,誰能為我擋住傷害,多年之後的幽玥才明白,只有受過傷的心才會變得堅強,只有流過淚的眼睛才會變得清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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