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墨微怔,只吸了吸鼻子輕嗅一聲,笑道:“好香啊,沾了我的汗味兒多可惜。”

曲蓮黯然垂首,遞出去的手一時無法收回來,垂在指尖的帕子在風中尷尬飄動,她益發扭捏:“不妨事,你回頭送我條新的就行。”

那帕子是上好的宋錦,繡工是揚州繡娘的手藝,買一條帕子花費的銀錢,足夠尋常人家吃用整月了,京墨掂量了下身上的銀子,發覺自己不大買得起這樣一條金貴的帕子,手出其不意的伸進落葵袖中,一把扯過袖中藏著的帕子,抹了抹汗,嘻嘻一笑:“落葵的帕子沒這麼香,用來擦汗最合適。”

言罷,他把沾滿汗漬的帕子扔給落葵,落葵側身躲開,皺鼻擰眉一臉嫌棄:“臭死了,我不要了,你賠我個新的。”

“你那麼多舊衣裳,隨便剪剪就都是帕子,買甚麼新的,浪費銀子。”京墨撇了撇唇角嗤道:“你又不是曲蓮這樣的大家閨秀,用不著這麼講究。”

落葵狠狠拎起他的耳朵,笑望著他痛的連連跳腳:“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我錯了,我錯了,錯了,錯了,錯了......”京墨湊近了落葵的耳畔,悄聲笑道:“你要甚麼花樣子的,回頭我陪你去挑,噓,莫要叫曲蓮聽到了,回頭她也要,我可買不起。”

落葵這才展顏一笑,這粉面含春,眉目傳情,連空氣都變得曖昧朦朧起來。

曲蓮眸光微暗,低垂了眼簾向後退了半步瞧去,胭脂紅團花錦袍的京墨與月白色長衣的落葵並在一處,一豔麗一素淨,卻像極了一對璧人,她心下黯然起來,轉瞬卻又牽動唇角微微一笑,璧人又如何,走到最後才算是完滿。

如同被一片陰雲遮蔽,曲蓮心下鬱郁,一路上都垂首不語,遠遠的便望見盛澤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三人在人群中擠來擠去,不消一時三刻,便被擠散了。

落葵小心翼翼的抹著額上的汗珠子,一邊怕抹汗抹花了妝容,一邊又怕汗膩膩的黏在臉上會起疹子,很是難熬。她極艱難的挪到個攤兒前,有不少人也擠在那攤前,在一堆一堆的古物裡翻找不停。

那攤兒上玉飾金銀飾堆成一堆,分不出真假好壞來,銅器鐵器瓷器也堆成一堆,辨不出是哪朝哪代出的,落葵向來對金銀無感,伸手在罕有人問津的銅器鐵器裡翻騰,在最下頭翻出個螺鈿鏡,那鏡上有百年前的痕跡,顯然是個古物,雖鏡面光潔不在,有青綠色的銅鏽斑駁,但雕花精美不凡,是從宮裡出來的御用之物,可惜只有一半。

那擺攤兒的老人家是個能參透人心的,見落葵抓著螺鈿鏡不放,便知道她稀罕此物,淡淡開口:“姑娘的眼光著實不差,別看這螺鈿鏡只有半片,這可是個稀罕物件,足足有百年的光景了,相傳還是玉竹公主與白商陸的定情之物。”

落葵平靜點頭,這二人的名頭實在大的驚人,且不說古籍話本中對他們屢有描寫,而常在勾欄瓦舍裡進進出出的人,也都知道他們,都聽過兩人破鏡重圓的一段佳話,如今能見到當年之物,方知這並不只是一出戲文,而是曾經真實存在的一段過往。

“玉竹公主,那這豈不是從宮裡出來的東西了,那我可發財了。”京墨向來行蹤鬼祟,不知何時也擠了過來,劈手奪過銅鏡,一邊看一邊咂嘴:“不過真可惜了,只有半片,若是一整個兒,保不齊還真能賣個大價錢呢。”

落葵抬了抬眼簾兒,斜睨了他一眼:“像你如此財迷的,老天若不磨徹底乾淨了你的財迷心竅,哪會輕易如你的願,即便這是個好東西,也落不到你的手中。”

京墨不服氣的癟癟嘴,用手肘捅了捅落葵,如一隻竊竊的鼠兒,低聲笑個不停:“怎麼說都是你有理,不過你一向說盛澤街裡沒好東西,看看,這不就有了嗎。”

落葵搖頭笑道:“這種湊對兒的事,多半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你啊,命裡無金莫強求。”

“呸呸呸,淨胡說,算命的說我命中多金,遲早都是會發大財的,你瞧瞧,我這個翡翠扳指,可不就是個寶嗎。”京墨揚了揚手,一抹漂亮的翠色在他的指間晃動,暖陽映著,煞是刺目。

翡翠是個有靈氣的活物,美好而有生機,可這個他引以為傲的所謂翡翠,只是個漂亮的死物。自打京墨戴上這只扳指,落葵就知道了真假,一直沒有戳破只是為了保住他臉面,眼下這一瞬間她只想捂住他的手,再捂住他的嘴,省的在家丟完人,又跑到這裡現個眼。

可顯然老人家更眼明手快了一分,已懶懶的開口:“小老兒眼拙,可否賞臉一觀。”

京墨忙不迭的褪了下來,炫耀的遞了過去,老人家只瞄了一眼,便揶揄道:“這扳指絕不是什麼翡翠的,不信,儘可一試。”

“試,怎麼試,試壞了你賠麼。”這扳指花了京墨不少銀子,自然不肯輕易讓人一試,正欲伸手把扳指搶回來,卻聽得老人家笑了起來。

老人家眸光灼灼,笑聲篤定:“自然,若是試壞了,小老兒包賠。”

聽得此話,京墨又將手縮了回來。他好好算計了一番,覺著這是一樁無本萬利之事,便點頭答應了。

老人家笑了笑,隨即拿出個火摺子點燃,在翡翠扳指上燒了一會兒,那扳指瞬間變得發黑發黃起來,並逸出一股股令人作嘔的惡臭。

京墨頓時臉色大變,一顆心如同跌在雪窩裡,涼到了底,他再如何不學無術,也清楚知道翡翠遇火應當是甚麼樣兒,心中暗暗後悔,不該耍小聰明,轉念卻又一想,原本便做了兩利的打算,若確是翡翠的,自然是長了自己的志氣滅了他人的威風,若不是翡翠的,自己大可以說扳指被試壞了,既找回了面子又可以訛上一筆錢財,那麼眼下只需好好找點說辭了。

見京墨不語,老人家輕蔑卻又篤定的笑了一笑,滅了火摺子,抄起地上的一隻盛了清水的破杯子,將燒黑了的扳指扔了進去,不過片刻的功夫後,自扳指裡滲出一股子碧色,在水中盤旋洇開,將無色染成了碧水,而扳指竟成了透明無色之物,可燒黑的地方顏色卻沒甚麼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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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葵不由的有些埋怨老天對京墨的殘忍,又有些慶幸老天的殘忍,常說財不露白,一來是露財太多怕引來殺身之禍,二來是怕露了假貨,引來個識貨的惹人笑話。

如此說來,老天對他的殘忍中卻又透著宅心,知道他一向藏不住事兒,更藏不住錢財,故而為了他的安全計,始終沒有降下一筆橫財給他,不過卻令他屢屢因假貨失了面子,也足見老天不是個仁厚的。

人群中一陣喧鬧起鬨,京墨頓時心涼到底,臉色由青轉白,由白又變紅,但為了找回面子,他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你個老頭兒,把我的扳指給燒壞了,你你。”他話還未完,嘴已被人抬手死死捂住,只剩下嗚嗚咽咽的嘟囔聲,落葵在他耳畔且嘆且笑:“你快閉嘴罷,不嫌丟人啊。”

“落葵,落葵,這銅鏡可真是個寶貝麼。”冷不防有人推她的肩頭,落葵鬆開掙扎不斷的京墨,回首一瞧,那半片螺鈿鏡已被曲蓮奪到手中,同樣目光灼熱的端詳著。

曲蓮身在富貴之家,從不缺錢財,可面對值錢之物,目光還如此灼熱,可見這錢財對任何人的誘惑都一樣,跟貧富沒關係,若是用銀票製成衣裳,即便是天底下最難看的衣裳,也會有大把的人搶著去穿。

落葵笑著點頭,卻盯著京墨的眸子:“確是個寶貝不假,只可惜少了半片,若是能尋到剩下的半片,京墨,你就能買個宅子搬出去住了,我也可以省省心,不用整日裡和你吵個沒完了。”

京墨登時歡喜的跟什麼似的,咧嘴大笑笑的合不攏嘴,連後槽牙都露了出來,早就將翡翠扳指的丟人事拋到了九霄雲外,劈手將螺鈿鏡搶了過來,緊緊攥著,眼珠子瞪得如金錠子般明亮,全然忘了螺鈿鏡還不是他的。

落葵見狀,無聲的嘆了兩嘆,見錢眼開這德行算是被他發揚到了極致。

“老人家,你這半片螺鈿鏡多少錢。”高興了半響,京墨才回過神來,問了一句,手卻仍緊緊攥著銅鏡,已然認定了此物會被他收入囊中。

那老人家頓了頓,眯了眼瞧著漸高日頭,眸中閃著精於算計的眸光,揚起兩根手指晃了晃,開了個二百兩雪花紋銀的大價錢,口中振振有詞,說甚麼此物是他家傳的寶貝,要不是窮的實在沒有活路了,是斷然不會拿出來賣掉的。那副故作姿態的神情,擺明了是要狠狠地敲上一筆,京墨的心肝肺啊,定是要痛上幾日了。

二百兩不是個小數目,足夠個十口之家整年的全部開銷了,饒是京墨平日裡再花錢無數,大手大腳,也絕不敢花上如此大一筆銀子買個無用之物的,只能咬牙跺腳痛心疾首呼天搶地,紅了眼珠子指天怒吼:“老頭兒,你,你搶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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