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張嘴不停歇不換氣的說出一長串話來,令落葵不由的擔心,他會一口氣上不來把自己給憋死。她自問吵架絕非京墨的對手,索性噤口不言,免得自取其辱。

一隻素色繡鞋衝著窗下的人影飛過去,窗紙應聲撕開個口子,京墨大聲慘叫後,這世間陡然安靜下來,安靜的不似人間。落葵長吁一聲,唇角上挑微微笑意淡薄,倚在榻上揉起額角。

她一向自詡口齒也算伶俐,與蘇子對陣從不落下風。可自從遇上京墨,方知她與蘇子的淺薄沒見識,她與蘇子的口齒於京墨而言,只比啞巴強上那麼一點點。

依稀記得小時候,京墨雖然也得理不饒人,但並非像如今這樣牙尖嘴利口不留情的,誰知隔了數年再度相見,落葵這才知道用口齒就能殺人那才是一等一的好本事,當然不包括咬和其他任何零距離接觸,亦不包括唾沫星子淹死的。

她自知沒有如此高的境界,也不想從被京墨罵死的經歷中得到所謂的言傳身教,就只好以武力解決,這個法子雖說暴力,但是簡單易行,屢試不爽,況且自己甚麼樣京墨清楚得很,自然不用顧及什麼淑女臉面。

水家與京家是世交,書上對世交的註解是常來常往,互有姻親,往上數代都有交情的兩家。就好比水家與蘇家,雖然蘇子出生不久就沒了爹孃與其他親人,但這並不能影響他成為落葵父親的養子,更不影響水家與他家成為世交,至少落葵的子女可以與他的子女結個姻緣。

可水家與京家這世交卻來的很沒由頭,父親在世時,落葵只是在他說起過往舊事時,屢屢提到京家,而真正與京家之人相見,卻是在父親去世水家敗落之後,彼時困頓不堪的自己才從京家爺爺的口中得知,京家與水家真的是世交,自己竟還與這世交之子有一紙婚約,徹底推翻了她以往對世交的認識。

說起來京墨原本是個好名字,曾聽爺爺說原本取得是個默字,是想讓他成年後惜言如金,沉默是金,可報戶籍時沒留神,錯報成了現下這個筆墨的墨字,原本也是不差的,偏他辜負了這個字,從不醉心文墨,於功名上無望,於錢財上也無望,總之,好端端的一個寡言多金男被造就成了個貧嘴窮光蛋。

看來這取名字也是門大學問,落葵眸光一亮,有萬般光彩閃過,她猛然間有個財源廣進的好主意,若是傾盡平生所學,在盛澤街上擺個專門替人測字起名算卦問前程的攤兒,說不定比京墨的古物店還要生意興隆些,說不定還真能就此發家致富了。想著這些夾七夾八的舊事,落葵唇邊笑若生花,坐在了菱花鏡前。

這攬鏡梳妝,塗脂抹粉是她平日裡最不愛的,左一層香粉右一層胭脂的糊在臉上,如登臺唱戲一般,著實繁瑣,黏糊糊難受的緊。而晚間就寢前,還要左一層右一層的卸乾淨,但凡有一星半點的殘留,次日晨起,額上定然會冒出小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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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額上的疙瘩,她便忍不住的想嘆氣,若真是曲蓮那樣的美人,生出點疙瘩也不妨事,總歸是瑕不掩瑜的,可自己,她捧著粉餅,小心的在臉上撲勻,她的底子自然也是不差的,但總是少了些風情多了些冷清,若再生出些小疙瘩,便成了火氣大心眼兒小。

其實塗脂抹粉是最無用的了,想想也是,相熟之人,誰還不知道誰的樣貌是醜是美,抹了也是白抹,而抹給不相熟的人看又著實多餘。念及此,落葵低低暗笑,莫非只因為你生的美,買東西便能不給錢麼。

以往蘇子總是提點她,說甚麼女為悅己者容,故而才要時刻準備著,倘若有一日你偶遇了你的悅己者,可偏被你的蓬頭垢面給嚇跑了,豈不可惜。

可落葵卻並不這樣想,若所謂的有緣人,真的是被自己的蓬頭垢面給嚇跑了,那也沒甚麼可惜,她頂瞧不上以貌取人的人,想來世上也有與她志同道合之人,並非所有人都與蘇子一樣,眼裡心裡只看得到美人,她相信,定是會有人肯透過樣貌看本心的。

蘇子比落葵年長十幾歲,落葵剛開腔,還沒學會喊爹孃,便先學會了蘇子教的刻薄話,剛學會走路,還沒走穩當,便是蘇子帶著她招東家狗,逗西家貓,惹得天怒人怨。是旁人眼中人人喊打的青梅竹馬,青梅與竹馬是從古至今最曖昧的關係,多少良緣皆是打此開始的,只是可惜了,蘇竹馬不肯娶水青梅,水青梅也不肯嫁蘇竹馬,他們二人的存在徹底推翻了青梅竹馬的論調。

更令落葵沒想到的是,京墨來了青州後,竟與蘇子是同樣的一番說辭。他搖頭晃腦振振有詞,說是不會有人看本心的,因為透過樣貌看到的只有白骨森森,嚇也要嚇死了,還有誰會去看。

落葵開啟紅彩描金黑漆象牙妝奩盒,她雖不愛修飾容顏,可盒子裡修飾容顏的物什卻不少,皆是蘇子備下的,為了她能早日遇上悅己者,著實不遺餘力,上好的芙蓉粉敷面,螺子黛輕掃峨眉,薔薇色的口脂浸唇。

蓮花頭白玉簪定住垂鬟分肖髻,幾隻珍珠鬢花點綴,著月白色織錦交領長衣,領口袖口鑲兩指寬的楊妃色石榴花邊,下襬隱隱露出楊妃色撒花月華百褶裙,系攢珠薄錦如意絛。衣袖起伏間,隱約露出腕子上嵌南珠白玉鐲。

菱花鏡中人與往日格外不同,往日的落葵懈怠打扮懶於收拾,而精心修飾後的容顏,自有令人眼前一亮的風骨。

秋風轉涼,緩緩掠過窗欞,像是撥動一根幽暗琴絃,嗚咽聲聲如訴如泣,在靜謐的清晨傳的極遠,風穿過庭前挺秀的芭蕉葉,像是吹皺了一池凝碧春水,起了漣漪。

開門的轉瞬,京墨就斜挑了她一眼,眸中像是有驚豔的光亮劃過,哧哧一笑:“喲,衣裳是新做的,果然是人靠衣裝,不同凡響。”

這話彷彿是在說落葵原本底子平常,卻硬生生靠衣裳打扮成了個美人,她橫了他一眼,挑了挑眉稍:“走罷,你不就是巴巴等著見曲蓮嗎。”

京墨挑了挑劍眉,笑的開懷:“那是自然,美人嘛,誰都願意多看幾眼,若是換做你......”他的大拇指上不知何時多了個翡翠扳指,一抹翠色在指尖緩緩轉動,這模樣倒真有幾分富家子弟的風範,可以誘騙些不明真相的良家大姑娘。

“你待怎樣......”落葵抬起手臂,寬大的衣袖剛好遮住半邊臉龐,將一臉的別有意味的笑容隱在衣袖後頭:“不如你求一求我,叫我不要去盛澤街上嚇人。”

京墨還指望著落葵去盛澤街看貨,能得個天降橫財的好時機,自然不肯說這種話,生怕她是真的怒了,不由分說的拉下她的手,很是鄭重其重的盯著她,妄想盯出傾國傾城的美貌來,一向口齒比臉皮要緊的他強忍著笑意:“是我錯了,是我眼拙,沒有瞧出您的傾國傾城,我應該像綠頭大蒼蠅一樣,嗡嗡嗡的叮著您不放。”

落葵撲哧一聲便笑了起來:“綠頭蒼蠅最愛的是五穀輪迴之所,原來在你眼中,屎尿便是傾國傾城的美貌,你的口味著實與眾不同,難怪我不入你的法眼。”

言罷,她撇過頭去瞧見高遠碧空,若有若無的幾縷浮雲,像極了自己夢裡跌落的那個雲端,一時間失了神,不知那雲端的盡頭,是否真有個好看的青衫男子,攪了她的清夢。

京墨癟了癟嘴,啐了落葵一口:“阿葵,你是名門貴女,滿口不是屎便是尿,半點檯面都上不得。”

落葵秀眉倒豎,張口便罵:“說屎尿便是上不得檯面了麼,若有真能耐,你便忍著一整日不出恭。”

一路向西,拐過彎去,就瞧見曲蓮的身影籠在晨霧中,身姿娉婷綽約而立,晨風撩起她不染纖塵的如瀑烏髮,雙眉籠煙,眼眸似水。真真是個美人胚子,也難怪許府二少對她念念不忘。

落葵輕笑一聲,挽住曲蓮的臂彎:“等了很久。”

曲蓮有些心不在焉,眸光越過落葵,直落到跟在她後頭的京墨身上,才毫不掩飾眉眼間的笑意:“沒有,我也是剛到。”

晨起的薄霧微微泛著涼意,曲蓮的腕間指尖透著微寒,細瞧之下,落葵與曲蓮的眉眼間有些像,只不過曲蓮的氣韻溫婉,眉眼精緻,性子又溫和脾氣又好,宜喜宜嗔,活脫脫是個閨閣姑娘的嬌態。

一層秋雨一層寒,今年的秋卻格外不同,幾場秋雨疾風過後,原本漸漸轉涼的天,反倒燥熱起來,連沉寂下來的蟬兒也不耐熱的再次聲嘶力竭起來,京墨是個頂受不住熱的,才疾步行了一段路,他額頭便滲出又細又密的汗,沿著鬢邊盈盈落下。

曲蓮微微蹙眉,眉間泛起淡淡漣漪,轉瞬卻又唇角含笑,度給他一方帕子,雪白的絲上繡著一角碧色並蒂蓮,透著幽幽水霧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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