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文棠輕咳一聲：“闌珊，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休息？”
這不是廢話嗎？說了更尷尬了！
梅闌珊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今天是年夜，按禮，是要守歲的。”
又是一陣沉默。
秦文棠終究是無話可說，說多錯多，索性不再開口，只靜靜的看著梅闌珊。梅闌珊頓了頓，腦中突然想起前幾天同梅阮儀和傅容月聊天的內容來，不知為何一顆心猛地顫了顫，倒難得主動了一回：“你若是沒有事情的話，不如跟我來吧，正好，我有些話想要對你說！”
“好！”秦文棠點了點頭。
當即，梅闌珊在前面引路，帶著秦文棠去往自己的院子。
到了院子裡，她讓丫頭上茶，藉機靜了靜心，捧著熱茶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著。
秦文棠坐下之後，環顧了一眼四周，發覺格局不知不覺中已經變了不少，從前梅闌珊的院子裡以簡潔為主，近來新換了布幔輕紗，多了些婉約的意思。
他不禁笑道：“我以為你不喜歡淡紫色這種女孩子氣太過濃重的顏色。”
“是不太喜歡，但偶爾換一換，也覺得並不那麼討厭。”梅闌珊哈哈一笑：“總是看一個顏色，時間長了也是會厭煩的嘛。”
這話秦文棠很是贊同；“也是，我看芷柔的屋子裡就經常換顏色，她一不高興，屋子裡的顏色就變了，大概也是看著厭煩的意思。”
“芷柔近來經常不高興？”提到白芷柔，兩人的相處總算是不那麼尷尬了，找到了一個切入的點，梅闌珊有些感興趣的問起白芷柔，眉目間露出擔心，她很是喜歡那個小姑娘呢，雖然就見過幾次而已，卻總覺得親切。
秦文棠點了點頭，隨即又蹙著眉頭搖了搖頭：“自從她接管神農嶺，做了家主，好像突然之間就長大了很多。很多時候，連我也摸不準她到底是開心還是不開心，只能從她屋子裡的顏色來做個簡單的判斷了。她是我看著長大的，如今變成這樣，也不知道我和爹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
這些個對與錯的事情，誰又有標準來衡量呢？
梅闌珊不禁想起梅向榮，忍不住嗤之以鼻：“你們這些大男人啊，就總是喜歡用自己的角度來思考什麼是我們該過的生活，可從來不問問我們，我們想要什麼生活。大概這就是為什麼芷柔會越來越不開心吧！”
這樣新奇的話秦文棠是第一次聽到，很是感觸，肩頭一顫，有些震驚的看向梅闌珊。
梅闌珊挑眉：“怎麼，我說的不對？”
“闌珊，人家都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當真是不假。”秦文棠正色凝視梅闌珊：“我從前小看了你。跟你比起來，我們這些自詡自由自在的江湖人才是真的被束縛了。”
“自由自在？”這四個字讓梅闌珊一愣，一句話不經思考脫口而出：“所以，你覺得踏入我國公府會束縛了你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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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文棠一愣，一瞬間，所有的表情都凍結了。
梅闌珊自己也是驚呆了，等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血液都逆流到了頭頂，一張臉刷的變得通紅。幸好夜色濃重，廊下的燭火並不明亮，看得不是太過真切。她素來大膽而粗獷，這一刻，卻緊張得連袖中的手都開始無意識的扣動，有些忐忑不安的悄悄瞥了一眼秦文棠的反應。
我的天，她剛才可是等同於直接問秦文棠，為什麼不肯娶自己了！
秦文棠低垂下頭，一隻手慢慢的轉動著眼前的茶杯，好一會兒才斟酌著說道：“闌珊，你是一個好女孩……”
“你是一個好女孩……”梅闌珊有些煩躁的打斷他：“但凡是這個句子開頭的，下一句都不是什麼好句子，往往是一個轉折。你也是這個意思嗎？好了，不必再說，是就點頭，不是就搖頭，別的，咱們也不要繞彎子了。”
她雙眸如同烈火，就那樣看著秦文棠，其中燃燒著的，是她的尊嚴。
秦文棠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只手中轉動的茶杯越發的快，他深呼吸了一下，好一會兒，終於緩緩點了點頭。
梅闌珊閉了閉眼睛，微紅的臉頰剎那間血色褪盡，她起身，步子有一點踉蹌：“我懂了。”
緊走幾步，她又回頭，看著秦文棠無比認真的說：“咱們兩個的婚事，我會跟秦叔叔提一下，就說咱們不合適，找個合適的機會……退了吧！”
退了吧！
話音未落，秦文棠手中的杯子一個趔趄，從小几上掉落在地。
哐當一聲，杯子未碎，人心已散……
秦文棠若無其事的撿起地上的杯子，重新放到小幾上。然後，他若無其事的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剛剛茶杯落地時濺上去的水漬，再若無其事的笑了一笑：“嗯。那我就先去主院那邊了，怕父親有事尋我不著。”
轉身之際，他的身形微微一晃，隨即又不著痕跡的端著架子走開了。
梅闌珊一直沒回頭，也沒看到這一切。他慢悠悠的往院子外走去，等出了梅闌珊的院子，腳步才一下子變得快起來，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走到暗處，秦文棠才一下松了一大口氣，自嘲的看了看自己的掌心，那其中已經是發紅一片。
他苦笑著自嘲：“秦文棠，撒謊不容易，你也算是體驗了一把。”
他回頭看向剛剛走出的院落，燈火朦朧，四周十分清淨，那院子裡連個影子都尋不著，更別提能看到梅闌珊的身形。他用手扶著柱子，一顆心在剎那間百轉千回，不住的忽想起第一次見面的情形。那時候的他們還是互相看不順眼呢，沒想到後來在皇宮裡，她會百般維護自己。從小到大，都是他一直在保護著別人，第一次被人這麼保護著，還是一個女孩子，大概動心就是從那一刻開始的吧……
他自詡清高，能配得上江湖上任何人家的小姐，只是對於梅闌珊，偶爾一回眼，總覺得她是天上的星辰，讓自己自慚形穢。
爹總說，身份不是問題，他原本也以為不是問題，可到頭來呢？爹最終不是沒能娶到自己的心上人，同心上人白首一生嗎？他又用什麼來給梅闌珊想要的生活？
他聽爹提起，梅闌珊在朝為官，朝中很多重臣都盼望著將她拉到自己的陣營裡去。奪嫡是什麼，他的感受沒有朝廷官員那麼直白，可是他也明白，如今的梅闌珊和梅家是沒有弱點的。一旦他們中的誰有了牽掛，那就會成為被人攻擊他們的致命武器！
所以，兩年來，他不敢踏進梅國公府一步，生怕讓旁人知曉他有多在乎，讓旁人知曉梅家這個致命的短板。畢竟，跟身世清白的梅國公府比起來，他們神農嶺也好，玄素山莊也好，都有太多汙點！
“你跟她說了？”正出神的想著，一隻手搭在了秦文棠的肩膀上。
秦文棠回頭，身後站著秦霜傲和梅向榮。
兩位長輩也一同看著那院子，秦霜傲嘆了口氣：“也好。”
梅向榮則是蹙眉：“闌珊沒說什麼嗎？”
“沒有。”秦文棠勉強打起一絲精神：“瞞了她這許久，今晚又這樣說了，闌珊應該會很傷心。”
“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梅向榮悵然的搖頭：“她生在梅家，也算是不幸。只希望這些事情都了結後，闌珊能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你同她，到了那個時候若還是有緣，終究會走到一起的。”
“闌珊這個孩子我很中意。”秦霜傲說道：“她性情明朗，疏闊爽快，不失江湖兒女的豪情。長在侯門裡倒是可惜了。如果可以，等這些事情都一一了卻，我希望你也能夠放手，讓她能夠到江湖裡去，憑著她的性子，許是能闖蕩出一番事業也說不定。你看人自有一套，我不相信你看不出闌珊的志向來。”
“我知道，只是時勢弄人，我不敢拿梅家幾百口人的命冒險，只得委屈闌珊了。”梅向榮眸中閃過愧疚，面上少有的表露出疼愛來。
闌珊，他唯一的女兒，為了梅家真的隱忍了太多，這輩子他最虧欠的，也就是這個唯一的女兒了！
秦文棠的眼睛一直沒離開過那小院，心中五味雜糅，兩位長輩的話像刀子一樣割著他的心。闌珊縱然生性疏闊，可這被拋棄的錐心之痛，他以後又如何彌補？
他閉了閉眼睛，心底鈍痛，十分明白，今夜之後，他和梅闌珊將再無可能了。
憑著梅闌珊的自尊心，他將再也不能走進她的心裡去。說什麼以後有緣終究能走到一起，如果這緣分是被自己親手葬送的，上天怕也不會再憐憫自己。這一刻，他感覺到渾身冰冷，明明他才是拋棄人的負心漢，可一顆心百轉千回，一會兒像在烈火中滾過，一會兒像在冷水中浸過，反倒自己也像是個棄婦一般。
“這事還需向眾人有個交代，已經讓闌珊受了委屈，這冤孽還是讓我們神農嶺來揹負吧。”秦霜傲眉頭緊皺：“只是這個時機要恰到好處才行。”
“不急，等時機合適了，再退婚不遲。”梅向榮也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