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飄飄蕩蕩,不知將去往哪裡。迷茫之中,傅容月如在雲端,周圍是一片蒼茫的白。她下意識的摟緊懷中的孩子,卻只摟到一片空氣。

還來不及驚訝,便聽見虛空之中,傳來縹緲如仙音的樂曲,伴著這樂曲,說話聲送入耳際:“傅容月,你屈死成鬼,死前立誓,無論神佛還是魔鬼,只要能讓你報了此仇,你願付出任何代價。此話可當真?”

過往種種在眼前一閃而過,寒透了的心腸毫不猶豫的吐出幾個字:“百死不悔!”

“很好!”那聲音似輕笑了一聲:“那你去吧!”

說話間,她只覺得自己被一雙手推了一把,一下子從雲端跌了下去。

那聲音一直隨著她下墜:“傅容月,你要記住,從此以後,你的命是我的。待你事成之日,我會再來索取我的回報!望你言而有信,絕不相負!”

“負”字終於化作餘音,渺渺消逝,傅容月也徹底的墜下了雲端,重重的不知砸到了哪裡。

疼……

渾身都疼!

尤其是手臂,已痛到幾乎沒有知覺。傅容月嚶嚀一聲,慢慢睜開眼睛。入眼是昏黑的梁木,茅草的影子在暗夜裡瞧得並不十分分明。屋外稀里嘩啦,似乎正在下雨,一道斜劈而下的閃電立即就證實了這一點。

傅容月微微轉動眼珠,立即就看到了梁木上掛著的風乾的紅辣椒,還有一盞桐油燈,燈芯上的火苗子被風吹得忽左忽右,一不留神就要滅掉一樣。

這是哪裡?怎麼這麼像她鄉下的家裡?

她下意識的動了動手腳,想伸手去摸一摸身邊最近的一口瓷杯,沒想到這一抬手,立即感覺到身邊還有人。

是傅容慧、還是傅容芩?

徹骨仇恨立即在眼眸中聚集,她幾乎是用力的轉過頭,然而,觸目卻是一張上了年紀仍不掩美貌的面容。

娘?怎麼會是娘!

難道她真的死了,到了地下,跟最愛她的孃親重逢團聚了嗎?

傅容月焦急地伸出手去,想摸一摸孃親的臉,剛剛舉起手來,立即就盯著自己的手,差點驚呼出聲。細細的、小小的,右手中指上還纏著面布,痛感就是從那裡傳來的。但最要緊的是,這明顯是一雙小女孩的手!

傅容月的目光落在手腕上,纖細潔白的手腕上,分明帶著一對碧珠玉貔貅手串,黃豆大小的顆顆碧綠色珠子,正是油燈下散著淡淡光輝……

她記得這對手串,是自她懂事起就一直戴在身上的,娘說,不到緊要關頭,絕不準離身!

可是,這對手串自從回了京城那座浩大的忠肅侯府,便被傅容慧搶了去,怎麼又回到了自己的手腕上?

她想著,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了身邊的孃親身上。

孃親蘇綰未出嫁前是京都極負盛名的大家閨秀,就算後來貧困潦倒,粗布羅裙仍能穿得別有風味。此刻,娘便穿著一身青色布裙,肩頭破了個洞,手巧的孃親用黑線繡了幾朵別緻的牡丹,反而讓這青布衣更顯風韻。

是娘,真的是娘活過來了!

她看著包紮得嚴嚴實實的中指,回憶一下子冒了出來。

十四歲的夏天,暴雨過後,她跟著村裡的哥哥們上山去踩雞湯菇,想給生病的孃親補補,不小心從斜坡上滾了下來,手指被尖利的時候劃傷了。娘看到後,一邊責怪她,一邊用棉布小心的給她包紮……

也是在那天夜裡,娘的病更嚴重了,整個人燒得稀裡糊塗,說了一夜的夢話。熬到第二天半夜,便撒手人寰了……

她沒有死,又回到了十四歲那年的夏天?回到了鄉下的家裡?

傅容月捂住嘴巴,眼淚撲簌簌地落,環顧了一下四周,回憶一下子冒了出來。

牆腳擱著一副新水桶,那是村西的大牛哥剛給她們家做好的,還沒來得及用上一次;窗欞上耷拉著一張被大風刮掉了一半的油紙,油紙是隔壁馬叔今早幫忙新糊上去的;還有木床旁邊的小桌上,略有些破爛的瓷碗裡裝了大半碗肉湯,是疼愛她的王嬸嬸做了讓她給孃親補補的……

補補,好一個補補!

又是一道閃電劈下,終於驚醒了傅容月。

她冷冷一笑,抬手毫不猶豫的在自己的胳膊上狠狠一掐,入骨的疼痛,像她證明了這並不是一場夢。

那個藏在霧氣裡不知是神是鬼的人並沒有騙她,她真的重生了!

她終於有機會,來報前世的血海深仇了!

她重生了,回到了噩夢開始的那一天,回到了五年前的那個夏夜!那時候,她只是個鄉野丫頭,不是什麼可笑的忠肅侯府二小姐,更不是可笑的陵王的未婚妻!

對了!那個一直下著暴雨的夏夜,她清楚的記得,母親就是在那一夜離世,而傅家的人,也是在那一天夜裡到的這村子!她們一進門就忙著跟她攀親戚、親熱的拉著她好孩子長好孩子短的誇讚,最後,那所謂的姐姐還假裝肚子痛,誑著她帶去村頭的老中醫處看了看病。等她們回來時,娘已魂歸地府,她竟連娘的遺言都沒聽到……

算算時間,那些人也差不多要來了!

傅容月猛地驚醒,趕緊伸出手去,用力地推了推昏迷中的蘇綰:“娘,你醒醒……你睜開眼睛,看看月兒啊!”

搖了好幾下,才見蘇綰睜開眼睛,毫無焦距的目光轉了一圈,終於認出了她來:“月兒,我的好月兒!你沒事太好了!”說著,眼角便滾下兩滴灼熱的淚珠,“娘夢見她們把你搶了過去,折磨得我的月兒生不如死,幸好……是夢……”

蘇綰說著,常常吸了一口氣,不等傅容月說話,便急急扯著傅容月的袖子,拼了全力說:“好月兒,接下來娘要說的話非常重要,你一定要仔細的記著……”

傅容月哭著連連點頭,蘇綰便接著說:“咱們家在後山有一片果園,樹幹中間有碗口大小的疤的那棵桃子樹下,青石壓著的地方,埋著一個楠木箱子。箱子裡有些東西,對娘、對你、還有一些你不認識的人都非常重要。娘去了以後,你要小心著,不要讓人將那東西帶走,記住了嗎?”

“娘,我都記下了!”傅容月忙答應著。

蘇綰掙扎著半坐起來,靠著她的肩膀,用力大口大口的喘氣,閉了閉眼睛,終於攢夠了力氣,才說:“孩子,畫人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越是親近的人,越要提防著,彆著了別人的道。”

她似乎知道自己死期將至,可就放心不下女兒,用力拽著女兒的手,憋足了最後一口氣,終於吐出了最後幾個字:“傅家要接你回去,你……不可跟……她們走……傅家……絕不能信……任何人……”

說罷,腦袋一歪,就此絕氣。

“娘——”

傅容月緩了一緩,終於痛哭出聲。她緊緊摟著懷中蘇綰尚且溫軟的身子,很多前世想不明白的東西一下子湧上了心底。

前世她陪著傅容芩看完郎中回來,母親的雙眸大睜,一副死不瞑目、猶帶恨意的樣子。孃親一定是想等到自己回來,沒想到自己反而被人誑走了,而那個卑劣的所謂傅夫人,那個口口聲聲喊孃親為姐姐的毒婦,一定在娘耳邊說了很多不中聽的話。前世,娘是被人活生生氣死的!

這一世,她沒有走開,提前叫醒了娘,娘交代了所有的事,終於安心的離開了人事!

傅容月抱著蘇綰,眼淚滾滾而下,但她很快就擦乾了臉頰上的眼淚,堅強的將蘇綰放平,拉過薄被輕輕為蘇綰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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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過一刻鍾左右,雨就會變小,打更的敲到三更時,傅家那些人就要來了!

這一世,她們休想再算計她傅容月!

桃樹下有什麼東西,倒一時片刻不著急,反正她們是不知道自家還有這麼一個小果園的。就算知道有個果園,也未必會想著去翻,她還有時間。

黑暗中,傅容月的眼珠子漸漸亮了起來,一個膽大的主意在她心裡悄悄成型……

她拉開門,穿上蓑衣,帶上帽子,拿了小籃子,回頭看了一眼床榻上的蘇綰,暗暗咬了下唇:“娘,你放心,這一世,女兒絕不讓任何人欺辱女兒一絲一毫!”

傅容月快步走到村西的大牛哥家,用力的拍了拍門。

“誰啊?”屋子裡窸窸窣窣一陣響動,兩個有些蒼老的聲音在裡面嘀嘀咕咕:“這大半夜的,還下著雨,出了什麼事啊?”

傅容月聽見了,忙扯開了聲音回答:“展叔,展嬸,我是小月!”

“小月?”展嬸吃了一驚,忙問身邊的老頭:“莫非是她娘……”

蘇綰病重已有些時日,老一輩的看著那病容,紛紛猜測也就這一兩日的好活了,所以夜裡都不怎麼睡踏實,總留心聽著傅容月家的動靜。

展叔開了門,憐愛的將傅容月拉進去,免得她淋更多的雨,一邊拉還一邊疼惜的數落:“小月,怎麼這時候過來,是不是你娘她……”

“展叔,展嬸,我娘剛剛醒了,說肚子餓,偏巧今天下雨,家裡的柴火用完了,我沒辦法燒飯。就想著展叔展嬸這裡最親,所以,小月就厚著臉皮過來,想跟叔叔嬸嬸借些剩飯剩菜先給娘吃著,明天就還叔叔嬸嬸!”傅容月忍住眼窩裡的淚意,努力讓自己含著開心的笑說出這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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