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就“故事”本身而言,裡克所述中的所謂聖境卻似乎與“神聖”毫不沾邊。

聽起來,那就像既非天堂也非地獄的混沌世界,倒是匹配教義中那位冷酷無情的“聖明”。

真是為無畏赴死的狂熱邪教徒悲哀,甚至還要連帶禍害更多無辜的人!

“這個故事中的聖明,連半點憐憫都不願給予虔誠的信徒嗎?”我問向裡克:“既然如此,為什麼還有信仰這般狂熱的教徒?就不能好好地活著嗎?反正……無論多久死後,都要進入所謂的聖境接受審判,對吧?”

“當聖明願意給予渺小之人以物易物的機會,就是最大的憐憫,也是最好的祝福。”裡克說:“聖明教徒不信仰那些被無知之人幻想和自我催眠美化的假神,只相信遠古以來永恆不變的真理和法則。就如你所學的專業,‘等價交換’不就是基石般的能量通則嗎?你能想象基石通則消失後,混亂流竄的無規則能量波動嗎?”

“這根本就是兩回事。能量,通則,能晶……那是自然界中的客觀存在。”我反駁他:“而生命本身是有主觀情感的,怎可混為一談!”

“生命,情感,靈魂……所有這些都將歸於虛無,成為客觀存在中的一部分,任何主觀意識都不能阻擋。”裡克回應:“那些虔誠的教徒願意終結自己,獻出本可存續數十年的生命,實際上也是為了增加與聖明交換的籌碼。”

“真荒唐……”我再也忍不住,直接駁斥他那殘酷的故事邏輯:“難道那些極端邪教徒自殺式的獻祭,就是為了交換無法預測的轉生?那他們自己願意殉道也就算了,為什麼還要讓其他無辜之人陪葬!”

“這也是兩件事,不過我可以都回答,假如你能理解的話。”裡克現在已經不執著於和我“交換”問答了,不知為什麼。

“不能否認,確實有些教徒是為了自己而殉道。但教徒也是人,而人總是複雜的。”裡克說:“更多的人有著各種情感羈絆……對,就如你所說,生命的存在總是伴隨著情感,而情感來自於生命與生命之間的碰撞,靈魂與靈魂之間的吸引,總有人不是為了自己而活著。”

“所以,更多的教徒,不是為了自己而犧牲。”他看著我,說:“即便獻出自己的生命,也只能交換到一絲縹緲的希望,那也會有許多人願意去做,因為人就是擁有如此複雜情感的生命。他們願意在虛無中化為烏有,只是為了交換其他靈魂安生的希望……你能理解嗎?”

“……”我搖了搖頭,問:“你所說的,包括那些犯下殘忍罪行的邪教徒?別開玩笑了。”

“不,只是其中一種情形。人是複雜的,就是你眼中的邪教徒,也不能一概而論。”裡克回答:“後一個問題,其實前面已經回答了。”

“……為了所謂間隔數百年的儀式?!”當我想到這個答案,內心頓時一震。

“所以,聖明教1001年在紅葉城犯下許多殺人罪案,也是在施行所謂的儀式?!”我質問著裡克:“五百年後,又在小雲城、月鈴鎮、碎石城重來一次嗎?不……在1498年,就已經開始了對不對?菱川、長灘、紫櫻……竟殺害了那麼多人!難道還不打算收手嗎?!”

有這樣的預感……就如裡克之前也許是無意中透露過“今晚安全”這樣怪異資訊。

那麼,這個邪教是不是準備發起新的恐怖襲擊案?!

“如果還有半點良知……請你公開接下來的恐怖計劃。”我看著他說:“不管聖明教信仰如何,願意殉道的是少數極端教徒的事,不要帶上其他無辜之人!不是所有人都願意拋捨棄一切去追求那個所謂聖境的祝福或憐憫!”

“很遺憾,我只是個信仰聖明的巡修者和觀察者,並非執行者,也不知道教派具體計劃。”裡克對我說:“如果你想知道,諸如明天某時某刻在何處會執行哪個部分的儀式……抱歉,本人並不掌握這樣的資訊。”

這個儀式竟然還有幾個部分?!所以……聖明邪教才會選擇在全國各地製造血案嗎?

想到這裡,彷彿有一陣寒流湧來,讓我不自覺地打了個冷顫。

但是,他真的一點都不知道聖明邪教的計劃嗎?

“可能你覺得我在說謊,但是……”裡克對一直沒接話的我說:“近千年的發展歷史中,聖明教早已習慣在黑暗中生存的法則。這是個信仰統一但組織分散的教派,不會因被搗毀某個據點或區域核心就宣告滅亡,總會有新的傳承者。”

“發生在各地的連串事件……”他揮了下手,劃出半圈弧形:“也許,就是由各個分割槽教派甚至單獨教徒策劃行動的。因為有著統一的信念,當1498年3月的菱川雷巖礦區事件登報後,自然會有下批教徒接受並理解這個資訊的含義,自覺去完成下一步儀式並傳遞信息。這就是由看似獨立的偶然聯結而成的精妙必然結果……能理解嗎?”

什麼……這太牽強了吧!

可是,各地與邪教相關的命案,也的確似有不同的犯罪場景,就像出自不同兇徒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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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月鈴礦區和雷巖礦區比較類似,那都是利用大型死靈來殺戮!

“難道聖明教徒將新聞報道當成某種‘成功實行’的暗號傳遞,召喚各地的極端分子作案?!”我驚訝至極:“萬一有幾批狂熱教徒收到資訊,同時犯罪,豈不是會造成更多傷亡?!”

“說得對。所以,看似毫無規律的突發事件,站在宏觀的角度來看,卻有著某種奇妙精準的連續性軌道,就像神蹟一般。”裡克竟似乎相當欣賞這種所謂的“精妙”犯罪,但他又接著說:“當然,也許會有一個主力組織在起總串作用,或是某些教徒會留下預告印記……總會將這個軌道聯結得更加完美。”

完美……!

真是後悔沒先跟萊特他們說與裡克見面的事。應該把這個瘋狂邪教徒控制起來,就算他不知道具體計劃,也可能知道某種犯罪“軌道”!

“聖明教在全國範圍內犯下這麼多罪行,是為了召喚潛伏在人間的惡魔教徒嗎?”我問向裡克:“這就是所謂儀式的含義?那些邪惡的靈魂自己去所謂聖境不好嗎?竟還要搭上無辜者的生命!”

“儀式並不僅僅是在召喚同樣信仰的教徒……”裡克並不否認我的猜測,接著又說:“也是為了喚醒迷失的偉大靈魂,那是聖明教的精神和信仰支柱,能授予渺小教徒靈魂進入聖境以物易物的祝福……至少讓靈魂不被聖境無情撕碎。”

真不能跟他糾纏宗教細節,不知不覺就陷入難以自拔的漩渦。

於是,我直接對他說:“我已經瞭解過聖境故事,不關心其他細節。裡克先生,請問在這場遍及全國的儀式中,你去過幾個地方?比如……1501年6月的小雲城?你在那裡也收殮過遇害者和死靈屍體嗎?”

這是我的猜測。記得報道和檔案中都提過,當時只有來去匆匆的外地人願意收殮雲端煤礦遇害者屍體,就像裡克在月鈴鎮礦區事件發生後做的那樣。

“事實上,從1498年到1501年,我一直在全國各地巡遊。”裡克說:“每個地方至多四周。那真是辛苦的苦修生涯,卻也見識頗多。我的確在小雲城和月鈴鎮待過,也幫忙埋葬過犧牲者的遺體。至於月鈴鎮……我想你也知道。”

“既然你剛好在事發前後出現在兩個現場……”我盯著他問:“即使如此,你也要堅持,自己對所謂儀式計劃不知情嗎?”

“是的。”他的表情沒有一丁點變化,彷彿說的每句話都是事實:“我不知曉聖明教的具體計劃,也不需要知道。至於為什麼會出現哪裡……因為真正的聖明教徒,自然會通曉教義,也就能讀懂下一個儀式的大致時點和方位。這些資訊並不需要明確寫出來。”

老奸巨猾的傢伙……說了一堆話就是沒有明確答案。

“看在唯一真神的份上,就不能給予一點同情心嗎?既然你出現在紅葉城,難道這裡也將會發生可怕的命案?!”我再追問裡克一次。如果可以的話,真應該讓萊特來訊問他,相信這個邪教徒會給出更多有用線索。

“其實,剛剛已經給過你一些答案了。”裡克笑了一下,接著說:“即便你不是聖明教徒,厭惡並斥責其為邪教,但也可以壓下主觀感受,嘗試去理解這個教派的思維和邏輯,也許就能看穿儀式計劃,對吧?如果你想掌握敵人的軌跡,起碼要站在敵人角度來思考。”

這個人的立場到底算什麼……我承認不可能憑藉幾句空洞的話說服他透露全部實情,可他好像也不排斥透露一些線索,說不定這些資訊還可能影響聖明教間隔幾百年才實施的邪惡儀式。

難道說……他有充分理由認為,不管外界如何干涉,所謂聖明教的儀式一定會完成?!

只是,我還想不到他剛剛究竟給過哪些“答案”。

實際上,他今晚給出的資訊相當多,儘管不知道其中有多少是邪教徒的妄想。

就像那不分天堂或地獄的混沌“聖境”。

於是,我對著他提出問題:“裡克先生,你去過聖明教宣稱的‘聖境’嗎?如果去過,按照以物易物的法則,假如以前生的記憶交換今生的轉世,當變成另一個人甦醒過來之時,又如何記得聖境的經歷?如果沒去過,又如何知道這些知識?難道是前人的經驗?那又會重複剛才的悖論。如果沒有人去過……那所謂聖境不就僅為想象中的世界?”

“變成另一個人‘甦醒’過來?你所描繪的場景,卻非‘重生為嬰孩’之類的常人看法,可真有趣。”裡克卻首先關注到一個小細節。

糟糕……我無意中將自己的經歷代入剛剛的問話中!

不過還好,他並沒有一直糾纏下去。

“實際上,天堂,地獄……也沒有任何人去過再回來,為什麼聖神教和聖主教的聖典上又有惟妙惟肖的描述呢?”裡克對我說:“說到底,不過是千年來眾多信徒共同的想象罷了。而當某個群體想象被多數人深信不疑乃至成為信仰,那就精神維度而言,也是一種真實存在的特殊狀態。”

他接著說:“包括社會、國家、政府、制度……這些其實都是人類共同想象的產物,宗教也然。你以為那些宏偉的教堂就是宗教嗎?不,如果沒有信仰的注入,那就只是一堆堆砌起來的漂亮石頭。就像沒有能量的白能晶,不過是一顆透明礦石。沒有了靈魂的人……也就跟屍體無異。”

“所以說,你承認,聖境也不過是想象之物?”我不為所動,繼續問下去。如果只是想象中的世界,這些邪教徒妄圖獲得所謂祝福的所作所為……簡直就是毫無意義。

但是,如果對那些狂熱的極端分子說其信仰一文不值的話,恐怕等於殺了他們……不,或許在此之前,自己就會被狂怒的他們殺掉……

“如果你持有先決立場的話,自然可以認為都是想象,這沒關係。”裡克並不介意我的提問,接著說:“聖明教千年來由無數巡修者和教徒留下的文書中,記錄過極少數人留有某些破碎的前世記憶畫面。也許聖境隨機拿走受祝福進入者的大部分靈魂,再交換以另外的部分……在這個過程中,會偶然留下某些殘存的原生碎片,隨著新的靈魂重生於世。”

“……”我稍稍低下頭,想思考點什麼,腦袋裡卻一片空白。

只有那好像越來越快的心跳,讓我一時有些慌亂。

“也許,那只是記錄者的個人想象。”我冒出一句話,卻像在做蒼白無力的辯駁。

“可能吧,今晚說了很多。既然有了故事,自然也可以有想象。”裡克說:“個人的經歷,只有自己才知道究竟是真是假。你說呢……?”

怎麼又說到我?

“……”我抬起頭,再次看向裡克,問:“我知道您曾是從事宗教歷史研究的學者。所以,你是看過許多古老檔案資料麼?難道也看過聖明教的一手記錄文書?這些東西……都是在哪裡看到的?”

“有些可以在圖書檔案館找到。比如紅葉城這邊的州立第一圖書檔案館就挺不錯。有些呢……確實來源比較特殊,不是正常渠道能找到。畢竟,聖明教是公認的邪教。”他看著我,說:“就如剛剛所說,假如你想瞭解這個教派的行事邏輯,甚至想讀懂某些印記啟示,還想執行你所認為的正義,何不沉下心研究一下呢?”

“對了。”他又笑了一下,說:“我也去過寧溪谷學院。那裡的圖書館中就有被祝福與眷顧者留下的一些歷史手稿……相信嗎?”

“你說什麼?!”我驚訝地看著他:“難道是中央圖書館?”

圖書館留有“被祝福與眷顧者手稿”?

邪教徒的歷史資料?!不,被祝福者只是聖明教的定義……不一定就是邪教徒吧?

而且,他剛剛不是說聖明並不憐憫凡人麼,光是祝福就要拿走信徒生命的話,那這位“被祝福與眷顧者”是什麼來頭啊?

說起來,中央圖書館的四層東南4D區就是宗教典籍藏書區,包括裡克曾是國家神學院教授時期的著作就放在那裡的書架。

那個地方居然還有裡克所稱的資料?

雖然我是圖書館管理員,但畢竟兼職時間不長,也不可能熟悉書海里的每一朵浪花。

饒是如此,他的話卻引起我的好奇心。

但是,他接下來的回答,卻再次出乎我的意料。

“不,並非那個五層樓高的中央圖書館。實際上,你們學院也不只一個圖書館吧?”

“啊?什麼?”我頓時愣住。

不在中央圖書館,還能在哪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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