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璃澤尚未到多雨的季節。不過是深春罷了,雷雨的悶熱已在沼澤與林地間無孔不入。常常是雨也下不下來,風也刮不進來,空給人一身燥熱,令人煩悶不堪。

“我知道,你有些私事需要忙碌。只是目前,一切都進行到了緊要關頭。”

柔和的女聲說。

“……”

對方一時沒有答話,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在這樣的時期,我們需要儘可能整合人手。畢竟,對此等大事而言,這點人力怎麼也不能說是綽綽有餘的。尤其是你與葉姑娘,要是不在此處,會使事情變得麻煩。你們若還在外奔走,也未免會顯得過於張揚,而現在,正是應當韜光養晦的時候。”她不疾不徐地說,似是熨帖寬慰,“故而,這段日子委屈了你,不得不留在這裡,抽身不得。還希望你能理解這其中的緣故。”

“當然。為歿影閣出力,本也是我該做的。”

佘氿回答。

他的語氣裡倒無敷衍之意,只是目光焦點不知飄忽在何處,多少是在走著神。這副心事重重的模樣,襯得話語也如言不由衷。皋月君靜靜看著他,並未點破,而是接著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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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屍池一帶,無論地形還是靈力,抑或池子裡混雜的種種材料,都極為複雜。這個地方,絕對禁止外人涉足。近來的養料已經足夠,至少對當下而言……可惜,我們所得到的最令人滿意的成果,同時也是計劃中最重要的那一環,卻是遺失了。雖然,其中關鍵仍能被彌補,丟失的若是被他人拾去,卻會帶來困擾。這些事情,我們都需要注意。”

“我會留意,等我下次出去……反正我在這裡要做的,只有一些收尾的工作吧?之後在外界時,我會留心打探這些訊息。”

皋月君微微一笑。她啟唇還要說什麼,忽而頓住,與佘氿一道看向一旁。一隻小小的守宮靈巧地遊走,徑直爬向皋月君,攀上了她垂下的指尖。皋月君露出了瞭然的神色。

“似是有貴客來呢。你先去忙吧。”

尹歸鴻走在長而曲折的石道中。

四下散佈著形態各異的鍾乳、石筍,甚至有難得一見的石幔、石花,被青色冷光映得光怪陸離。他無心欣賞這些景色,對他而言,還有遠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從遠方來到歿影閣,路途漫漫,尹歸鴻已經儘可能加快了速度。在朽月君指點下,他知道了一些人類可以通行的靈脈,這一路抄了不少此類近道。動身之前,他亦在周邊的其它地方有所遊歷,拜訪了不少有能人所在的城鎮或鄉野,有意領略他人武學,也確實獲益匪淺。而此次拜訪歿影閣的行動,倒並非是他自發要做的事。

當他風塵僕僕踏入青璃澤,穿過交錯遍佈的靈脈,太陽正爬升至中天。行將抵達目的地時,他卻被攔在了臨近歿影閣處。尹歸鴻看向阻攔者的眼睛,瞧見了細縫一樣的瞳孔,心裡多少猜到了對方的身份。

“這位少俠,咱們這兒,可是閒人免入哦。”

狩恭鐸笑眯眯地說著,語調輕鬆隨意,制止的架勢卻足夠明顯。尹歸鴻不打算硬闖,回答的語氣還算禮貌:

“我由朽月君引薦,前來尋找皋月君,有事要向她詢問。”

狩恭鐸遲疑了一下,對著他端詳一陣兒。這個妖怪倒是很有眼色,沒有接著盤問他到底欲問何事。隨後,尹歸鴻瞧見一隻小小的守宮,從對方袖口躥了出來。狩恭鐸低垂手掌,將它放到了地上,小東西便扭著身子,揮舞短短的腿,奮力往狩恭鐸身後的通道奔去。做完這一切,狩恭鐸才再度接上了話頭:

“我已通報皋月大人,你且在此等待。”

“……”尹歸鴻轉過視線,望向那只小得可憐的守宮,心裡質疑這通傳的速度,“就不能行個方便?既然我都已經來到此處……”

狩恭鐸連連搖頭。

“我們這裡呢,最近在研究點新奇秘術。哎呀,一不小心,就稍有些烏煙瘴氣的。也不能讓壞空氣憋在一處不流通,現下裡邊很多地方都在散味兒,為了你自個兒的身子骨,還是少安毋躁為好。而且——”他轉了轉眼睛,“你是客人,要是看到什麼不能被活人看見的東西,那可會很讓我遺憾的。”

尹歸鴻嘴角抽動了一下,像是忍不住要刺上兩句。他心裡略為不耐,但很快便緩緩吐出口氣,捏了捏眉心,彷彿要抻平緊皺的眉頭。畢竟有求於人,這又是別人的地盤,惹是生非並無好處。

不過是等待,他不應該缺乏這一時半會兒的耐性。

這附近自然沒有可落座的桌椅,他也沒有興趣和一個陌生妖怪談天說地,一人一妖幹站在原地,不知將眼神往哪兒擺才好消磨時間,只得時不時面面廝覷,相對無言。狩恭鐸的視線四處遊移,一會兒工夫,已經在尹歸鴻身上掃了幾遍。他忽然主動打破了沉默:

“你這刀鞘,形狀還挺特別。”

“唔。”尹歸鴻抬起眉毛。

“我只聽說,某些異國的兵器,形制會如彎鉤一般。”狩恭鐸朝著他腰間彎彎的刀鞘揚了揚下巴,“這樣的刀劍,在此方國度卻不常見,我所知道的只有一把。”

尹歸鴻指尖在刀鞘的弧度上滑動著,不鹹不淡地應了一聲。

“那大概就是你知道的那一把了。”

他沒什麼談興,狩恭鐸也不再搭話,拈著下巴若有所思,又或許只是在發呆。

小守宮回來得比尹歸鴻所料想的要快許多。很快,細小的影子從幽暗甬道裡躥出,跑到他們腳邊。狩恭鐸蹲下身,好讓這只小信使爬回自己身上來。雖然尹歸鴻聽不到什麼聲音,他卻像在側耳聆聽什麼,並確實接收到了某種資訊。

“這邊請吧。”狩恭鐸側身讓出入口,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

尹歸鴻跟著他,在石質的通道裡穿行,偶爾偏頭避開洞頂落下的水珠。比起此地特有的青色礦石或溶洞景緻,他更多地注意到了靈脈的痕跡,想來狩恭鐸先前便是擔心自己在靈脈間亂闖,走到其他地方,看去了他們什麼機密。山洞中錯綜複雜,甚至使人懷疑前方帶路的人會否多拐幾個彎,好教人辨識不清進出道路。這疑慮還未來得及滋長,尹歸鴻已經被帶到了一片相對空曠處。

“皋月大人,客人帶到了。”

他聽見狩恭鐸說罷,便與他擦身離開,態度比剛才對自己恭敬得多。

在他不遠處有一張晶瑩剔透的茶案,與這裡的諸多景物一樣泛出瑩瑩青光。上邊擺著茶盞,同

樣色澤瑩潤,其中一隻放在靠近他的方向,看來是為他準備的。尹歸鴻走近幾步,能瞥見杯中茶水亦是一般色調,好似溶了水的青璃。這色彩出現在器物上固然是美的,一旦食物也成了這種冷色,卻讓人一絲半點兒都不想下口了。

桌後坐著一個女人。她有一副年輕的面容,長髮卻是銀灰的,如上好銀絲傾瀉在一身繁複青衣上,與周身精緻銀飾相映。她姿態優雅,望向他時露出的客套的笑容也柔美動人,如同春末泠泠細雨,在尚且清冷的荷塘畫出加以點綴的漣漪。

這自然是皋月君了,仔細說來,這還是除了朽月君以外,他第一個如此近距離接觸的六道無常。比起先前有一面之緣的水無君,她要溫柔親切得多,更不用去比朽月君那個惡劣的傢伙,或者神無君那等凶神惡煞。看來,也不是所有的六道無常,都是那麼性情刁鑽兇蠻的角色。

“其實,只要你拔出刀來,妾身的手下都會放你進來。”

待他落座後,皋月君輕輕地說,聲音也如人一樣空靈清雅。她的意思很明確:他們認得這把刀從何而來,這將會確鑿無疑地代表朽月君的意思。

“聽上去很是大動干戈,而我不喜歡動輒喊打喊殺。若無必要,還是保持禮數的好。”尹歸鴻動了動手指,到底還是沒有端起盛著古怪液體的茶盞,“我無意威脅任何人,至少此番前來,我只想心平氣和地……談些事情。”

皋月君不置可否,只是報以微笑,轉向了下一個話題:

“那麼,你這次前來,是帶著什麼樣的問題?”

“您若不怪我無禮,我就開門見山了。”尹歸鴻坐直了身子,微微前傾,“我想要知道的是,去往天狗冢的路。”

天狗冢。

這個問題似乎超出了皋月君所預料的簡單範疇。她蹙起了眉,思忖片刻,面露難色。

“妾身大概能預料到你們想做些什麼。但——這條路,並不好走。”

她意有所指。尹歸鴻聽得出弦外之音,他沒有過多地思索,因此事他自己早已考慮周全,或至少自認為如此。

“我知道。然而我很清楚,如今我的力量太過薄弱,遠遠不夠支撐我達成目標。如此,也只能適當地藉助於外物。”

“藉助有很多方式,外物同樣分許多種。”皋月君沉吟著,手裡的杯蓋兒輕輕摩挲茶盞,她抬起輪廓纖美的眼,眉頭淺淺擰著,好像情真意切地在為此擔憂關切,“你決意要一意孤行,選擇最為兇險的一條路嗎?”

“我意已決。”

“妾身想,既然找到這裡,你也不易被三言兩語改變決心。雖然如此,妾身還是將醜話說在前頭。”皋月君放下了杯子,正色道,“知道天狗冢之所在的人雖少,卻有,但所有去了那裡的人,全都有去無回。”

“天狗冢並不存在於現世,而在生與死的狹縫之間。這樣的地方有很多,你也許有所耳聞,諸如葬頭河、亡人沼……天狗冢也是其中之一。略有特別的是,它是由天狗的始祖生生撕裂開拓出的空間。”

皋月君不緊不慢地說著,偶爾上抬的眉眼暗自觀察著尹歸鴻的反應。他倒一直板著個臉,打進來起就是那般嚴肅,不知心裡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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