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子”到底怎樣才算養好?

去見江兆言的一路上, 戚淙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他戴著帽子坐在計程車後座,揹包放在腿上,手隔著揹包布料輕輕撫摸匕首的輪廓, 頭微側, 看窗外快速後退的繁華街景。

從他窺探到的那些記憶來看, 任務者似乎是想讓“種子”愛上他,或者說是讓“種子”對他產生一種強烈的感情聯絡。

在某個記憶片段裡, 任務者曾跟“同事”說過“八個世界了,‘種子’已經養得差不多,感情不再那麼難催化,難度弱了許多”這樣的話。任務者還說過,“種子”本性涼薄,薄情寡義。

所以, 任務者是想透過自己每一世對“種子”死心塌地的付出, 來讓“種子”變得不涼薄?

用種莊稼作比的話,那就是任務者的付出是養料,他想用這養料去催化本性涼薄的“種子”本性裡那一點稀薄的感情,並滋養那些感情。那麼, 當“種子”本性裡那點稀薄的感情在一世又一世養料的滋養下成長到了一定程度,“種子”是不是就算是養好了?

是這樣嗎?可“種子”養好後有什麼用?

從任務者和“同事”的對話來看,任務者是十分有把握在這個世界把“種子”養好的, 而且這似乎是任務者的最後一次任務機會,一旦這次失敗,任務者的所求就會泡湯。

那個能讓任務者放心做任務的地方似乎也已經損壞, 所以,這一世的江兆言,是任務者唯一能完成任務獲得新生的機會。

戚淙本來撫摸匕首輪廓的手不自覺用力, 變成了握緊匕首的一角。

新生?

任務者為了自己的新生,就要毀了他的人生麼?

“喲,南陽商圈今天做活動嗎,怎麼扎了這麼多花和氣球,這大夏天的看著怪涼快的。”

前座司機的話將戚淙從暗沉的思緒裡驚回神,某個熟悉的字眼讓他握著匕首的手猛地鬆開,本能地朝著車窗外看去。

人流密集的商圈大廣場上,大片水藍色的花朵和氣球從廣場的環形裝飾柱上盤旋升起,透過上方的銀白緞帶,纏繞糾結著在廣場上方搭建出了一個如鳥巢般的水藍色穹頂,精緻盛大,十分漂亮。

穹頂之下最中心處,一個音樂噴泉正徐徐噴灑著水花,噴泉水流調得十分細密,襯著藍色的燈光,在穹頂罩出的陰影下,炸開時就像是一場夜雨落下。

戚淙睜大眼,然後連忙低頭抬手把帽子往下壓了壓,朝司機說道:“怎麼走了這裡?”

“啊?”司機有些懵的樣子,“你要去南通路,那肯定得從南陽路過去,不然得繞好大個圈呢。”

戚淙愣了下,拿起手機調出導航看了看,後知後覺地發現江兆言選的見面地點居然就在南陽電影院附近。

巧合,還是天意。

還是又一場惡劣的玩笑。

前方是紅綠燈,計程車停下,戚淙忍不住再次朝著那個廣場看去。角度的原因,他這次居然看到了廣場南側某個建築外牆上掛著的南陽影院的招牌……還有上面《天問》的巨幅海報。

黑衣抱劍的男人立於旗杆頂部,臉被圍帽遮了大半,只露出了一點下顎輪廓。

戚淙怔怔看著海報,想起昨天電話裡顧潯那句“不見不散”,想象著顧潯在這棟建築的某個地方苦苦等待的樣子,感情先理智一步,脫口說道:“停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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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紅燈過去,司機正在起步,聞言從後視鏡裡看戚淙,“您是怕前面堵車我不好調頭嗎?沒事,前面拐個彎就是南通路了,這大下午的,那邊應該不堵。”

戚淙回神,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之後忙想改口,可話說出來卻是:“沒事,這裡放我下來就好……我剛好要去商場裡買點東西。”

兩分鍾後,計程車在南陽商圈廣場的西角找了個地方停下。戚淙付錢後推門下車,轉身朝著南陽電影院所在的方向看去。

正值週末,商圈廣場上來人來往,有許多人在舉著手機對著上方的氣球花朵拍照。

跟廣場上的熱鬧不同,側邊扶梯往上的南陽電影院入口處卻十分冷清,上面還掛著一個暫停營業,憑證出入的牌子。

暫停營業……是顧潯弄得嗎?

戚淙垂眼,然後轉身邁步。

《重獲新生》的前奏突然響起,戚淙猛地停步,朝著聲音傳來出扭頭,然後怔愣發現,剛剛還在放各種廣告和電影宣傳片的影院室外廣告屏上突然播起了《重獲新生》的mv。

“誒?這首歌……”

“你知道這首歌啊,這幾天很火的,唱歌的人叫戚……聽說沈嘉、連……還有顧潯……”

不遠處有兩個女孩子聽到歌聲停下往電影院的方向看了看,然後說著話走遠了。戚淙被她們的話驚回神,看看她們,又看看電影院外牆上和廣告屏挨著的《天問》海報。

他的作品和顧潯的作品挨在一起,就像是他真的已經重新振作,並站到了顧潯身邊一樣。

可這只是一場自我討好的欺騙而已。

他永遠不可能出現在顧潯身邊。

戚淙內心的情緒一點點落下,他拿出手機,對著廣告屏和《天問》的海報照了一張,又定定看了這畫面幾秒,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江兆言約的見面地點是一家比較清靜的茶吧,戚淙隨著侍者走上茶吧二樓,在即將進入包廂前朝侍者說道:“一會麻煩多注意一下這裡。”說完在侍者有些愣的視線裡直接推開門邁步進去。

坐在包廂靠裡側的江兆言聞言看過來。他頭髮有些長,應該是有一陣沒修剪了,衣服倒是很考究乾淨,眉頭習慣性皺著,帶著一點習慣了上位者角色的自傲強勢。

這是“種子”,一切的起源。

戚淙迎著江兆言的視線反手把門關上,抬手摘下頭頂的鴨舌帽和單肩揹著的揹包,走到江兆言對面拉開椅子坐下,看著江兆言,沒說話。

江兆言也看著戚淙,視線從上到下,又從下到上地仔細將戚淙打量了一遍,然後把視線定在了戚淙的臉上,掃一圈戚淙的表情,眉頭皺得更緊:“你變了太多。”

戚淙還是沒說話,手一直鬆鬆搭在揹包上,若有似無地摸裡面的匕首。

他看著江兆言,卻又沒看著江兆言。他在想,如果“種子”沒了,任務者是不是就會徹底消失,他身邊的所有人是不是就會不再受到傷害。

如果是的話……

“戚淙,我並不是有意想威脅你,我只是想當面告訴你一些事,以免你以後後悔。”江兆言主動給戚淙倒了杯水,大概是從來沒有說過軟化,所以語氣聽上去有些僵硬,“從你出事開始,你一直在迴避我的聯絡,你身邊的人也一直在阻止我和你見面。我大概能知道他們向你灌輸了什麼,我不過多辯解,只澄清一點,我從來沒有故意去利用和壓榨你,好些事也是新聞爆出來了我才知道。”

江兆言從身後取出檔案包,從裡面抽出一張卡推到戚淙面前:“兆強一直在找你要錢和讓你開卡供他消費的事情我一直不知道,這裡面是兩百萬,應該足夠你補上信用卡的窟窿。”

戚淙看一眼桌上的卡,沒有接,也沒有說話。

江兆言等了兩秒,眉頭皺了皺,又從包裡抽出一份檔案放到戚淙面前:“還有這個,我之前答應過你,言煌的股份有你的一份,我之前不給你,是因為言煌擴張太快,我需要大額的股份佔比來穩定地位,現在言煌沒了……”

他又皺了下眉,似是壓了下情緒,繼續道:“我把賣出言煌的資金分了分,這是屬於你的百分之三十,你拿好。”

百分之三十,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任務者那三年裡靠坑戚家給言煌喂的那些資源,只配拿百分之三十?

戚淙手指在揹包面上摩挲,終於開口,問道:“你想見我就是為了這個?”

江兆言見戚淙開口,身體姿態明顯放鬆了許多,語氣也不再那麼故作溫和,回道:“我找你當然不是為了這些,這些只是順便的。我說過,我這次找你,主要目的是不想你以後後悔。戚淙,你的記憶現在停留在你我相識之前,對嗎?”

戚淙沒回答。

江兆言也不等他的回答,繼續道:“你對我所有的瞭解都是來自別人對你的灌輸,你就沒有想過,他們可能是在騙你嗎?”

戚淙面無表情回道:“我的父母和沈嘉不會騙我。”

“但顧潯會。”江兆言又從揹包裡分別取出了幾份檔案,全部推到戚淙面前,用一種看被所有人矇騙的傻子的眼神看著戚淙,說道,“顧潯背景深厚,從言煌成立開始,他一直在若有似無地透過各種手段打壓言煌的發展,你失憶忘記我之後,他的行動再不收斂,言煌之所以這麼快崩盤,全是他在背後推波助瀾。還有,我懷疑三木的破產也是他的手筆。”

戚淙猛地抬眼,死死盯著江兆言,問道:“顧潯……的手筆?”

江兆言被戚淙看得沉了下臉,又皺眉忍下,示意那些檔案:“我知道你對我有敵意,並且不相信我說的話,所以我帶了證據來,桌上這些是我找人查出來,你可以看一看。”

戚淙一點一點壓下情緒,看向桌上那幾份檔案,最後鬆開抬起放在揹包上的手,將最上面的一份檔案開啟。

一份三木在轉型重要時期和國外某個公司接洽合作的資料出現在眼前,資料顯示,三木曾想透過和這個國外公司的合作來完成最終轉型,但最終這次合作沒有成,三木前期投入全部打水漂,損失慘重。

江兆言從旁解釋道:“我調查到這家公司是顧潯的一個堂姐開的,並且在和三木接洽之前,這家公司從來沒有過和國內公司合作的例子。”

資料內容很齊全,關於顧潯堂姐是那家公司幕後負責人的證據也十分紮實。也就是說,顧潯真的曾透過親戚的手,和三木接觸過。

戚淙鬆開拿著資料的手,有些怔忪。

這些他都不知道……顧潯插手三木生意是想做什麼?

“戚淙,顧潯沒你以為的那麼好,他一直在騙你,你別太天真,他那種家世的人,怎麼可能真的老老實實死心塌地地等你愛你這麼多年?他對你的根本不是愛,只是一種變態的佔有慾。”

江兆言像是憋了一口氣太久終於有了發洩口,說話越發硬氣,見戚淙不動,還傾身幫戚淙開啟了下一份檔案,將它推到了戚淙面前:“為了得到你,他可以去做任何你能想到的和不能想到的卑鄙骯髒事。三年前你生病之後,他在我明確告知過他你的狀態不適合再受刺激的情況下,仍頻繁揹著我接觸你,試圖帶你去接受強制性的記憶恢復治療。你很怕他,一直在躲著他。他在始終無法見到你的情況下,找法子綁架了你。”

戚淙的思緒陡然回籠,看向江兆言。

江兆言用力點了點戚淙面前的檔案:“他當時借別人的殼子用談生意的藉口騙我去了他家裡開設的酒店,把我關在那裡,然後以我做要挾逼你過去。你去了,然後他轉而關著你,想把你帶走,還試圖傷害我。你背後的傷口就是在那次綁架事件裡被顧潯劃的,你當時是為我擋得那一刀……”

江兆言說到這停了停,語氣緩了些,表情也溫和了許多,繼續道:“如果不是你受傷,他根本不會放我們離開。也是在那次之後,他大概是怕了,才終於不再出現在你面前。我本來想報警,你阻止了我,說不想在我事業剛起步的時候給我樹敵。戚淙,你好好看看這些,我到底是不是真的像他們口中說的那樣面目可憎,顧潯到底是不是真的在幫你,你好好看看!顧潯分明是想打垮我,再打垮你的父母,讓你無依無靠,一無所有,逼你去找他,求他!”

戚淙低頭,入目就是一張顧潯身上沾血站在醫院大門外朝門內望過來的照片。照片裡的顧潯面色緊繃瘋狂,眼眶通紅,看著又兇又狼狽。

他心絃一顫,想伸手把這張照片扯到手裡,江兆言卻突然蓋住這份檔案,又去開啟了剩下幾份。

“還有這些,我知道顧潯不會罷休,所以及時賣出了言煌,但他一直小動作不斷,先是用各種方法給我設套,想誘我入陷阱詐光我手裡剩下的籌碼,之後又開始打壓封鎖我所有可能拿到的資源。不止如此,我的弟弟、父母、堂兄弟……所有和我扯上關係的人,他都在尋找方法想讓他們攪進官司裡。先是兆強的信用卡詐騙,之後是江天的挪用公款和貪汙,還有我父母的違法放貸,這一項項一頁頁,他是想逼我江家人死!”

江兆言說到氣頭上,突然用力拍在了檔案上,起身隔著桌子逼近戚淙,說道:“戚淙,這才是顧潯真正的樣子,他就是個瘋子加變態!別再被他騙了,你現在進了娛樂圈,就是進了他的地盤,以後只能任他擺佈揉捏。等以後他膩了你,你以為以他這樣的本性,他會怎麼對你?”

亂七八糟的檔案散了一桌,將顧潯那張照片擋了大半,而剩下的那小一半,正好被江兆言壓在了掌心下。

戚淙收回想伸手拿照片的手,抬頭對上江兆言的視線,語氣又冷又沉:“說完了?”

江兆言接觸到戚淙冰冷帶著攻擊性的眼神,怒氣一噎,慢慢直起身:“你……”

“這就是你的目的?挑撥我和顧潯的關係,想讓我去給顧潯施壓,去跟顧潯鬧,好讓他不再針對你和你的家人嗎?”

江兆言意識到不對,表情一點點變化,最後定位在憤怒和冷沉上:“戚淙,我跟你說了這麼多,擺了這麼多證據,你是真的沒——”

“可是,”戚淙打斷江兆言的話,在江兆言起身後伸手扒開滿桌資料,拿起那張顧潯的照片,仔細抹了抹剛剛江兆言壓著的地方,抬眼看江兆言,繼續道,“當初要不是你先拿餐刀試圖攻擊顧潯,顧潯怎麼會在搶你手上的餐刀時,不小心劃到非要撲上去護住你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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