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川崗下大破陏軍的援兵,讓陰世師叔侄打算東西對進,掃清通道的計劃徹底破滅了。陰世師龜縮在長安城內已無力出戰,陰弘言擁著糧車堅壁自守,以待時變。

連日來,義軍百般挑戰,陰弘言都置之不理;多次強攻敵營,又被塹深壘高的陏軍擋了回來。在犧牲了數百名戰士後,義軍仍徒勞無功,毫無進展,軍帥李三娘為此寢食難安,一籌莫展。

這日夜晚,李三娘在軍帳中輾轉反側,難以入睡,只聽到外面夜風嘯嘯,軍旗刷刷,似乎在催促著自己趕快拿出主意,消滅敵人。李三娘在臥榻上心煩意亂,毫無睡意,索性起身披襖,稍理髻發,叫上鳳鳶和巧珠,帶了幾個親兵,走到帳外,巡察軍營。

已過子時,軍營裡一片寂靜,藉著營火,遠遠地看到一隊巡營哨兵的背影,走過近處的帳篷,偶爾聽聞幾聲士卒的鼾聲。夜風襲來,寒意濃濃,李三娘繫緊披風,低頭信步,若有所思。

走著,走著,不經意地抬頭一望,只見不遠處的臨川崗上篝火點點,星羅棋佈,好似微星閃爍在半空,忽明忽暗,李三娘回頭說了聲“上去看看,”便徑直去廄旁牽了馬匹,帶著幾個人出了寨門,朝崗上奔去。

崗上值守的士卒見軍帥來了,紛紛起身行禮,李三娘躍身下馬,左手牽著韁繩,右手輕輕擺了擺,示意大家安坐歇息,不必拘禮。一個老卒笑容滿面地走過來,搓著雙手說道:“柴夫人,今兒是什麼好日子?適才蕭之藏將軍、郝齊平將軍才上來,現在您也親自來了,今晚咱們這崗上可熱鬧了!”

“哦,是嗎?兩位將軍也上來了,他們在哪兒,帶我過去看看。”李三娘有些驚奇,笑容可掬地說道。

老卒帶著李三娘往前走了數十步,便看到了蕭之藏和郝齊平的背影,兩人都未著戎裝,只是皮襖加身,並肩而站,正抬手指向遠處的陏軍大營,嘰裡咕嚕地說著什麼。

“二位將軍沒有安歇,在這裡說什麼好事哩?”蕭、郝二人正聚精會神地議著事兒,冷不防被身後的一句問話打斷,詫異地轉過身來,一見是李三娘,都大吃一驚,連忙躬身行禮,說道:“不知軍帥到來,屬下失禮了!”一旁的老卒看到二人的窘像,不禁掩面而笑。

“呵呵,是我不請自來,驚擾二位了,”李三娘莞爾說道,“二位將軍深夜至此,有何貴幹?”

郝齊平扭頭看了一眼蕭之藏,搶先說道:“夫人,晚間我與蕭將軍議論攻拔敵營的策略,其間有了分歧,誰也說服不了誰,便打了個賭,相約到這崗上來眺望敵營,看誰的意見對。”

“哦?是什麼策略,還打了賭?”李三娘饒有興趣地問道。

“我打算從這臨川崗前破土,利用樹林隱藏開工,挖掘地道直通敵營,然後裡應外合,攻破其寨。”郝齊平說道。

“那結果如何?”

“哎,從這裡望去,距離確實太遠,沒有十天半個月不能完工,” 郝齊平垂頭喪氣地說道,“看來,我的法子不能奏效,只好用蕭將軍的辦法了;打賭我認輸,奉送一罈好酒給他。”

李三娘咯咯咯地笑了起來,扭頭看著蕭之藏問道:“蕭將軍,你的策略又是什麼呢?”

“也是裡應外合,出其不意,但不是挖掘地道,而是準備上演一出大戲,”蕭之藏摸了摸額前的兩道淡眉,看著滿臉好奇的李三娘和正咧嘴壞笑的郝齊平,說道,“假扮始平縣城的府兵,從何潘仁的包圍圈中突圍而出,投奔陰弘言,進入陏軍大營,伺機發作,裡外夾攻。”

“妙啊,”李三娘不禁撫掌嘆道,“始平城早被何潘仁圍得水洩不通,與外界隔絕已久,陰弘言定不知情。大戰之後損兵折將,此時有大隊人馬前來投奔,陰弘言必然喜出望外,不予設防,到時裡應外合,破敵必矣!”說完,李三娘用詢問的眼光看著蕭、郝二人,“誰來扮演始平的府兵領軍,帶領我們的人馬進入陏軍大營呢?”

郝齊平大笑不止,說道:“蕭將軍乃讀書之人,白麵淨麗,一介書生,好似名角兒,自然由他來扮演,最是合適哦!”

蕭之藏也對著李三娘躬身一揖,說道:“蕭某願入龍潭,力攪深淵!”

“好!”李三娘興奮得滿臉紅光,高聲讚道。

……

秋去冬來的關中大地,一片蕭瑟,清靜空寂,蜿蜒的驛道孤單地順著渭河延伸,行人商旅寥寥無幾,偶有孤鶩驚掠天際。距臨川崗數十裡外的盩厔城頭,“丘”字大旗迎風擺動。旗下的哨兵已換了短襖,在寒風冽冽的清晨,正跺腳搓手三三兩兩地倚牆閒聊著,突然看到北邊塵土宣揚,騎影綽綽,有大隊人馬朝城池奔來。哨兵們立馬忙碌開來,通稟的通稟,戒備的戒備。

一柱香兒的功夫,北邊的數千人馬已經來到城下,為首者揭去頭盔,仰望城樓,舉鞭大呼道:“我乃丘師利將軍的二弟丘行恭,從東岸趕來,速速開門!”城上聞訊而來的丘氏族人丘正侖定睛一看,來人果然是丘家二爺丘行恭,立即命令放下吊橋,開啟城門,迎接來人。

盩厔府衙大廳內人聲鼎沸,濟濟一堂,北門的訊息早已傳到此處,丘師利攜兒子丘英起以及麾下李仲文等十餘名將領,在大廳裡閒聊絮語,等候自己的二弟前來相見。丘師利顯得格外高興,胖胖的圓臉紅潤油亮,說笑間,下頜幾道肥厚的皺摺便搖來晃去。

自從楚國公楊玄感起兵失敗後,丘氏一族受到牽連,丘家兄弟從長安城裡各自逃散了。一個在終南山中落草,一個在黃河東岸起事,不約而同地走到反陏的道路上來。一別就是數載,遭值烽煙四起,兵荒馬亂之時,兄弟二人偶有書信往來,今天終於得以見面,丘師利的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不一會兒,隨著門衛“二爺到”的高喝聲,只見一個三十開外,臉膛黝黑,嘴唇厚實的中年將軍,外披明光細鎧,內著圓領長袍,右手側抱紅纓鐵盔,左手按提青光寶劍,大步流星地走進廳裡來。“大哥,別來無恙?”丘行恭朗聲問候,四座皆聞。

丘師利忙從座榻上起身,挪著肥胖的身體,篤篤地走到丘行恭面前,伸出雙手緊握對方,一邊仔細端詳,一邊高興地說道:“二弟戎馬倥傯,沐風櫛雨,身體更加健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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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倆正撫臂寒暄時,一旁的丘英起彎腰一揖,說道:“叔父安好?”

“呵呵,是英起吧?幾年不見,長成小夥子了,人如其字,英俊得很吶!”丘行恭叔侄倆相視歡笑,身旁的丘師利一臉懵懂。

“丘將軍勇猛驍悍,關中亦聞威名,今日得見,實在有幸啊!”李仲文從座中站起來,一揖說道。

“這位是?”丘行恭扭過頭來,向兄長問道。

“啊,這是我麾下的李仲文將軍,”丘師利說道。

“原來是真鄉郡公李老將軍的公子,幸會,幸會!”丘行恭抱拳回揖道。

丘師利把在座諸將一一引薦給丘行恭認識,賓主敘禮入座。

“諸位,今日我二弟自大河東岸遠道而來,兄弟聯手,馳騁關中,正所謂如虎添翼,錦上添花啊,”丘師利擺動著圓圓的腦袋,滿面春風地大聲說道,“二弟在東岸抗擊陏軍,屢戰屢勝,以郿城為據點,已擁數萬之眾,關中老少早聞威名!如今親臨盩厔,必有宏圖遠略,我虛席以待,願會同諸位,攜手二弟,共圖大業!”

眾人在座中唯唯諾諾,共贊丘氏兄弟的反陏義舉。

李仲文大聲說道:“行恭將軍可謂俊傑,識時務明大體,親率東岸精兵會師盩厔,待我侄兒李密指揮瓦崗大軍攻拔東都後,東西夾擊,襲取長安,經營關中!”

聽聞此言,對面座中的丘英起不禁低下頭去,掩面而笑。

丘行恭搖搖頭,看了看丘師利,再將目光落在李仲文身上,說道:“非也!我此番西渡黃河,挺進關中,實為大唐秦王世民的先頭部隊,為擊破長安的陰世師鋪墊探路,掃清外圍。”

丘行恭話音一落,眾人驚詫萬分,面面相覷,偌大的廳堂裡鴉雀無聲,丘師利更是張大嘴巴不知如何作答,只有丘英起深深地點了點頭。

李仲文臉色陰沉,灰暗無光,緩緩從座中站起來,說道:“行恭將軍乃當世驍將,為何甘作他人馬前之卒?時值東都大戰,李淵不過是乘虛而入,欲竊取關中,苟存亂世。他日瓦崗大軍攻拔東都,西入關中,將軍又將作何打算?我奉勸將軍還是…”

“哈哈哈哈,”不等李仲文說完,丘行恭大笑不止,打斷了他的話,說道,“李公子真是‘優遊終南山,不知關東事’啊!三日之前,李密的瓦崗軍在東都城外的北山之下,被陏軍兵馬總指揮王世充打得大敗,死傷數萬,潰逃百里,現在已是自顧不暇了,何來入關之說?”

丘行恭的話,如冬雷觸地,似驚濤擊岸,令眾人面如土色,無比震恐,短暫的沉寂之後,接著便是嗡嗡作響的竊竊私語,李仲文一聽此話,徒然無力地癱坐到椅子上。

丘行恭當即從座中站了起來,向丘師利一揖,然後挺直腰板對眾人大聲說道:“諸位,實不相瞞,我於半年前就已投到秦王帳下。李唐大軍攻城拔寨,勢如破竹,開倉濟民,秋毫無犯,三晉大地,已為唐有。秦王世民天縱英才,縱橫捭闔,於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臨陣親斬陏軍宿將宋老生。丘某不才,以偏將相從,跟隨秦王衝鋒陷陣,大仗十餘戰,小仗百餘場,披堅執銳,手刃百人,深知唐軍銳不可擋!”丘行恭慷慨陳詞,抑揚頓挫,看了看身旁的侄兒丘英起,繼續侃侃說道,“前些日子,收到賢侄來信,得知大哥在關中襲佔盩厔城後,我甚為高興,但同時獲知我丘氏義軍龜縮城內,不肯出兵援助柴紹夫人、李氏三娘會攻陏軍,我又萬般不解。於是,稟明秦王後,便率麾下精銳前來會面,一則為探明詳情,二則為大軍開道!”

“好!”丘英起在座中擊掌高呼,眾人也隨聲附和,連聲叫好。

此時,丘師利坐在榻上手足無措,尷尬萬分,肥肥的圓臉頓時一陣紅,一陣白。他將目光轉到自己的兒子身上,終於明白了先前的原委——在是否出兵助唐一事上,丘英起當著自己的面與李仲文多次激烈爭論,之後突然沉默不語了,原來是飛書東岸,尋求叔父的幫助去了!丘師利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再扭頭看看李仲文時,不知何時竟然已經人去位空了!事已至此,已無需多言,丘師利定了定神,雙手扶住椅子,把肥胖的身體撐了起來,站在榻前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道:“二弟誤會了,我們在盩厔城中日夜操練,正是為了在李唐大軍攻取長安時,能助一臂之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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