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獸神犼的肉身被滅,精魂卻成功逃脫,爾後銷聲匿跡,任由天界想盡了辦法都愣是探尋不到。

滄海桑田,無影無蹤,就好似灰飛煙滅了一般。

五帝曾盯了四兇很長一段時間,卻未見任何端倪,而那時天界與人界都是百廢待興,五帝分身乏術,便只能作罷了。

待兩界都步入正軌,天兵曾又奉旨探查了一陣子,卻仍一無所獲,而這麼久以來,惡獸大多遷往大荒,雖偶爾還會到人界作亂侵擾人族,但總體並沒有大的異動。

久而久之,尋犼精魂之事便漸漸淡了下來,只要求所有神族多加留意,不再勞師動眾地搜尋了。

直到當年佐神之選,崑崙山上那場混亂過後,天界又開始盯上了四兇,並試圖尋回那些叛神,卻無功而返,叛神似是鐵了心脫離神族一般,與四兇一道消匿了蹤跡。

之後惡獸們便到處挑些事端,只是都是些小打小鬧,被神族逮住便抱頭鼠竄,沒有造成什麼影響,再加上許是帝神們也有意磨練磨練新上任的佐神,便沒有趕盡殺絕。

而混沌後來襲擊九黎的那次,倒是給神族又敲了一記警鐘,混沌可能有了滄仲的神識,但也只是懷疑,畢竟這事太過匪夷所思。

但此番候卿及共工將這些事情都串在一起後,已有八九分的肯定,若他們這個驚天動地的猜測屬實,天地間又將掀起一場血雨腥風!

他們不敢僥倖,茲事體大,須儘快上報,好早作準備。

想來五帝應都在翼中,共工也不便多耽擱,正準備叫上候卿,卻被侯卿搶先一步擋在了身前。

“主神,我也去。”候卿說道。

便見共工眉頭微微一蹙,候卿以為是因為自己無詔不得擅往,連忙補充道:“大荒的情形我親眼所見,那些可疑的事我也都有在場,我可在旁補充。”

而最要緊的是,他想親眼見一見蚩尤,這句話他卻沒有說出來。

卻見共工的眉頭皺得又緊了兩分,看得候卿心裡一沉,他不善辭令,不知該如何說服共工,正躊躇琢磨著,共工倒先開了口,“還是喚我父神吧。”

聽得候卿一怔,愣神間便聽共工又說道:“在父神面前,可以說真心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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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卿愣了愣,抬眼看向共工,眼中透出了些許詫異,共工見了,眸中一黯,輕輕嘆了口氣,道:“我本來就想帶上你的,雖說無詔不得擅往,但事急從權,況且,我也想親眼見見蚩尤,萬般猜測都不如眼見為實。”

說完,他也沒再去看候卿的神色,抬步從候卿身側走過,來到女巫戚所埋之處,看著那堆枯葉,又對候卿說道:“記得屆時不可自作主張,緊跟著我。”

候卿這時已回過神來,回頭看向共工的背影,神色複雜,正想要說些什麼,突然聽到身後傳來“砰”地一聲響,循聲看去,原是浮游摔在了地上,而銀靈子正手忙腳亂地想將他扶起來。

他這才想起浮游還被綁著,連忙收了靈索,走上前去,面帶歉意地向浮游伸出一隻手,想要拉他起來,“抱歉,一時說話入神,忘了你還被綁著。”

浮游原本還是一副氣呼呼卻敢怒不敢言的樣子,突然聽到候卿竟向他道歉,一時愣住了,倒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銀靈子見浮游既不動也不吭聲,忍不住拍了拍他,湊過去小聲說道:“好啦大笨熊,卿哥哥也不是故意的,你還愣著幹嘛,快起來呀!”

說著又伸手準備去拉他,卻被候卿搶先一步,候卿用了些神力,將浮游一把給拉了起來,又不動聲色地往前挪了挪,站在了浮游與銀靈子之間。

銀靈子此刻哪還記得浮游,方才候卿在與共工說話,她不敢打擾,眼下見他正在她面前,連忙拉住了他的衣袖搖了搖,小聲道:“卿哥哥,帶上我吧……”

此行太過兇險,無論從哪方面考慮候卿都不會帶她去,當即回絕道:“不可,你就留在此處。”

便見銀靈子嘴角一癟,眼眶便紅了,一雙美目蒙上了水霧,說不出的楚楚之色,“卿哥哥……”

候卿看著她的淚滴如斷了線的珍珠般落下,心裡一緊,心中絲絲抽疼,卻沒有鬆口,只是不自覺地放柔了語氣,“留下,聽話。”

說完,咬了咬牙不再看她,想尋共工商議下如何處理九黎這滿地狼藉,族人們的屍身已經開始腐爛,人族講究落葉歸根,候卿不忍他們如此暴屍,況且腐屍血腥,留著也恐成禍患。

卻見共工正看著他,又看看銀靈子,目光意味不明。

候卿下意識擋在了銀靈子身前,共工眉尾一挑,心想這候卿護浮游護銀靈子,就把他這個父神當外人,遂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候卿卻不知他心中所想,只以為他不滿銀靈子,於是將銀靈子擋得更嚴實了,看得共工忍不住嘆了口氣,轉過了身去,“布個結界,我先處理下這裡。”

話音未落,空中突然烏雲密佈起來,不一會兒滾滾烏雲已是遮天蔽日。

候卿感受到空中神力湧動,當即催動神力佈下了守禦界,將整個巫祠周遭都囊括在內,銀靈子、浮游、共工,便連女巫戚的紫槭冢都護在了其中。

天色愈來愈暗,隨即豆大的雨滴落了下來,很快連成一線,瞬間化為暴雨。

大雨如瀑,倒向九黎大地,沖刷著這人間煉獄。

血腥味漸漸淡了下去,天地間開始充斥起一股清淨之氣。

然而,候卿漸漸就感到不對,他極目遠眺,只見雨水所到之處不但血腥不留,還將遍地屍身給腐蝕了去,只留下一地泥濘!

候卿緊緊蹙起了眉頭,族人們屍骨不存,他看得揪心,不禁想要阻止,“主神,這……”

卻見共工已經停了下來,暴雨立止,共工回頭見著候卿的表情,也沒說什麼,只是又嘆了口氣,轉向浮游,指了指巫祠旁的一大塊空地,道:“你將那些九黎族人化作的淤泥都一個個收集起來,埋在此處,再立個石碑吧。”

候卿聞言一怔,看著共工走向掩埋了女巫戚的那堆枯葉,又從懷中取出了什麼,放在了枯葉堆上。

他沒想到,身為神族的不周主神,共工竟會為亡故的九黎人族考慮,一時有些五味雜陳。

候卿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說,默默地走上前去,對著枯葉跪了下來,這才看見共工方才放下的原是一朵解憂花。

候卿愣了愣,心裡暗想,若這一切有過去的一日,他就去不周山上將那些解憂果吃個遍……

想到此處,突然心中有個念頭驀的閃過,傳言共工當年一夜間吃光了不周的解憂果,難道是為了……母巫?!

這次輪到候卿神色複雜地看向共工,卻見共工又恢復了漫不經心的神情,睨了他一眼,道:“準備走了?”

候卿收回目光,心想不知母巫泉下有知,會不會覺得高興?

應該是高興的吧。

他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抿了抿唇,暗暗下了決心,不論面對的是誰,他都要替九黎討個結果!

起身後他本想直接離開,卻還是忍不住看向銀靈子,只見她一雙桃花眼此刻紅紅的,我見猶憐,他捏緊了拳頭,好容易才剋制住了想要去抱一抱她的衝動,柔聲對她說道:“你也留在這幫著埋葬一下族人吧。”

說完便跟著共工準備離開,卻聽身後傳來斷斷續續的啜泣聲,“卿哥哥……你……你小心……平安……回來……嗚嗚嗚……”

候卿腳步頓了頓,回頭看了眼梨花帶雨的銀靈子,四目相對,目光膠著在一起。

片刻後,候卿輕嘆了口氣,道:“等我回來。”

見銀靈子乖覺地點了點頭,才轉身跟上了共工,轉瞬不見了蹤影。

銀靈子卻不知為何總覺得心裡不安,一直追著候卿直至再跟不上了,才氣喘吁吁地停下來,她瞭解候卿的脾氣,自是知道再強求也無用,何況她也不想讓候卿為難,雖然她自認完全可以瞞天過海。

她心事重重地回到了那棵枯萎的紫槭前,憶起從前在九黎的那些快樂時光,心裡唏噓不已。

忽覺頸間一燙,連忙將鎮著蠱王的水靈珠拿出來看,那蠱王在女巫戚嚥氣之際便躁動了起來,此刻已近狂躁,先前她只顧著不捨與侯卿離別,倒是忽略了。

銀靈子掌間用力,妖力纏上水靈珠,碧光瑩瑩,鎮了好一陣,終是壓了下去,卻不知為何只覺心中不安尤盛!

銀靈子不喜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直覺,甩了甩頭,想不明白就先不想了,對了,候卿方才讓她幫忙做什麼來著?

她四下一看,便見浮游正賣力地挖著坑,這才想了起來,她與族人們相處過好一陣,自然願意幫他們入土為安,何況這還是候卿所託。

走近了,銀靈子才發現浮游簡直是在不遺餘力地挖坑,一下一下,砸得泥土飛濺,她有些咂舌,“大笨熊,你力氣大也不是這麼用的吧!”

浮游正砸得起勁,被銀靈子嚇了一跳,差點砸到了腳。

“大笨熊,你沒事吧?”銀靈子看他笨手笨腳的樣子,出聲問道。

浮游撓了撓頭,結巴道:“沒,沒事……”

“嗯?”銀靈子湊了上去,見他一副躲躲閃閃的樣子,稀奇道:“你怎麼啦?我會吃了你嗎?怎麼都不敢看我!”

浮游頭垂得更低了,指了指周圍,道:“我,我,我幹活呢……”

銀靈子看了看周圍已經被浮游搬來的一些淤泥,頓時沒心思再去逗他了,神色凝重起來,沉聲道:“我來幫你吧。”

說完便去尋工具了。

浮游這才抬起頭來,眼神痴痴地追著銀靈子,一臉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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