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宋小君
林壞是我所有朋友之中,最愛喝酒的一個。
逢喝必醉,醉了之後滿世界撒酒瘋,逮住一個陌生人就訴衷腸。
喝醉了的林壞,整個人就變成了故事會,絮絮叨叨地訴說自己的故事,說一會兒,吐一會兒,吐一會兒說一會兒。
還不讓人走,誰要是敢走,林壞抄起凳子就要跟你拼命。
林壞的故事,就從一場深夜聚酒開始了。
林壞再一次喝多了,我和米飯把歪三扭四的林壞扔回家之後,生怕他拉著我們聊一晚上,紛紛逃竄。
林壞有一條狗,叫憨豆。
狗如其名,是一隻眼神呆愣的哈士奇,犯起二來跟它的主人林壞一模一樣。
林壞還有一隻短毛貓,叫爵士,眼睛是黃色的,永遠一副天塌了都跟我沒關係的表情。
林壞躺在床上,突然酒意上湧,跑到廁所狂吐。
爵士趴在客廳裡,眼睛半閉半睜,根本沒把喝醉的主人放在眼裡。
倒是憨豆看著很著急,搖著尾巴,跟在林壞後面。
林壞一邊趴在馬桶裡吐,一邊奮力撥開要騎乘他的憨豆。
吐完了之後,林壞虛弱地倒在床上,天旋地轉,在床上打擺子,扮演指南針,終於失去重心,腰部以下還擱在床上,腰部以上直到腦袋都拉長在地上,張著口,呼嚕打得震天響。
深夜時分,迷迷糊糊的林壞被一陣極度不愉快的“劈頭蓋臉”戳醒,他掙扎著睜開眼,花了足足三秒鐘,才反應過來。
時值發情期的憨豆,正騎在林壞的頭上,像一臺剛加滿油的發動機,對著林壞的頭和臉,啪啪啪地進行著激烈的運動。
林壞酒全醒了,一聲慘叫,滾落下床,奔到廁所,抱著馬桶,吐了整整一夜。
憨豆一臉無辜地看著他的主人。
而爵士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趴在了門口,半閉半睜著眼睛,看著眼前的一切,不發一言。
第二天,林壞牽著憨豆,直奔寵物醫院,給憨豆做了絕育手術。
剛做完絕育手術的憨豆,眼裡含著淚,明顯沒有精神。
爵士欺負憨豆,憨豆也不像往常一樣反抗。
此後的很長時間,林壞看著憨豆無精打采的樣子,不禁有些後悔。
作為一個雄性,他太能體會憨豆的痛苦了。
林壞在空蕩蕩的公寓裡,抱著失去了男gen的憨豆,踩著正在昏睡的爵士,咕嘟咕嘟地喝著啤酒,把一肚子的眼淚兌著啤酒,彙集到膀胱,在打擊馬桶內壁的時候,肆意宣洩著內心深處的悲傷。
一個月的時間裡,林壞喝了成堆的啤酒,馬桶尿壞了三個。
林壞之所以如此消沉,是因為一個月前,他和陸瑤離婚了。
兩人在這棟公寓裡的最後一個晚上,爆發了前所未有的激烈衝突。
折騰了整整三個月,兩個人終於就離婚這件事達成了一致。
兩個人拿出令人訝異的敬業精神,詳細地進行了財產分割。
鑑於房子是林壞的婚前財產,陸瑤主動放棄。
談判在和諧友好的氛圍中進行,直到在憨豆和爵士的撫養權問題上,兩個人產生了嚴重分歧。
作為這個即將破碎家庭裡的重要成員,憨豆顯然無法表達自己的意願,而爵士秉承著事不關己的態度,自顧自地玩著毛線球。
陸瑤放出狠話:“別的都可以商量,但憨豆和爵士必須跟我!”
林壞冷笑:“我除了沒有親自把憨豆和爵士生出來,它們從小到大都是我帶的,你給它們喂過奶嗎?你給它們鏟過屎嗎?”
陸瑤呸了一聲:“你還是男人嗎?跟我一個女人搶一條狗,搶一隻貓?”
林壞氣急敗壞:“憨豆和爵士在我心裡比你重要多了,你想打它們的主意,門兒都沒有!”
陸瑤被林壞這句話氣壞了,撲上去給了林壞一個巴掌。
林壞大吼:“都他媽離婚了,你還敢打我!”
林壞猛撲上去,但根本不是陸瑤的對手,被陸瑤從臥室一路追打到客廳。
客廳裡兩個人對峙。
陸瑤瘋了一樣摔碎一個杯子,大吼:“你整天跟微信上那個什麼‘小腰精’眉來眼去以為我不知道嗎?”
林壞順手抄起書架上一個擺件,摔得粉碎:“我說過多少遍了,她只是普通的同事!你愛信不信!你那個什麼狗屁上司送你回家還跟你法式貼面,我都替你噁心!”
陸瑤啪啪啪連續摔碎了一套茶具,跳起來大喊:“我老闆是從國外留學回來的,貼個面怎麼了?你這麼小氣,還是個男人嗎?”
本著“反正不過了”的精神,噼裡啪啦一陣狂躁的聲響過後,客廳裡能摔的東西基本上都摔在了地上,已經無處下腳。
林壞和陸瑤筋疲力盡,癱軟在地上,睡了過去。
一陣憨豆的嗚嗚聲,林壞猛地睜開眼睛,就看到陸瑤生拉硬扯地拖著憨豆已經要出門口了。林壞猛地跳起來,大吼:“臭娘兒們!”飛身追出去。
躥到樓道裡,陸瑤已經進了電梯。
林壞一聲怒吼,衝進樓梯,往下飛奔。
爵士把毛線球丟在一旁,看著飛奔而出的兩個主人,眼睛又微微閉上了。
馬路上,林壞衝出來的時候,陸瑤抱著狗,跳上了計程車,計程車疾馳而去。
林壞氣得跳了起來,想了想,拿出手機,開啟打車軟體,對著手機狂喊:“陸瑤,你這個bitch!把狗還給我!我咒你每天早上吃到的茶葉蛋都沒有蛋黃!”
這條語音在打車軟體上推送了150輛車,陸瑤抱著狗坐在計程車後座上,聽著打車軟體裡傳來林壞的辱罵,冷笑一聲。
事後,林壞殺到了陸瑤閨蜜的住處,在閨蜜的調解下,兩個人終於就憨豆監護權一事,達成了一致。
那就是,一三五憨豆和爵士由林壞照顧,二四六日由陸瑤撫養。
離婚之後,憨豆和爵士也成為林壞和陸瑤之間的唯一聯絡。
就在林壞喝酒罵街的日子裡,陸瑤過得不錯。
上司賞識,工作順利,多次被目擊和上司出入高檔會所,迅速和林壞拉開了人生距離。
這也讓陸瑤堅信,離開林壞是個正確的選擇。
連續兩個禮拜,陸瑤都說因為工作忙,沒有時間照顧憨豆和爵士。
林壞非常不爽,一個星期六,林壞抱著爵士,牽著憨豆就殺進了陸瑤和閨蜜“合租”的公寓。
熟門熟路地走到門前,按了幾次門鈴都沒有動靜,林壞氣急敗壞地開始砸門。
陸瑤的閨蜜衣衫不整地開門,看著門口的一人一狗一貓,打了個哈欠。
林壞極度不爽:“陸瑤呢?”
閨蜜很平靜:“陸瑤搬家了,她沒跟你說啊?”
林壞驚了:“搬哪兒去了?”
閨蜜說:“她那個法國留過學的上司借給她一套公寓。”
林壞一聽氣壞了,大罵一句:“這個不要臉的碧池!她這是被包養了啊這是!”
深夜,一輛車停在公寓樓下,男上司給陸瑤開門。
陸瑤剛下車,就看到憨豆衝過來,一口咬住了男上司的小腿,男上司慘叫一聲。
陸瑤一聲尖叫,連忙去拉憨豆,憨豆就是不鬆口。
直到林壞抱著爵士從黑影裡閃出來,喊了一聲“憨豆”,憨豆這才鬆開口,跑回到林壞身邊。
陸瑤扶著上司,怒視林壞:“你幹嗎!”
林壞呸了一聲:“你還有臉問我?你幹嗎?你竟然不要臉到讓人包養這種程度了!”
陸瑤一聽,猛地給了林壞一個耳光。
兩個人不依不饒地吵起來。
“包養你大爺!你心眼就那麼髒嗎?”
“我心眼髒?你不髒你幹嗎跟別的男人住一起?”
“誰住一起了!房子是我借的!”
“借的?扯淡!怎麼沒有哪個女上司借給我房子呢?”
憨豆急切地繞著林壞和陸瑤轉來轉去。
爵士在一旁眯著眼睛睡著了。
直到上司咳嗽一聲:“能……先送我去醫院嗎?”
從醫院出來,林壞抱著爵士,牽著憨豆,一臉不爽:“真的沒住一起?”
陸瑤氣急敗壞:“別說我沒住一起,就算我住一起了你管得著嗎?前夫!”
林壞氣得打跌,把爵士往陸瑤懷裡一送:“這個禮拜,你照顧它們!要它們看著你!”
林壞說著就要走,憨豆連忙跟上,林壞回頭瞪了憨豆一眼,憨豆立馬停下。
林壞蹲下,捧起憨豆的頭,看著憨豆的眼睛,語重心長:“憨豆,要是有人上你媽的床,無論男女,你都往死裡咬他!咬死了我償命!”
陸瑤抱著爵士,冷哼一聲。
林壞大步往前走,頭也不回。
憨豆看著林壞的背影消失,跑過來舔陸瑤的鞋子,陸瑤抱著爵士一臉無奈。
林壞很矛盾,一方面覺得自己一個人一身輕鬆,不用鏟屎,不用遛狗,不用陪女人逛街;一方面,又覺得孤單,所以恨不得天天找我們喝酒。
因為林壞喝酒實在太拼,很快就沒有人敢跟他拼酒了。
林壞一直沒從陰影裡走出來,倒是陸瑤一路順風順水,沒過多久就開上了車。
一天,陸瑤把爵士和憨豆送回來。
林壞看著陸瑤停在外面的車,心裡不是滋味。
陸瑤提出和林壞一起吃個飯。
林壞說:“那就在家吃吧,我去煮個面。”
陸瑤看著家裡仍舊是自己當天晚上離開時候的樣子,地上的碎玻璃堆成一堆,沒有打掃,有些傷感,說:“還是我去吧。”
廚房裡堆積如山的是方便麵包、啤酒瓶和易拉罐,冰箱裡塞滿了各種辣椒醬和速食品。
兩碗面擺在桌上,林壞低頭猛吃。
爵士正在欺負憨豆。
陸瑤審視了林壞一會兒才開口:“以後憨豆和爵士我恐怕不能照顧了。”
林壞一愣,嘴裡含著面:“啥意思?”
陸瑤沉默了一會兒:“我懷孕了。”
林壞呆住:“誰的?”
陸瑤咬牙:“我上司的。”
林壞:“我操你大爺!”
當天晚上,陸瑤離開之後。
林壞給我們所有人打電話,說:“誰不出來喝酒,我就跟誰絕交!”
大家一聽都慌了神,我、九餅、辣椒、米飯、許暢、麻花,都匆匆趕過去,四張不在北京,躲過一劫。
那是我所見過最不要命的一場拼酒。
一開始我還想著控制場面,到最後,所有人都喝高了,互相訴衷腸,聲淚俱下。
林壞又唱又跳,又哭又鬧,要不是我們拉著,他非要跑到長安街上裸奔一圈。
當天晚上,沒有人知道各自是怎麼回的家。
我們都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這下林壞可慘了。
沒人陪的日子裡,只有爵士和憨豆左擁右抱,這一貓一狗,見證了林壞白天酗酒,深夜痛哭。
又一個醉酒的夜晚,爵士慵懶地酣睡,林壞喝著啤酒逗著狗,百無聊賴。
電話急促地響起,林壞看也沒看就接起來。
電話裡傳來陸瑤虛弱的聲音:“我在醫院,你能來看看我嗎?”
林壞一聽急了,跳起來,就趕到了醫院。
陸瑤一條腿打著石膏,脖子上帶著護套,整個人看起來虛弱極了。
林壞嚇壞了:“怎麼弄的這是?”
陸瑤看著林壞,終於忍不住號啕大哭。
陸瑤懷孕之後,試探著跟上司提出結婚的事兒。
上司答應得好好的,卻總是沒了下文。
陸瑤不依不饒,終於惹惱了上司,上司甩給陸瑤一張卡:“我已經結婚了,你把孩子打掉吧。”
陸瑤的世界觀崩塌了,她哪受過這種委屈,抄起桌子上的仙人掌,爆了上司的腦袋。
馬路上,陸瑤開著車猛踩油門,車子疾馳而去,直奔三環。
陸瑤不知道以後的日子怎麼過,哪還有臉見人?
陸瑤哭得睫毛膏都花了,想起林壞,更是難過得無以復加,一走神,一輛車超車,陸瑤猛打方向盤,汽車猛地撞到了隔離帶上。
林壞聽完沉默了。
陸瑤自嘲:“我真傻,孩子也沒了,你也沒了,什麼都沒了。”
林壞沒說話,兩個人陷入了沉默。
接下來的日子裡,陸瑤躺在床上,不敢使勁哭,只能嗚咽。
林壞每天都來,帶著水果,帶著湯。
陸瑤問:“湯是你做的?”
林壞沒好氣:“買的。”
林壞照顧陸瑤大小便,陸瑤不好意思,林壞冷笑:“你還有什麼是我沒見過的嗎?”
陸瑤一陣傷感,哇哇地哭了。
出院那天,陸瑤正愁著不知道該住哪裡。
一出門,就發現林壞帶著憨豆和爵士已經在等,陸瑤愣在原地,眼淚嘩嘩地流出來。
回到家,一進門,陸瑤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家裡一切已經煥然一新,所有被兩個人打破的東西都用膠水細心地黏好,有的實在拼不起來,只能缺胳膊少腿。
要知道,林壞從來都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生活幾乎不能自理。兩個人分開之後,林壞靠吃速食品度日,不能叫活著,只能叫沒死。
看著眼前的一切,陸瑤站在門口,掩面痛哭。
兩個原本熟悉至極的人,再一次回到這個家,反而陌生起來。
兩個人的對話變成了只能由憨豆和爵士傳遞。
陸瑤跟憨豆說:“憨豆,告訴你爹,我想吃毛血旺。”
林壞冷笑:“爵士,去告訴你不成器的媽,未來半年她都不能吃毛血旺了。晚餐喝粥。”
晚上吃完飯,林壞抱著被子,鋪到沙發上,倒過頭就睡。
陸瑤在客廳裡,欲言又止,直到林壞打起了呼嚕,陸瑤才默默地回到臥室關上門。
沙發上,林壞慢慢睜開眼,嘆了口氣。
深夜,陸瑤躡手躡腳地從臥室裡走出來,看了正在熟睡的林壞一眼,拎著自己的行李,輕輕往外走。憨豆在酣睡,爵士睜開眼睛看了陸瑤一眼,陸瑤對著爵士噓了一聲,隨即出了門。
深夜的馬路上空無一人,陸瑤第一次覺得自己無家可歸。
她拖著箱子,走在路燈底下,越走越覺得難受,終於忍不住哭起來,越哭越傷心,哭聲迴盪在這個城市的夜色裡。
“Bitch!”
陸瑤覺得自己幻聽了,她慢慢回過頭,看到了身後,林壞穿著睡衣,抱著爵士,林壞手一鬆,憨豆飛也似的撲過來,陸瑤蹲下身子,幾乎被憨豆撲倒。
林壞走到陸瑤面前,把懷裡的爵士遞給陸瑤。陸瑤接過來,眼淚噼裡啪啦地流下來。
林壞看著虛弱憔悴的陸瑤,緩緩開口:“你覺得你欠我嗎?”
陸瑤哭著點頭。
林壞又問:“你覺得你配不上我,所以想一走了之?”
陸瑤眼淚更多,努力忍著不讓自己哭出來,只能拼命點頭。
林壞看著陸瑤:“要不是我那天讓你離開家,你就不會遭遇這些。要說欠,我們也是相互虧欠。我想把欠你的還給你,你欠我的,也得還給我。再說了,我也不想你去被別人禍害,或者禍害別人。”
陸瑤泣不成聲。
林壞一把把陸瑤抱進了懷裡。
林壞拉著陸瑤的手,抱著爵士,牽著憨豆走在回家的路上。
後來,我們問起陸瑤的理想生活,陸瑤眼裡有一種渡盡劫波的釋然,她說:“一貓一狗一男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