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如果是一條長廊,那世間的多數人應該就是廊下的青苔塵灰,另一部分人是這條廊巷的骨架……而有的是則是獨一無二的樑柱、根基。

如果每個時代都有當前的主角,那麼舒滕予就是曾經的時代主角。

彼時古霄國分裂數十年,舊朝餘族籌謀復國、北方驍國厲兵秣馬只待踏破鎮疆口長驅直入、孟國武林霍亂,狂人聶無忌蒐羅天下邪徒盜匪,甚至是當年的十宗師之一孽海龍門之主都不得不避其鋒芒。

那一年,舒滕予自孽海龍門出道,少年得意,一杆鑌鐵槍自朝月城打到東靈縣,被譽為孟國正道年青一代最強。

可惜後來聶無忌勢力太大,親率三百魔賊踏上孽海龍門,五十六招打敗孽海龍門之主,孽海龍門為求自保只能向聶無忌稱臣,自封山門二十年。

舒滕予當年少年心性,不願任由聶無忌肆虐武林,於是一杆鐵槍從龍門打將出來,叛出孽海龍門。

後來,舒滕予與十三名好友結成璧山竟同會,聯合整個孟國武林力量對抗聶無忌,轉戰千里,對抗過舊朝殘黨、也曾會集兩千武林豪客衝擊驍國軍營逼迫驍國放棄進攻鎮疆口,十年沉浮,璧山竟同會勝敗不計,最終與聶無忌約戰寒潭山。

多年江湖,十四位創始璧山竟同會的青年人已經只剩下五人,就是這五人率領著孟國群俠與聶無忌的魔賊眾展開了震驚武林的寒潭山一戰。

那一戰,聶無忌以軍中強弩襲擊孟國群俠,開戰便已使得竟同會損失慘重,最終……舒滕予的四位好友以性命為代價將舒滕予送到了聶無忌面前,悲憤的舒滕予使一杆鐵槍先殺死聶無忌的十三護衛,最後槍挑聶無忌將他釘死在了寒潭山忘春崖。

璧山竟同會全軍覆沒,威懾魔賊眾的舒滕予在數百名魔賊的目光之中重傷離開。

三日之後,舒滕予出現在孟國國都,當街殺死大將軍齊公略,手提長槍,揚長而去。

從此以後,舒滕予被天下武林奉為宗師之首,卻再沒有出現在世人眼中。

有人說他在寒潭山一戰受了重傷,在已經死在了某座荒山之中;有人說他被孟國朝廷秘密擒拿,關押在國都地牢之內;有人說他為了追尋武道極致,已經從順著大渝江揚帆出海,去到了世人不知的未知境地。

沒有人知道,失去了所有朋友、愛人的舒滕予一個人躲進了南犁群山之中,成為了一個隱姓埋名的野人。

聽聞羅浮竟然叫得出自己的名姓,舒滕予驚訝之餘倒是不曾警惕,一手抓起身後的扁擔走到木屋門口將至放下,隨後從一旁拉出一張木桌與兩根長凳。

看得出這都是舒滕予自己做的,手工不算精細,上面還佈滿了塵灰。

舒滕予手上力道一震,使得凳上的塵灰被抖了下來,而後示意羅浮也坐下。

羅浮沒有客氣,施施然走過來坐到舒滕予面前的長凳上。

舒滕予回到屋中,提出一個木壺和兩個木質杯子,給羅浮和自己各倒上一杯清水,然後坐到羅浮面前。

“山中沒什麼可招待的,只有這個清冽泉水算是一絕,羅兄擔待。”舒滕予應是太久未曾與人交流,說大段詞句的時候語調就會慢上不少。

羅浮舉杯飲上一口,颯颯而笑:“的確是清冽純然,比許多名茶還要來得好。”

舒滕予聞言而笑,隨後盯著羅浮的眼睛,用平淡而溫和的語氣問道:“山中不計歲月光景,但舒某應該也在這裡待了近十年,要想找到我,恐怕費了不少功夫吧。”

“也沒有廢多少功夫,想要找到你,所以便找到了。”羅浮說得同樣雲淡風輕。

這不是假話,作為這個世界的意志,要找一個人對羅浮來說實在太容易了。

舒滕予並沒有質疑羅浮的話語,而是接著問道:

“那羅兄所謂的潑天劫禍又該如何解釋,莫非是覺得我這個隱蔽山野的廢人還有什麼本事能拯救天下嗎?”

聽見舒滕予的話語,羅浮沒有正面回答,看向一旁倦懶臥倒的斑斕猛虎說道:“或者我換個問法,璧山竟同會,挽救天下危亡的宗旨可有改變?”

聽見“璧山竟同會”這五個字,舒滕予眼神中有千百種情緒流轉,最後卻都化作了一聲苦笑:“璧山竟同會……哈,早就已經不復存在了。”

“是嗎?”羅浮的目光又重新回到舒滕予身上,“但是,我的問題是——璧山竟同會的宗旨變了麼?”

羅浮的語氣咄咄逼人,只是因為身上天然的氣質使得人生不出惡感,但就算如此,舒滕予也已經覺得有些難受,沉默片刻,沉聲回答:“沒有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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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要是有外域異族即將登上神州大地,踏破六國關隘,殺戮無邊百姓……你,會出手嗎?”羅浮的下一個問題幾乎是在舒滕予回答之後的下一秒就問了出來。

但是,舒滕予卻沒有給出肯定的回答:“我……不知道。”

接著,這位天下第一補充道:“今日的舒滕予,已經不再是當年的舒滕予了,就算真的發生了你說的事情,也會有人擔負起責任,在下……已經沒有當年的心氣了……”

羅浮無言看著這位神州武林的最強者,看著他頹喪的眼神,感受他低沉的意志。

坐著的舒滕予還值壯年,鬢髮已經些許斑白,再度苦笑了一聲,低聲說道:

“抱歉,如果閣下是因此想要尋找舒滕予,那恐怕就要失望了。”

羅浮看著這個人,身為天道的自己能夠感受他內心的悲愴,這是經歷多年滄桑都無法消解的巨大痛苦。

不過,羅浮並沒有因此而改變自己的打算,而是用無法質疑的聲音開口說道:“舒滕予,你抬起頭來。”

舒滕予下意識抬起頭,對上羅浮的眼神,而後,眼前的景象徹底變了。

——

寒潭山上,萬箭齊發,一名又一名孟國豪俠衝過來,用他們的身體替自己擋箭。

這一幕瞬間將舒滕予拉回了那一段過往之中。

“諸位!”

手拿鐵槍的男人,聲音有些顫抖。

“盟主!竟同會的理想……我就交付給你了!”

一個身上插著超過二十根羽箭的男人倒在舒滕予的面前,用沾滿鮮血的手掌抓著舒滕予的衣角,幾乎低吼著發出聲音。

舒滕予不知道怎麼做,只看著對面天空又升起一片箭雨,孟國群俠們又繼續朝著自己衝過來……為自己擋箭……

——

刷的一下,眼前景象流轉。

等舒滕予回過神來,自己正半跪在一葉扁舟上,懷裡抱著面色蒼白的少女。

她抬起手,輕撫他的臉,聲音虛弱:“不要自責……不怪你……”

巨大的悲痛,向潮水一樣湧入自己的內心。

舒滕予眼前一黑,耳畔響起聲音:

“舒大哥,要永遠神氣,要永遠做我崇拜的大俠!”

——

眼前再度亮起,寒潭山的血戰、巴陵河上的少女都消失不見。

舒滕予依舊半跪,目光所及是一片血流漂櫓的世界……屍體倒伏在眼前所有地方,殘損的旗幟迎風飄蕩,女人的哭泣不絕於耳。

天空黯淡無光,大地一片血紅。

這裡是……煉獄麼?

羅浮從屍體中間走過來,白衣顯得有些突兀,輕聲說道:

“如果這是神州的未來,你會負起責任麼?”

緩緩站起來,舒滕予的一雙眸子散發著攝人的光。

“你需要我做什麼?”

羅浮的右手輕輕一揮,周遭的血腥畫面就像是褪色的顏料般消散。

舒滕予回過神來,發現自己還依舊坐在屋前。

對面的羅浮正露出親和的笑容,剛才的一切恍如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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