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九首領

上官是非憂鬱的看著天空,他的心就如同此刻的天空,一樣灰濛濛的。

他躲在自己狹小的椅子中,輕輕閉上了眼。

這十天以來,他從未睡過一個好覺,也沒吃什麼東西,現在的他雙頰已經深深凹陷了進去,雙眼也腫脹發紅。

十天,整整十天,這十天裡他受到的煎熬比他過去的四十多年還要難熬。

他不敢見施韜,不敢見女兒,不敢見任何一個人,因為他知道無論徐雲野此行能瞭解多少,對於他的審判絕不會中止。

因為這就是他犯下的孽。

他開始回想起十年前的那個下午,那時的天空也是同樣的陰暗,但不同的是那一天他的心情卻如同正午的陽光一般燦爛。

在那一天,他與過去的自己正式告別,在那一天,他終於可以以一個正常人的身份繼續生活,在那一天,他也結識了一個改變了他一生的恩人。

嶽虎陽。

直到現在,他回想起嶽虎陽的容貌,都會讓他激動的渾身顫抖,他忘不了那個高大偉岸的背影,忘不了他伸出來的手,更忘不了自己與他金子般的友誼。

他從未如此的尊敬過一個人,但他明白,如果這世界上真的有一個人值得尊重,那個人一定是嶽虎陽。

十年前的那個下午,當他們從崑崙山上把那個邪惡的組織徹底瓦解之後,上官是非在那一瞬間淚流滿面。

那個光輝的背影,就站立在朧月樓的最頂點,將那輪殘月親自埋入地底。

那時的他跟一個朝聖的信徒一般,完全不敢正眼看著那個背影,對於他而言,嶽虎陽不止是還給他一份安心,給小鎮的鎮民一份和平,更重要的是,嶽虎陽拯救了自己。

是嶽虎陽把自己從那片漆黑的深淵中拉了出來,同時也給了他一個可靠的肩膀。

那一天,他破例喝了很多酒,過去他總是不敢喝多,因為他害怕自己酒後會講出自己的身份,講出自己本是一個殺手的身份。

但從那一天起,他再也不必在噩夢中驚醒,再也不用躲避著旁人的目光,再也不必看見鮮血,在那一天,他才真真正正的認為自己是一個人。

再後來,他跟隨著嶽虎陽的腳步,加入了白蓮教,這是一個嶄新的組織,至少是一個可以讓他安心的組織,即使它有著種種的勾心鬥角,但也要比那崑崙山上的高樓強得太多太多。

同時,他也深深明白自己的罪孽,在過著新生活的同時,他也從未忘記過贖罪,他開始行俠仗義,開始幫助弱小。他終於可以不必再掩蓋自己的武功,他可以用追魂針懲戒那些奸邪之輩,而自己的威名,也開始滿滿遠揚開來。

但是,他的俠義可能並不是為了揚名,也不是為了顯露,也更不是他真的嫉惡如仇,能讓這個生性孤僻的人甘心做這些事情的,恐怕也只是為了贖罪。

可在自己的救贖之路上,他也在追趕那個背影,那個高大偉岸的背影,他幻想著有一天,他也能夠成為那樣帶給人光明的英雄。

不過一件事讓他暫時放棄了這個計劃,因為他成家了。

他有了愛人,有了女兒,還收養了一個徒弟,雖然妻子過世的早,但好在兩個孩子都在茁壯成長,而他們中間居然還產生了愛情,作為師父與父親的自己,感受到了真正的溫暖。面對溫暖的家庭,他發現自己似乎真的已經跟自己那黑暗的過去一刀兩段了。

但是,他可能高興的太早了。

當施韜把朧月樓的絲帕拿給他看時,他的胃翻騰的就如同沸騰的開水,那一瞬間他幾乎要把心臟都給吐出來。

自己雖然安逸的過了十年,他本以為歲月的消磨可以將自己那不堪的疤痕磨平,但當朧月樓再次出現在他的面前時,他才知道一件事。

一個人的罪孽,是一生也償還不清的。

他雖然早就背叛了朧月樓,也絕對不是殺死王仁的兇手,可是他明白,自己既然一天是個殺手,那麼他這輩子就都是殺手。

殺手這個恥辱的稱號會陪伴他一輩子,而這也絕不是自己能夠掩蓋的。

那一瞬間,他只感覺自己的眼前一片漆黑。因為他知道,自己曾經黑暗的過去,又要回來了。

當徐雲野跟上官雙走的那天,看著他們鬥志昂揚的臉,上官是非只覺得羞愧與心痛,他真的很想告訴他們自己曾經是一個殺手。但他無法想象他們失望的表情,他不想女兒,徒弟知道他們父親和師父的過去竟然那樣不堪,也不想讓徐雲野他們看不起自己。

所以,他只有隱瞞,雖然他知道真相永遠有揭開的一天,但他卻希望那一天能夠越晚越好。

在他們走後,自己過得每一秒都如同一天那樣長,他已經被自己巨大的負罪感給壓得透不

氣。於是他選擇了逃避,他不見女兒,不見施韜,更不見任何人,因為他感覺每一個人都在嘲笑自己,每一個人都在唾棄自己,因為他本就是一個殺人的兇手。

不知為何,他突然感覺身上很冷,他掙扎著從椅子中擠出來,剛想鑽進自己的被,卻被一聲沉重的敲門聲給驚嚇的失了神。

他咽了口唾沫,緩緩向門外走去,不知為何,他的心中竟突然多了一絲坦然。

或許審判自己的日子早晚會來,那麼早來晚來又有什麼區別呢。

上官是非將房門開啟一個小縫,門外卻是一張冰冷的臉。

施韜。

施韜挑起丹鳳眼,環顧了一下房間,又把目光定在上官是非身上。

過了半天,他才緩緩道:

“上官兄,你知道十天過去了。”

上官是非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施韜疑慮的看了一眼上官是非,他不明白為何上官是非竟似乎對一切都不在在意。他搖了搖頭,繼續道:

“他們回來了,也帶回了一件東西。”

見上官是非沒有說話,施韜繼續道,“是朧月樓的名單,不過很遺憾,名單上有你的名字,而且,沒有其他使用追魂針的人名。”

上官是非閉上眼睛,伸出了自己的雙手,緩緩道:

“我知道了,帶我走吧。”

施韜眯上了眼睛,輕輕哼了一聲,將門全部拉開。

門外已經站滿了憤怒的人,金銀窟,華山派,梨園堂,每一個人的眼中都似乎帶著火,他們全都憤怒的看著上官是非。

他們從施韜哪裡聽到了全部,也明白了上官是非很可能就是殺死他們師長的兇手,至少也跟那些兇手有牽連。

“他媽的,兄弟們,給我上去剮了他!”金銀窟中的兄弟們已經忍耐不住,當時便掏出武器,要當場為趙大爺報仇。

施韜轉過身,抱拳道,“各位,恐怕施某還要先帶他會衙門一趟,畢竟這背後牽扯到一個很大的組織,我希望大家還是能給我施某一個面子,在審問清楚之後,施某定會還大家一個公道。”

眾人心中雖怒,但也知道施韜說的有理,只能默默讓出一條道路,讓他們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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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韜將枷鎖夾在了上官是非的手上,對他道,“我們走吧。”

上官是非還是什麼都沒說,他只是默默跟在施韜的後面。

一路之上,所有人的目光鋒利的就如同一把把刀子,直剜上官是非的皮肉,他們雖然答應不動手,可嘴上卻不能忍耐,每一個人都用著最惡毒的話咒罵著這個殺人犯,有些金銀窟的兄弟還往上官是非的身上吐痰,華山派的弟子雖然文雅的多,但也是惡狠狠的瞪著他,很不得在他身上刺上幾十劍,梨園堂的人還編起了戲詞,不過內容也大概是最惡毒的辱罵。

但上官是非面對這樣的羞辱,卻似乎沒有任何表情。

因為他知道,這就是自己的孽。

直到走出了上官家的的門,走進了衙門的審訊室,上官是非還是沒有說一句話。

因為他知道,他根本不配說出任何一句話,現在他所說的每一句話,或許只會招來別人的反感。

雖然他在脫離了朧月樓後,拯救了無數的苦難者,但這些事情恐怕沒有一個人會記得。

因為人們只會記住你犯下的錯,從未有人會掛念你的好。

上官是非坐在狹小的鐵椅上,但卻幾乎感受不到一點冰冷。

施韜向門外看守的衙役道,“你們出去吧,我要單獨問他些問題。”

他目送衙役走出門,又親自將牢門關好,緩緩的坐了下來,還未來得及說話,上官是非卻先開了口:

“施捕頭,我,我……”

施韜搖了搖頭,“你是想問你的家人和兄弟嗎?”

上官是非緩緩點了點頭,從剛才他就一直沒有見過他們。

雖然他的內心深處其實非常怕看見他們,自己的所作所為已經足夠讓他所有的親人蒙羞,但在這個時間,他又同樣渴望著能夠見到他們。

雖然他已經再一次的陷入了黑暗,但他同樣渴望著親人的溫暖。

施韜幾乎沒有任何表情,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心不在焉的道:

“我不清楚,或許是他們已經不想再看見你了。”

這句話深深刺痛了上官是非的心,但他同時也深深的明白,施韜說的話是對的。

無論是誰,在自己最親近,最敬愛的人欺騙了自己後,恐怕都會難過的。

施韜繼續道,“在他們把名單交給我後,他們就走了,不過我可以看出他們的失望,我其實一直想知道,你為什麼要做這件事?”

此刻的上官是非已經完全不像說話,但他還是掙扎著問道,“施,施捕頭,我……如果我說殺死王仁的不是我,這一切跟我也沒有任何關係,你願意相信嗎?”

施韜笑了笑,一雙丹鳳眼眯成了一條縫,“這句話,你自己說出來恐怕都不會信。”

上官是非又一次低下了頭,他的內心其實還保留著一絲的幻想,如果施韜願意相信他不是殺手,並且可以重新調查的話,或許自己的案子還有轉機。

其實到如今,他對於自己是否有罪已經完全不在意了,他唯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家人,他不希望自己的家人一輩子活在自己的陰影之中,也不希望他們對擁有自己這樣的父親感到羞辱。

施韜道,“我希望你的問題都問完了,那麼我可以開始提問了嗎?”

上官是非絕望的點了點頭,他知道一切都已經回不去了。

“說吧,你為什麼做出這樣的事?”

上官是非咬緊了嘴唇,他根本無法承認一件自己沒有做過的事情,即使如今的他已經喪失了希望,但這並不代表他連最後的尊嚴都可以拋棄。

所以他只有沉默。

施韜又笑了笑,“我們可以這樣坐一整天,但我並不想這樣,那麼我們不如換一種方式,這樣吧,就從你加入朧月樓開始講起,可以嗎?”

上官是非猶豫了片刻,還是緩緩的張開了嘴:

“我年輕時,因為貪戀錢財,在別人的介紹下加入了那個組織,可隨著我的年紀漸漸大了,我心中的良知卻在不停的折磨我,於是……”

“夠了。”,施韜突然攔住了他的話,“這些東西我並不想聽,我想問的是,你為什麼要背叛朧月樓。”

“這是因為……”,上官是非剛欲開口,就已經發現了一些不對。

自己被定罪的原因,是因為自己是朧月樓的殺手,但施韜卻在問自己背叛朧月樓的原因,那麼也就是施韜是明白自己的背叛的。

“怎麼了,這是你之前講的,怎麼不說了?”施韜道。

上官是非瞪大了眼睛,雖然自己之前被逼問的時候,提過自己給嶽虎陽提供過幫助,但卻從未說自己是朧月樓的殺手。如今雖然名單曝出了他曾經是殺手這個資訊,那麼自然而然的,無論是誰都會認為自己之前的話是謊言,但施韜卻並沒有這樣問,他的意思好像他已經知道自己過去的經歷一般。

上官是非已經察覺到了異常,他咽了口吐沫,緩緩的道:

“你,你究竟是誰?為什麼會知道這些的?”

施韜坐在椅子上,抬起頭,眯著眼細細的看著上官是非,滿是一種高高在上的態度。

或許在平時,誰都會說這就是施韜的脾氣,可現在的上官是非卻在那種高傲之中看到了一種似乎是大仇得報的快感。

“你不願意說,對嗎,好,我可以替你講。”施韜突然站起了身,在上官是非的身邊繞起了圈子。

“十年前,藉著一次執行任務的機會,你和幾個同樣意圖反叛的人商量好,打算藉著這次機會背叛朧月樓,但是你們卻不敢,因為朧月樓的首領有一份名單,如果逃走,你們的秘密就會被公開,所以你們想要自由,就必須摧毀朧月樓,但由於你們互相之間都不敢使出真實的武功,也就代表著你們沒有勝算。”

上官是非聽著施韜的講述,他已經驚恐到了極點。

因為施韜講的都是事實!

“所以,你們需要一個幫手,而這個幫手,就是嶽虎陽,據我所知,嶽虎陽當初也在尋找朧月樓的下落,而由於你們的幫助,他成功的將朧月樓破壞了,不過,那個首領並沒有找到。”

上官是非的全身已經都是冷汗,他只感覺有一隻巨手鉗住了他的咽喉,連氣都透不出來。

“你,為什麼會知道這些?”

施韜突然大笑起來,他的表情頓時變得猙獰無比:

“我不光知道這些,我還知道反叛的人不光有你,還有趙通,公孫休,呂芳!而他們卻都已經死了,那麼你是不是也應該下去陪他了呢?”

上官是非已經快要窒息,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嘶吼出了這一句話:

“你,你究竟是誰?”

施韜笑了,他湊到上官是非的耳邊,輕聲道:

“我就是那輪月亮。我就是朧月樓的首領!”

說完這句話,施韜站起身,發出了令人膽寒的狂笑!

那輪月亮,竟然還掛在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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