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六棋士無雙

小林熊太郎,終於還是亮出了他的利爪與獠牙。

看著眼前面目猙獰的小林,與滿面淚水的慈言,方天成再也無法保持平靜,他站起身,一把扭住了小林的衣領,舉起了他憤怒的拳頭。

事情到了現在,一切都已經暴露無遺,所謂的新的規則,就是小林與本源兩人為趙弈構建的圈套。

趙弈身懷重病這件事,無論是對於妙手齋主人的本源,還是豐臣家家臣的小林來說,都是一個不需費力便可以獲得的情報,而他們在獲取了這個情報後,就開始了他們罪惡的勾當。

對於趙弈現在的身體狀況而言,一場如此消耗精力的大賽,顯然是他無法承受的,而小林所宣佈的比賽不許暫停的新規,看似是出於對本源中途離場的制約與懲罰,實則卻是對於趙弈惡毒的傷害。

一旦比賽被本源拖得過於漫長,那麼趙弈的身體必定會堅持不住,而隨著他的體力,精神,生命力的下滑,這場比賽的勝負也就可想而知。

當方天成聽見小林頒佈的新規時,便察覺到了些異常,可他卻沒有想到,小林與本源竟然真的會使出這樣殘忍而惡毒的陰謀。看著眼前衣冠楚楚的小林,與棋桌前道貌岸然的本源,回想起小林在昨日面對趙弈病情時的態度,與今天本源泰然自若的神情,現在方天成的憤怒已經到達了頂點。

而他也知道,面對這樣的人渣,只需要一記重拳。

“你,你要幹什麼?”小林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他用力想要掰開方天成的手,可那雙手卻堅實得如同一塊沉重的枷鎖。

“我告訴你,我可是裁判,如果你對我動手,我會當場以干擾比賽的名義,判趙弈輸掉比賽!”

方天成聽見這話,當時便呆立在了原地。

小林趁機將方天成推開,正了正自己的衣領,僥倖的笑道:

“坐下來,好好看比賽,分清你們的身份,不該你們管的事情,不要管。”

說完這句話,小林便鄙夷看了眼方天成,大笑著走開了。

而方天成的渾身都忍不住顫抖起來,看著眼前醜陋的小林,他真的想當場痛毆這個令人作嘔的傢伙,可他卻也深深的明白,這是不可能的。

方天成轉過頭,看了一眼棋桌上的趙弈,現在的他顯然已經有些堅持不住:豆大的汗珠不斷從趙弈的額頭上劃過,他本來不屈的脊樑也因為想要忍住咳嗦而彎曲了下來,如今的趙弈早就沒有了剛剛在棋桌上的傲視群雄的姿態,反而疲憊得如同一個身負重傷的士兵。

可即使是這樣,他握著棋子的手,卻依然如同磐石一樣,紋絲不動,而從他同樣堅定的眼神中,方天成能夠看出,他還不想放棄這場比賽。

正如趙弈自己所說的那樣,他不怕輸,但絕不能因為自己的病而輸,過去的他曾經無數次的選擇了逃避,而今天,他絕對不會退後一步。

“方大哥,趙大哥他,會不會……有事?”

慈言眼角的淚水已經連成了一條永不乾涸的泉水,可就算她再難過,再痛苦,她也依然無法做任何事情。

慈言自幼熟讀醫術,對於趙弈的情況,她是在瞭解不過的了,而她向方天成的詢問,也不過是她尋求安慰的方式,她清楚的明白,以趙弈現在的身體情況,他根本堅持不到一個時辰。

而現在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哭泣,和在心底祈禱趙弈能夠扛過這次劫難。如果本源清因良心發現,回想起自己身為妙手齋主人的榮譽,與一名棋手的尊嚴,可以放棄用這樣卑劣的方式取勝,那麼或許趙弈就可以堅持下來。

但身為趙弈對手的本源,卻徹底斷絕了慈言的念頭,隨著時間一點點流逝,本輪到本源的回合,也整整過去了半個時辰,可他卻始終穩坐如鍾,沒有任何想要出棋的動作。

或許是出於對良心的譴責,本源已經閉緊了他的眼睛,不再看向他已經疲憊不堪的對手,實際上,本源清因在看見趙弈的第一天,就認定趙弈是一名舉世無雙的圍棋天才。

本源身為妙手齋的主人,自然也是熱愛圍棋的,或許平心而論,對於自己能夠遇見一個如此強大的對手,他是歡喜大過憂愁的。本源三歲起開始學棋,到如今名滿天下,他知道,圍棋水平的進步,不能單靠名師的傳承與自己的閉門造車,想要提升自己的棋藝,那就必須需要一場勢均力敵的比賽,也只有在比賽中,才能磨鍊人的意志,提升自身的水平。而作為自己少見的對手,本源棋聖是非常欣賞趙弈的。

從昨天趙弈的三手棋,本源便領悟到了自己六十年來未曾領悟過的境界,自己的棋風,向來以穩重見長,師傳妙手齋的他從小便被教導,下棋是有規章的,是有律條的。而妙手齋,就是規章與律條。他從小接受著這樣的教誨,又用同樣的教誨引導他的弟子,幾十年來,他始終認為妙手齋的棋是天下第一,是圍棋界所學習的楷模,可這一切他奉若圭臬的教條,卻被趙弈所構建的棋盤上的城牆,徹底瓦解。

趙弈的棋,沒有規法,沒有律條,他好像就是在簡簡單單的下棋,既不考慮成敗,也不考慮得失。他的棋就是棋,不新增任何的情感,也沒有任何的約束。

就好像幾十年自己的棋一樣。

想到這裡,本源不禁嘆了口氣,如今的圍棋,似乎越來越被名利與慾望沾汙,天下,也似乎早就沒有了純正的棋士,可趙弈的棋,卻讓他看見棋的本質,也讓他找回了年輕時的那種感覺。或許如果兩人不是在這種場合相聚,他們可能會成為一對很好的朋友。

可本源也明白,他不光是一名棋手,他也是妙手齋的主人。為了妙手齋在棋壇的地位,為了妙手齋百年來的傳承,他不能輸,哪怕一次也不行。

實際上,自己與小林所計劃的陰謀,並非是自己的主意,身為棋手的他本想拒絕小林想要藉著趙弈的病來擊潰趙弈,這一無恥的要求。可當小林把豐臣家這麼多年資助妙手齋款項的賬本擺到他的面前時,他卻不得不接受小林的條件。

他不是一個人,他的門下還有無數以棋謀生的弟子,他深深的明白,如果沒有豐臣家的資助,妙手齋便會立刻哄散,而他的那些只會下棋的弟子則連活下去的方法都沒有。

所以,他必須贏,哪怕是用這種方式,哪怕是承受世人的唾罵,他也必須贏。

可本源的手,還是不安的顫抖了起來,終於,他還是把棋子下到了他早就想好的位置上。

下完這一步棋,本源竟突然看向了趙弈,可趙弈卻只是笑了笑。

儘管他的嘴唇發紫,皮膚發白,儘管他的身體已經到了瀕臨崩潰的邊緣,可他卻依然在笑著。

而霎時間,本源便猶如被一道巨雷劈中了身體一樣,根本無法動彈。

“趙君,放棄吧。”

趙弈虛弱的搖了搖頭,“現在我是優勢,你讓我認輸?”

“你應該知道的,這場比賽,我沒有輸的資本。”本源握緊了拳頭道。

“我也一樣。”

“為什麼?你還年輕,這世界上有很多值得你去做的事情,以你的棋藝,一定可以創立一個不亞於妙手齋的棋坊。”

趙弈似乎像是察覺到了什麼,可他既沒有憤怒,也沒有悲傷,只是繼續虛弱的微笑著。

“到你了。”

而緊接著,便是一枚如同刺透了靈魂般的黑子,落在了棋盤上。

不知為何,本源清因,這位叱吒了棋壇幾十年的棋聖,卻忽然有了一種想哭的感覺。可他不能哭,也無法哭出來。

所以,他也只能,繼續下了一枚白子。

也許是因為受到了趙弈的觸動,也或許是自己良心的譴責,這一次,兩人下得很順利,本源再也沒有故意拖延時間,但和平卻是短暫的,這微妙的平衡在趙弈的一百六十一手棋落下的瞬間,被摧毀得蕩然無存。

憑著前期建立起來的優勢,趙弈黑棋所囊括的疆域,已經佈滿了棋盤上的將近七成的領土,如果按照這樣的發展,繼續下去的話,那麼本源必敗無疑。

而本源的舉棋不定,則再一次開始了。這一次,本源足足拖延到了午夜。

望著眼前的趙弈,本源有幾次真的想狠下心來,早早結束這場棋局,可面對著那雙一直在背後盯著自己的小林的眼睛,他本要落下的棋子,也只好再一次的抬了起來。

而趙弈,在這樣漫長的折磨中,也終於支撐不住了。

現在的他已經完全無法坐著,只能用兩肘依靠著地板,強行不讓自己倒下去,可那每一次的發自胸腔深處的咳嗦,卻又總是想把他按在地上。他的嘴唇已經乾裂的出血,他的汗水已經沾溼了地面,他的眼睛,也不再富有神采。

可他,卻還是沒有倒下來。

但誰都清楚,他的倒下,不過只是時間問題。

“趙先生?趙先生?”

趙弈那快要閉上的眼皮,突然張了開來,可現在的他,眼前有的只是一片漆黑。

說話的人是小林,看著眼前已經快要昏迷的趙弈,似乎再也不必偽裝下去。他面帶笑容,興奮得搓著手道:

“本源先生剛剛下完了,現在到你了。”

趙弈像是失明了一般,胡亂的揮舞著手臂,想要摸索什麼東西站起了,可現在的他根本沒有力氣,只能柱在棋桌邊上,盡力的呼吸。

“我看比賽也不必再繼續下去了,您的狀況,已經不允許你再下下去了,那麼,我想是時候宣佈……”

“等,等等,我還可以……”趙弈一邊咳嗽,一邊扶著棋桌道,“我還可以下。”

小林聽見這話,當下便大吃一驚,可驚訝之餘,他也生出了一絲憎恨,為什麼這個中國人可以堅持到這種地步。

但小林卻突然笑了,因為他明白,無論這場比賽能不能進行下去,趙弈的失敗已成定局。

“那好吧,你可以……”

可小林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一陣悲憤的聲音打斷了。

“不,他認輸了,比賽……結束了!”

小林猛地向聲音的方向看去,卻發現那人竟然是慈言。

從上午到晚上,這幾個時辰的苦難,不僅折磨了趙弈的身體,也折磨著慈言的心。

在這漫長的時間裡,慈言無數次想要衝上前去,把趙弈給拉下來,可她卻又無數次的打消了自己的念頭。

因為她明白,下完這盤棋,是趙弈畢生唯一想要做的事情。可她卻再也無法讓趙弈忍受這樣無盡的折磨。而在這段痛苦中,慈言無數次問過自己的內心,為什麼痛苦的明明是趙弈,可她卻也心痛得無以復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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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當她站到了小林的面前,她才想清楚了問題的答案。那就是從她遇見趙弈的一瞬間,她便愛上了這個頹廢而激昂,刻薄而溫柔的人。

不是出於醫者對於病人的關愛,也不是想要彌補峨眉派對趙弈打擊的愧疚,那就是愛,沒有摻加任何情感的,單純的愛。

所以,她必須站出來,保護她的愛人,哪怕是會被趙弈恨一輩子,她也沒有任何的怨言。

而一邊的趙弈,當然不會認同這樣的失敗,可現在的他,卻虛弱的連話也說不出來了。

“你說什麼?趙先生,認輸了?”小林大驚道。

慈言看了看一旁憔悴而不甘的趙弈,卻只是點了點頭。

“是的,他認輸了。”

小林聽見這話,立刻喜從心來,他一邊笑著,一邊走向臺前,想要宣佈趙弈認輸的訊息,可慈言卻又攔住了他。

“等等,小林先生,我還有一句話要說。”

小林扭過頭,不耐煩的輕哼了兩聲,“說吧。”

慈言深吸了一口氣,瞪大了她美麗的眼睛。

“你,小林熊太郎,你根本不配當一名裁判,還有你,本源清因,你也不配當妙手齋的主人,你們都是人渣,今天的你們或許可以贏得這場比賽,可你們今天的所作所為卻會永遠被人們記在心中,是的,你們贏了,贏了當下,可你們卻永遠無法贏過真相!總有一天,真相會宣判你們,宣判你們全部的罪行!”

在場的所有人都被慈言的話給驚呆在了原地,他們根本沒有想到,一個始終謙卑有禮的小道姑說出的話,居然會如此激盪人心。

方天成無奈的嘆了口氣,本源羞愧的低下了頭,小林驚訝得長大了嘴,所有人都無話可說,但突然,慈言的身邊卻響起了一陣虛弱而堅定的聲音。

“所以,我才不能認輸。”

趙弈忽然大喝一聲,強行坐正了身體,他轉過頭,看向慈言道:

“你說的沒錯,但你沒有宣判他們的資本,我才有。”

剛剛還康概激昂的慈言瞬間軟了下來,她蹲下身子,輕撫著趙弈的脊背,淚水也終於再一次流了出來。

“趙大哥,你……”

“你願意,相信我嗎?”趙弈笑了笑,儘管笑得相當勉強。

慈言早就說不出話來,只能滿臉淚水的點了點頭。

“那麼,就給我一個機會,一個可以宣判他們的機會。”

說完,趙弈握住了慈言的手,又看向了本源清因。

“我們,繼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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