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五獠牙

第二天,比賽繼續進行。

方天成看著眼前的本源清因,卻發現他已經同昨日大不相同,現在他佈滿皺紋的臉上,已經再沒有憂慮的表情,而是多了幾分從容與得意。

任誰都可以想清楚,本源清因如此胸有成竹的表現,一定是想出了能夠破解趙弈特有的棋術的方法,可大家更清楚不過的是,這一定不是他一個人的功勞。

“趙兄,你看本源他,好像很高興啊。”

方天成輕輕戳了一下身邊的趙弈,如果本源真得有對抗趙弈的奇策,那麼趙弈還能否贏下這局比賽?

“沒什麼,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既然能殺退他一次,當然也可以殺退他第二次。”趙弈似乎並未在意,而是轉而看向了方天成。

“方神捕,昨天你和我六弟,到底去了什麼地方?為什麼昨天一晚上,他都沒有說話?”

方天成面對著趙弈突如其來的提問,顯得有些猶豫,按理說他不應該講出徐雲野同雪櫻子達成交易的事情,可他也知道,趙弈是真心實意的關心徐雲野的情況,如果他的心中始終惦記著徐雲野,那麼這會不會影響到他比賽時的發揮呢?

但他也同樣明白,這件事情是徐雲野不願意講出的,在徐雲野的心中,答應了雪櫻子的請求,就是另一種形式的變節,對於自己兄弟的變節。

可這一切,本就不怪他,對吧?

於是方天成只能模稜兩可的回答道,“啊,沒什麼,我們去查了下兇手的下落,只不過,嗯,沒有查到,徐兄有些灰心,可能是這樣吧。”

趙弈聽完了方天成的回答,先是疑惑的皺了皺眉,他清楚徐雲野是一個不會被困難擊倒的人,而所謂的困難,則反而是徐雲野前進的動力,如果事情真的如方天成所說的那樣,那麼徐雲野絕不是會是如此頹廢而消極的態度。

可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他也已經來不及再問,因為本源清因,已經坐到了他的對面。

“本源君,您遲到了。”

趙弈的這句話,原本是昨日本源向自己說的,可今天的趙弈卻反客為主,好好回敬了本源一番。但本源倒也不惱,只是笑著點了點頭。

“我老了,比不上你們這些年輕人。”

“沒關係,人老,心不老,就行。”

兩人相視一笑,似乎像是一對相逢的舊友,又似戰場上遙河相望的對手,他們本應該有很多話想說,可卻只是微笑。

“那麼,我們開始?”趙弈指了指還留著昨日戰績的棋盤道。

本源搖了搖頭,“不急,等小林大人來,我們再開始,這盤棋之後有的是時間下,趙君不用如此著急。”

本源話音剛落,遠處便跑上了一個人,他一身華貴,面貌兇惡,正是這次比賽的主持人兼裁判—小林熊太郎。

只是今天的小林,沒有戴著他的紅寶石串子。

方天成當然清楚是怎麼一回事,於是他不禁笑了笑,可這反倒讓一邊的慈言感到了莫名其妙。

“方大哥,你笑什麼啊?”

方天成搖了搖頭,“這個小林熊太郎,還真像頭狗熊。”

小林當然沒有聽見方天成的嘲笑,他走到棋桌邊,微笑著向趙弈跟本源各鞠了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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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哎呀,沒曾想兩位居然比在下到得還早,慚愧慚愧。”

可說雖然這樣說著,他的臉上卻沒有什麼慚愧的表情,卻反倒有些沾沾自喜。

“小林先生,既然你來了,那麼我們可以開始了嗎?”趙弈也沒有在意小林的態度,對於他來說,昨日剛剛在氣勢上壓過了本源一頭,自己就要乘勝追擊,當然希望棋局早些開始。

可小林卻笑著搖了搖頭,“不急,不急,在下今天來,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宣佈。”

“什麼事情?”

不知為何,當方天成聽見小林的話時,心中突然產生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小林沒有說話,只是向本源點了點頭,便走到了會場的大臺前。

臺下,當然是早就迫不及待的觀眾,他們有的是一大早就趕了過來,有的甚至直接在原地紮起了帳篷,為的就是親眼目睹著舉世少見的大賽,自然早就等得不耐煩了。但小林卻完全沒有著急,他先是故弄玄虛的清了清嗓子,又足足環視了臺下兩圈,也不緊不慢的用日語和漢語說道:

“今天的朋友,比昨天的還要多啊。大家對於圍棋的熱愛,鄙人實在是受寵若驚。”

說完,小林頓了頓,輕輕笑道,“比賽的規則,我昨天已經講完了,我想大家也不願意再聽一遍,但鄙人,卻要正式的宣佈一條新的規則。”

此言一出,臺下立刻譁然,臺下的觀眾,也都是圍棋的愛好者,圍棋比賽的規則,他們早就耳熟能詳,可今天小林卻說要公佈一條新的規則,可這條規則究竟又是什麼呢?

“好了,好了,大家肅靜一下,其實說是規則,也很簡單,大家知道,昨天本源先生,因為年事過高,身體不適,暫停了比賽。這件事啊,惹得議論紛紛,說這是黑幕,這是違規。”

小林憤怒道,“現在,我正式向大家宣佈,鄙人已經作為多次大賽的裁判,從未有過一次舞弊的行為,有些人造謠生事,不僅是對我的侮辱,也是對秀賴少君的侮辱,這是鄙人無法接受的。”

但不知為何,本來憤怒的小林又突然微笑了起來,“但,人言可畏,就算鄙人問心無愧,也架不住他人的抹黑,於是鄙人在今日正式為這次大賽增添一條新的規則,那就是在今天這場比賽的過程中,無論是那一方,因為任何理由想要中止比賽,都不會被認可,無論發生什麼,比賽都不會停止!”

這一次,臺下卻是一片沉默。因為所有人都沒有想到,這場比賽竟然會增加這樣一條新的規則。

而即使是臺上的趙弈,也同樣吃驚,他看了看小林,又看了看本源,卻只感到一頭霧水。

“趙君,不要吃驚,這條規則,還是老夫建議的,畢竟因為老夫的事情,不得不把比賽推到今天,也讓老夫羞愧啊。”本源笑著看向趙弈,而右手卻早已從棋甕中拈出一枚棋子,按在了棋盤上。

這一手棋,下在了趙弈處在三三位黑棋邊上的星位上,而這一手,也足夠讓趙弈渾身一顫。

那一天,趙弈用自己無雙的妙手,在棋盤上構建出了一道堅實的城牆,也逼迫本源不得不暫停比賽,足可見這條由棋子落成的城牆,是多麼震撼人心。

可本源的這一手棋,在恰好下在了這條城牆的中間,使得本來黑棋連出的巨牆,一下子被白棋開啟了一個缺口,而這本來是由黑棋構築的天險,已經被黑白兩棋同時利用了起來。

這就是本源不惜暫停比賽,辱沒自己威名才想出的絕妙的對策,既然趙弈的棋風恢弘龐大,那麼本源就要讓自己小起來,小,看似放棄爭奪,在氣勢上落於下風,實際上則是以守為攻,後發制人。

而本源的做法,顯然也得到了成效,此時此刻,黑棋鑄就的城牆上赫然出現了一顆扎眼的白棋,使得這本來堅實的城牆瞬間變得脆弱不堪,這枚白棋就好像是龐大機器上一顆壞掉的螺絲,又好似一顆巨樹中央啃食樹幹精華的蠕蟲,讓人揮之不去,棘手得很。

面對本源如此精妙的一手,趙弈也沉思了許久,終於,他將黑棋落在了那顆白棋的旁邊。

趙弈的想法是,你敢來,我便吃掉你,雖然他的城牆已經被打通了一個口子,可白棋畢竟勢單力孤,如果自己能夠及時亡羊補牢,那麼這枚白棋反倒成了孤軍,毫無援助的成為自己的戰利品。

本源的應對之策,是救,將那顆白棋與自己的主力連結起來,可這,反而中了趙弈的下懷。

趙弈輕輕一笑,隨手將一顆黑子落在了他包圍圈的另一頭,他的想法其實很簡單,見白棋被圍困,本源必定出手相救,可趙弈從一開始就先想到了這一層,既然本源想救,那麼自己只要繼續擴大包圍,那麼本源使出多少棋子來救,也只會向一頭扎進了沼澤一般,越陷越深。

顯然,看著趙弈逐漸落下的包圍圈,本源也明白了趙弈的想法,於是他忽然轉手,將棋子落在了棋盤的下方,既然前線已輸,那麼他要做的,就是趕快開闢第二戰場,減少自己的傷亡。

而更關鍵的是,棋盤下方的小目,早就被他的白子給先落定了,如果趙弈選擇繼續與上方的白子糾纏,他就可以先行一步,搶下棋盤下方的土地,而如果趙弈選擇與他纏鬥,那麼自己的人數優勢,就佔了上風。

趙弈面對著本源的轉手,也不得不感嘆起本源的棋藝來,正所謂,能屈能伸,方為大丈夫,不是所有人都能及時放棄已經投入的成本,重新起家的,而這,就更能體現出本源棋聖的境界。

但趙弈卻也同樣巧妙,既然你選擇開闢新戰場,那麼我也不妨開疆闢土,再三考慮之下,趙弈將棋子下在了棋盤下方的另一側。

趙弈的想法瞬間一目瞭然,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既不與上方已經衰敗的白棋糾纏,也不同下方的黑棋爭鋒,這就是趙弈想出的對策。

於是,本源在右側進兵,趙弈在左側佈局,幾人接連的幾手,再無正面對抗。

可到了第三十五手,趙弈的一枚棋,卻突然打破了這短暫的和平。

這枚棋,下在了與天元相平的水平線上,霎時間,趙弈計算了十幾手的真正意圖,突然迸發了出來。

巨大的網,躍在了棋盤上,只是這樣一手棋,就劃分了棋盤上將近四分之一的地盤。原來,當趙弈的那堵城牆被白棋破壞後,他並沒有放棄這已經打下的基礎,而是一直隱藏著自己的行動,看似他一直專注於下方的幾傾薄田,實則早就為這一手棋做好了規劃。此時的這一手,恰好是藉助於本來已經無用的城牆,構築起的新的領土,而這,是本源根本就沒有想到的。

能夠將本來已經成為漏洞的缺點,重新利用,趙弈這一手著實讓本源大吃一驚,連他拿在手上的棋,都幾乎有些握不穩,眼見著剛剛還悄然無聲,休養生息的趙弈,突然間亮出了自己的攻勢,本源一時間根本沒有應對的辦法,只好開始了苦苦的思索。

而趙弈,面對著一臉凝重的對手,當然也露出了得意的微笑,正是透過剛剛本源的幾手棋,讓他斷定了本源絕不會輕易出手,主動出擊,而這,也給了他一個絕妙的機會,一個能夠將自己那已經漏洞百出的城牆重新利用起來的機會。

可就在他得意的時候,自己的喉嚨突然傳來一陣瘙癢,終於,趙弈還是猛烈的咳了起來。

他的身體,就宛如他那道棋盤上的城牆,或許在最開始,它的確堅不可摧,勢不可擋,可伴隨著如跗骨之蛆一樣的病魔,一點點蠶食他的身體時,他也真的有些堅持不住。

圍棋,不僅是對智慧的考驗,也是消磨體力的活動,雖然趙弈在行棋的過程中,由於興奮,暫時忘記了自己的病痛,可這終究是暫時的,一切的折磨,恰巧在這個時候反彈上來,加倍摧毀著他已經千瘡百孔的身體。

“趙大哥,你怎麼了?”慈言見趙弈咳得厲害,已經無法讓自己安定下來,她離開座位,想要看看趙弈的情況,可突然,一雙強而有力的手卻按住了她。

“這位姑娘,你要幹什麼?”小林面目凝重的道。

“趙大哥的病又犯了,需要趕快吃藥。”慈言從懷中拿出一副藥包。

“不行,現在正在比賽,任何閒雜人等,一概不許到棋桌旁邊。”

慈言立刻慌了,她抬起頭,焦急得望向小林道,“那,小林先生,您可不可以把這副藥送過去,我沒有什麼別的想法,只是想讓趙大哥把藥吃了。”

“哦,是這樣啊。”小林突然笑了笑,接過慈言手中的藥包,向著棋桌邊走了兩步,可突然他卻猛的轉身,用力的將藥包扔下了窗外。

“你,你……”

慈言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著藥包被扔下樓,摔在地上,又被一陣風吹得漫天飛舞,她的眼淚瞬間便流了出來。

而小林,面對著哭泣的慈言,也終於露出了他野獸般的爪牙。

“給我……滾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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