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六奔向天邊的白馬

當徐雲野看見窗邊的白馬時,他竟然激動得說不出一句話。

整整一年的時間過去,這一年他去過無數個陌生的城市,也行走了無數條陌生的街道,而這條孤獨的路上,依舊還是他一個人。

日子似乎過得就是這樣快,歷經了寒來暑往的輪迴,他卻發現似乎玉劍君子的死,就只在昨天。

周圍的一切都在變,唯一不變的卻只有他自己,徐雲野用盡一切力氣想讓自己忙起來,可發現有些記憶終究是歲月無法抹去的。有些時候他甚至忘了他自己是誰,也更忘記了曾經施韜口中的那個幕後黑手,在經歷這麼多之後,他似乎真的有些累了,而這些東西,也本不該他一個人承擔。

白蓮教在一天天壯大,無論是為了大哥還是二哥,他都有義務為自己的幫派做一些事,但既然他已經做了這麼多,誰又能為他去做一些什麼呢?

僅僅一年,徐雲野就已經結識了很多從前不認識的人,他們喝酒,談天,就好像多年的密友一樣親密,可他都清楚,人的一生就這麼長,根本沒必要認識這麼多的人。

雖然他愛酒,可酒終歸是跟朋友在一起喝才最醇美。

酒桌上的稱兄道弟,更像是一場為赤裸裸的交易添上一絲體面的偽裝,其實徐雲野都明白,那些人巴不得自己趕快走,他也根本不想繼續厚著臉皮坐下去。

可他沒得選,為了白蓮教,他不得不收起自己的刀,舉起酒宴上的酒杯,就算這一切沒有一丁點的意義,他還是要做。

記得有一次,他又是喝得大醉,跌跌撞撞的回到了客棧,而當他走到客棧的馬廄前,不知是因為什麼,他還是吐了出來。

也許是他喝的太多?還是他吃壞了肚子,只有他清楚,他是看見了一匹白馬。

那匹白馬,當然不是他記憶中的那一匹,但卻足夠讓他回憶起過去的時光。

或許自己真的失去了太多?或許自己本就是個喜歡孤獨的人?但比起這些難以回答的問題,他只想問一句,他們現在,還好嗎?

而此時此刻,他的眼前竟然真的出現了那個可以給他答案的“人”,那匹白馬。

那匹世間最美麗,最純潔的白馬。

柔和的月光如潔淨的泉水一樣灑在了它的背上,讓每一根毛髮都像是帶著珍珠般飄然得抖動著,在那零星閃落的珠光下,是一道同樣閃亮的光帶,似乎這匹白馬此時此刻就是從月亮中走出來,帶給人最美好的希望一樣。

最開始,徐雲野不過以為是自己的幻覺,可當白馬的嘶吼真切的傳入了他的耳朵,他才明白,那都是真的。

徐雲野下了床,打開門,輕輕的走到白馬的身邊,他清楚這就是薛天傲的馬,但既然他的馬已經到了這裡,那他的人又在哪裡呢?

十二太保小羅成薛天傲,向來人不離馬,馬不離人,可徐雲野的眼前卻只有這匹馬。

不知為何,徐雲野的手漸漸撫摸到了白馬的身上,難得的是,這一次白馬並沒有抗拒,雖然過去的它從不讓主人之外的任何人接觸它,但這一次它卻平靜得如同一灘清水。

可徐雲野在接觸到白馬柔軟毛髮的一瞬間,便感到了一股鑽心的疼痛,這陣疼痛甚至讓他如觸電一般鬆開了手。

“你,怎麼來了?”

徐雲野下意識的脫口而出,可立即便意識到自己似乎有些瘋了,它不過是匹馬,怎麼可能聽得懂人話呢?

可白馬卻似乎真的明白了他的話,它揚起四蹄,奮力的嘶鳴著,是那樣得令人悲傷。

而徐雲野竟然也真的看見了白馬眼中緩緩流下的淚。

心臟又是一陣急促的疼痛,徐雲野猛地抱住了白馬的頭,凝視著那雙眼睛。

“十二弟,難道出事了?”

白馬奮力得掙開徐雲野的束縛,用嘴扯著徐雲野的衣角,似乎想帶他去哪裡一樣。

“等等,到底怎麼了?”

這一次,白馬竟然像是發了狂一樣,將徐雲野拽上了馬背,它掉轉馬頭,嘶鳴一聲,便向著來得方向奮力得狂奔。

坐在馬背上,感受著晚上吹來的寒風,徐雲野的心卻如同烈火般劇烈的燃燒著。一種強烈的不安感湧上了他的大腦,似乎空氣都沾染上了血腥氣一般令人作嘔。

而當他真的站在了那道房門的前面,卻突然間跪倒了下來。

飄香五月,春滿人間。

方天成安靜得坐在書桌上,看著眼前一份份繁複的卷宗,默默嘆了口氣,雖然距離上一次的案件已經過了一年,自己也收穫了更大的聲譽,但自己依舊還是要做這些最基礎的工作。

“天成,菜好啦。”

一聲甜蜜的呼喚傳來,方天成不禁笑了笑,立刻就把手上的卷宗扔到了一邊。

袁小雲端著一盤熱氣騰騰的飯菜,興高采烈得走到了方天成的身邊,用驕傲而溫馨的語氣道:

“別忙了,趁熱吃。”

方天成的心中突然升起一陣暖流,自從上一個案子結束,袁小雲就從海南的家中搬了過來,雖然她明面說是為了照顧自己的外祖父,可誰都清楚她只是不願意同方天成分離。

看著當初的大小姐現在也能自己親手下廚,方天成不禁有些得意,雖然生活依舊還是如此平淡,可這份安逸與甜蜜卻只有此刻的平淡才能帶給他。

“厲害啊,看著不錯嘛。”

“你嚐嚐看。”袁小雲拉著方天成的胳膊道。

可方天成剛吃了一口,便立刻快要噴出來,看來飯菜這東西跟人一樣,不是好看就好吃的。

“怎麼了?不好吃?”袁小雲看著方天成一言難盡的表情,失望的嘟起了嘴。

“還,還行,至少我現在覺得直到下輩子我是不用吃鹽了。”

“什麼啊!不就多放了一點鹽嗎,你至於嘛。”袁小雲故作生氣,捶打著方天成的胸口,可就在這個時候,他們聽見了一聲久違的咳嗦聲。

“天成,有你的信。”

白雙將信封遞給了方天成,又看了看眼前的兩人,實在有些想笑,這臭小子學了自己的本事不要緊,還把自己的外孫女給勾搭走了。

但他一想起這封信,便立刻嚴肅了起來。

“這是,徐雲野給你的。”

方天成大吃一驚,趕忙揭開了信封,而當他看完了信上的內容,卻驚恐的渾身顫抖起來。

“怎麼了,天成?”袁小雲道。

方天成還是一幅魂飛天外的模樣,直到過了好久,他才說出了一句話:

“還記得薛天傲嗎?”

“當然啦,雖然他人挺悶的,但那匹白馬是真好看。”

“他死了。”

“什麼?”袁小雲瞪大了眼睛,就似乎從未聽過這樣恐怖的事情一樣。

二日後,方天成帶著袁小雲按徐雲野信上的邀約,來到了那個木屋前。

一路之上,方天成依舊還是無法相信這封信上的內容,雖然薛天傲的武功並非是天下無敵,可也依舊是一位遠遠強過自己的高手,可為什麼這樣的高手會如此輕易的就死掉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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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真正讓他感到掙扎的,還是徐雲野的情況。

誰都清楚這些兄弟們對於徐雲野意味著什麼,方天成根本想不到如果薛天傲真的死了,徐雲野究竟會怎麼樣。

他會憤怒?他會癲狂?他會哀痛欲絕?

但方天成永遠也想不到,現在的徐雲野只是安安靜靜得坐在木屋的門前。

闊別了一年,方天成根本想不到他與徐雲野的下一次相遇竟然是在如此悲劇的發生下,但看著那張瞬間老去了十年的臉,方天成還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徐雲野的身邊,是一方暫新的墳墓,嗅著那還帶著泥土氣息的空氣,方天成突然有種想哭出來的衝動。

薛天傲不僅僅是徐雲野的兄弟,也是自己多年以來堅實的戰友,雖然這種合作都是在徐雲野的促成下達成的,可這不代表方天成對於薛天傲的死可以坦然得接受。

“你來了。”

聽著那聲蒼老的聲音,方天成更是心如刀割一般。

“這就是,薛兄的……”

徐雲野閉上了佈滿血絲的眼睛,搖了搖頭。

“不,這是那匹白馬的,在它把我送到這裡之後,它就一頭撞死在那顆樹上了。”

方天成頓時什麼也說不出來,他明白白馬與薛天傲之間的情感,已經不是主人與坐騎那樣簡單了。

馬可以為了主人陪葬,人卻可以反覆無常的背叛嗎?

“十二弟的,屍,屍首還在裡面,我知道不能破壞現場,所以……”

方天成明白,徐雲野何嘗不希望自己的兄弟可以入土為安,但他卻選擇了放棄。而這對於方天成來講,也是一種信任。

方天成的喉嚨瞬間湧上了一陣激動,他已經清楚了需要做什麼。

“放心,交給我吧。”

方天成輕輕的走到房門前,用顫抖著的手推開了房門,而當他看見房屋中的一切時,卻連血液都幾乎快要凝滯。

方天成在來的路上一直想著薛天傲究竟會是如何死的,又是怎樣狠毒的手段可以殺死這快堅硬的寒冰,可他萬萬沒有想到,薛天傲居然是在了空中。

薛天傲的屍體現在正被一柄刀釘在了天花板上,他的表情並不驚恐,也不痛苦,可卻依舊讓人心酸。

距離他去世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幾天,他的鮮血已經流乾,臉上也是一片慘白,方天成不禁捂住了臉,不敢再看下去。

“天成,你,你……”

方天成看著一步步走來的徐雲野,用力的咬緊了嘴唇。

“你應該可以看出來,那是一柄武士刀。”

徐雲野點了點頭,他這樣用了一輩子刀的人當然不可能看不出來。

“也就是說,兇手是日本的武士?可我不相信有人可以能夠……”

方天成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徐雲野打斷了,徐雲野輕輕拔出了武士刀,將他的兄弟抱到了床鋪上。

“你不懂,日本的刀法,是很強的。”

“可薛兄是怎麼跟日本人……惹上關係的?”

徐雲野搖了搖頭,拿起一塊沾了水的絲巾替薛天傲擦拭著身體上的汙血。

“天成,你應該也看出來了,這不是致命傷。”

方天成點了點頭,“的確,如果一個人是……因為刀的緣故,至少我會看出一些打鬥的痕跡,但現場並沒有這種現象,而且,我剛剛注意到了……薛兄的脖子。”

徐雲野咳了幾聲,繼續耐心的替薛天傲擦著身體。

“我也看見了,那道很深的傷痕。”

方天成嘆了口氣,“也就是說,薛兄是……先傷到了咽喉,導致了他……”

“沒關係,天成,你說吧。”

“他是先傷到了咽喉,這才是他的致命傷,然後才被人釘到了上面。”

徐雲野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動作,“也就是說,這就是簡簡單單的報復行為,是嗎?”

方天成點了點頭,因為既然那一處的致命傷已經可以殺死薛天傲,兇手根本不必再補上一刀,而能夠讓兇手做出如此凌辱屍體的行為的,就只可能是報復。

方天成想了想,又繼續道,“而且,我發現,那處咽喉上的傷痕,並不像是那把武士刀造成的,根據我的經驗,那很可能是一種不大的兵器,像是……匕首,或是飛刀。”

方天成話音剛落,門外便又闖進來一個人,方天成最開始還以為是袁小雲,可當那人進入了房屋,他才發現那竟然是沈飛兒。

可現在的沈飛兒,根本算不上是沈飛兒。

平日裡總是穿著一身錦衣的他,已經換上了一身白色的長袍,那張一直嬉笑怒罵的臉上,也終於帶有了一絲傷感。

“方捕頭,你也來了?”

徐雲野還是為薛天傲擦拭著身體,“是我讓天成來的。”

沈飛兒點了點頭,可隨即便露出一陣悲憤之色。

“六哥,我已經查過了,十二弟前幾天去過峨眉派。”

“峨眉派,峨眉派。”徐雲野一直低聲的重複著,直到他替薛天傲整理好了遺容,穿好了衣裳。

他輕輕站起了身,走到沈飛兒的身邊。

“八弟,借你衣服一用。”

一道明亮的寒光閃出,依舊是那看不清的刀,而這一次它所斬斷的,卻是沈飛兒的一段衣袖。

徐雲野將衣袖拉開,系在了自己的額頭上,隨後便又向薛天傲的屍首走去。

現在的薛天傲依舊沒有任何表情,這位冰冷了一生的人,直到死的時候,還是那樣冰冷。

方天成望著徐雲野的背影,眼眶終於還是溼潤了,而他也已經聽到了徐雲野那不算洪亮,卻足夠激盪人心的話:

“十二弟,六哥一定會為你報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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