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插十三表演

京城在任何時候都是那樣的熱鬧,更何況現在還是在正月呢?大街上的人群摩肩接踵,一齊湧到了街上,似乎藉著新年的新鮮空氣,能夠掃去過去一年的黴運。

但無論街上多麼擁擠,道路的正中間永遠都是空著的,老百姓們即使是再擠,再憋屈,也沒有一個敢走到道路的中央。

這就是京城的規矩,中間的路永遠要給那些有錢有勢的人空著,這些官老爺,大富豪個個都是嬌貴得很,萬一踩著碰著,弄不好要找你的麻煩,平常人家哪裡惹得起?乾脆就讓開這條路,畢竟京城嘛,一條癩子狗說不定都是出身名門,惹不起,咱還躲不起嗎?

但這也並不影響大夥的好心情,過年總不能哭喪著臉,說不定遇到些與民同樂的大官見你高興,賞你些銀子也是說不定的。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咱們誰也不耽誤誰,是吧。這條約定俗成的規矩當然也造成了一個很有趣的現象,那就是那些穿著好的,總是走在當中,穿著樸實的老百姓呢,自然擠在路的兩旁,俗話說“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你看看,這不是反過來了嗎?

可是,今天的路上還真些特例,打遠處走來兩個身著華貴的男人,一個威風凜凜,氣度不凡,正昂首闊步的走在到中間,而他身邊的那位,雖然穿的也是錦衣玉帶,可卻一個勁兒的往兩邊鑽。看他的樣子好像是欠了誰的錢,一直是畏手畏腳,就好像這身衣服是他偷來的一般,別提多彆扭了。

走在中間的男人當然也發現了同伴的拘謹,他皺了皺眉,向那人道:

“老尚,你幹什麼呢?過來啊!”

老尚一臉的尷尬,連忙走到了道中間,可不知怎的,他的步子總是不由自主的往外偏,手也總是像要解開身上的釦子,顯得特別的拘束。

“幫主,等,等一下。”

“又怎麼了,這才幾步道啊?你別告訴我江湖上輕功聞名的‘飛燕子’尚青天連這麼幾步路都受不了吧?”

原來那個神情緊張的男人便是丐幫最年輕的九袋長老,人稱“飛燕子”的尚青天,此人的武功不弱,輕功更是了得,在丐幫中也是中流砥柱的存在,可為何這樣一個赫赫有名的江湖漢子,到了現在卻像個小姑娘一樣害羞呢?

尚青天嘆了口氣,看向了眼前的人,可卻是什麼也說不出來,他越是緊張,汗便出的越多,就越想把這身衣服給脫下來。

“手!幹嘛呢!”

尚青天苦笑道,“龍幫主,您就饒了我吧,這跟人拼命,為咱們丐幫出力,姓尚的絕沒有一個不字,可是讓我穿著這身衣服,可真是難受死我了!”

原來那人便是丐幫的現任幫主龍嘯風,龍嘯風看著尚青天難受的樣子,忍不住笑道:

“你說說你,連死鬥不怕的人,還怕穿褂子不成?要我說啊,你可真是一輩子當叫花子的命!”

“龍幫主,這個您可說對了,姓尚的沒那麼大福分,就只能吃一輩子的百家飯,您哪也別難為我了,這破領子勒得我連氣都透不過來!”

龍嘯風皺了皺眉,似乎想說些什麼,但隨即嘆了口氣,繼續的向前走去了。

像尚青天這樣的案例,可不是個例,龍嘯風一直想不明白的是為什麼丐幫的弟兄一直就願意過苦日子。

如果說以前丐幫沒錢的時候,這的確說得過去,可在他當上幫主的這兩年裡,丐幫可算是掙的盆滿缽滿,手底下的幹部們也都分到了不少,按理說他們應該會過上跟以往不同的日子,繼續用這些錢幹些有錢人該幹的事情,可真實的情況卻著實讓龍嘯風大吃一驚。

的確,在丐幫的弟子們有錢之後,他們確實是高興了好一陣,可當該吃的吃過了,該穿的穿過了,他們就繼續去過著老日子了,那些長老們,寧可把白花花的銀子鎖在銀庫,也不願意去投資些買賣,而是繼續吃著門徒的份子;那些普通的弟子們,則更是我行我素,畢竟這些錢也到不了他們的手裡,該幹嘛還得幹嘛。

這讓龍嘯風很不滿,也很理解,如果這些長老們能夠用這些錢投資生意,並鼓勵門徒們幹些正經的工作,不是可以獲得更大的財富嗎?這對於什麼階層的丐幫弟子都是百利而無一害的,可他們為什麼不這樣做呢?難道他們是真的鼠目寸光嗎?

即使是能看透一切的龍嘯風也不明白,可就算他再怎麼傳達自己的命令,那些老一輩的長老依舊還是老樣子。或許這就是丐幫所謂的傳統,而傳統是不能輕易更改的。

可龍嘯風,就是那個要打破常規的人,因為他的目標不光是一個丐幫幫主這樣簡單,為了那遠大而遙不可及的夢,他還不能放棄,他清楚壯大一個幫派,錢並不是萬能的,最重要的還是人。

可即使是年紀輕輕的尚青天依舊還是不能理解他的做法,這實在是讓他有些疲倦,自己究竟什麼時候才能擁有一個可靠的左膀右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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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裡,龍嘯風不禁嘆了口氣,看來前面的路,還漫長得很。

“怎麼了?幫主,您嘆什麼氣呢?”尚青天一臉的疑惑。

龍嘯風笑了笑,“沒什麼,只是看你不是很高興啊。”

尚青天道,“嗨,龍幫主,您可別提了,依我看啊,這沒錢可比有錢的日子舒坦多了。”

“哦?此話怎講?難道你還真的喜歡要飯的日子。”

尚青天想了想,又道,“龍幫主,雖然說過去的日子是苦了一點,飢一頓飽一頓的,但是至少每天還有個衝勁,這有錢了之後啊,每天都是大魚大肉的,您看看,我這肚子都出來了!有了錢,誰還想練武啊,咱們習武的人圖什麼?不就是圖過上好日子,現在有了錢,咱們這幫丐幫的兄弟一天天無所事事,都要把老祖宗留下的功夫全忘了!”

龍嘯風輕輕一笑,搖了搖頭,“你還真說到點子上了,因為窮,所以目光短淺,而有了錢之後,反而失去了目標。”

“對,就是這個理,當然啊,我不是說有錢不好,龍幫主您當上幫主之後啊,咱們丐幫弟兄個個都念著您的好!”

“念我的好?”龍嘯風輕蔑的笑笑,“算啦,不提這些了,你不是說自己還不習慣有錢的生活嗎?今天我就是來帶你體驗體驗的。”

尚青天怔了怔,“體驗,體驗什麼啊?還能有啥山珍海味是我沒吃過的。”

“沒出息,有錢難道就是為了吃的?今天我就帶你看看,有錢人玩的都是什麼!”

兩人一邊說著,一邊就走到了一個馬戲團的大帳前,由於現在還是過年期間,馬戲團裡擠滿了人,男女老少看著新奇的把戲,個個樂不可支。

尚青天撓了撓腦袋,“幫主,這就是您說的有錢人的玩應兒?這馬戲有什麼好看的,不就是耍猴,變戲法,這我沒錢的時候都看過了。”

龍嘯風搖了搖頭,“膚淺,樓下的這些節目,當然都是給老百姓看的,而有錢人,都在樓上。”

尚青天抬頭一看,果然二樓上坐滿了錦衣的豪紳,他們也都是笑得捧腹,可他們的眼光卻並沒有在一樓的節目上。

“難道,這二樓的節目,跟一樓不一樣?”

“走吧,上去了就知道了。”

尚青天將信將疑的跟龍嘯風走上二樓,可剛一上去,立刻便被裡面的氣氛吸引了,這二樓與一樓僅僅一層之隔,可無論是裝修,氛圍都比一樓典雅清新得多,裡面待客的茶博士也都是美豔動人的少女,比起樓下那些糙漢子賞心悅目得多,傾耳一聽,還能聽見絲竹的輕音樂,讓人的心情也跟著舒緩了下來。這麼一比較,這二樓果然大有玄機。

尚青天還在看著那些端茶添水的美人傻笑,龍嘯風就先坐到了一排雅座上,他向尚青天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

尚青天小跑著坐到龍嘯風身邊,又看了看四周,終於忍不住問道:

“幫主,這二樓的節目,都是什麼啊?”

龍嘯風眯緊了眼睛,輕輕笑道,“你看!”

尚青天回頭向舞臺上一看,卻頓時被嚇得心驚肉跳,連他這樣熱血的江湖漢子也不禁毛骨悚然起來。

舞臺上,竟然是一個有著兩個腦袋的人!

更讓尚青天恐懼的是,這兩個腦袋並不是什麼道具,而是真正長在同一個脖子上的活得腦袋,而此時此刻,這兩個腦袋的人竟然還一唱一和的講起了相聲,真是可怕得很。

尚青天更是沒有想到,現場的觀眾見了這雙頭人不僅不怕,而且還大聲鼓起掌來,一邊鼓掌一邊還開懷大笑,似乎是在欣賞美輪美奐的歌舞。

“幫,幫主,您說的,就是這個……”尚青天咽了口唾沫,不再敢向臺上看去。

龍嘯風輕蔑得笑笑,“對啊,這麼新奇的節目,你之前從未見過吧。”

“可,可這麼嚇人的東西,有什麼好看的?”

“不,你錯了,你以為坐在二樓的都是什麼人?他們見慣了各種各樣的節目,早就見怪不怪了,只有這種最獵奇,最刺激的節目,才能給他們帶來歡樂,你看,他們笑得多開心啊。”

尚青天頓時從頭頂涼到了腳心,難道真正的有錢人,平時看得都是這樣的節目?他不敢再想,只是強忍著頭皮發麻的感覺繼續看下去。

可漸漸的,當他習慣了這種怪異的氛圍,他還真的產生了一種濃烈的好奇心,如果說這些表演者都是像這樣的畸形人,那麼,接下來的人究竟是什麼樣子的?是有三條腿?還是四條胳膊?

強烈的好奇心與獵奇心漸漸讓尚青天放棄了警惕,那種人類對於怪異食物的天生興趣,讓他竟完全沒有了恐懼。

雙頭人講完了相聲,便謝幕了,接下來登臺的,是一個足足有一丈高的巨人和一個不到五尺的侏儒,兩人竟然表演起了滑稽戲。

看著這種巨大身高差異帶來的怪異的幽默感,一直沉默的尚青天不禁笑出了聲,他似乎發現當適應了這一切後,這還真是頗有趣味的節目。

看著笑出聲的尚青天,龍嘯風不禁搖了搖頭,他清楚,這就是人類最卑劣的一面。

沒錢的人拿動物取樂,有錢的人拿沒錢的異類取樂,或許在這些富豪面前,這些畸形的可憐人就是他們取樂的玩具,這些人類只是天生不幸得擁有了怪異的外表,就被打上了怪物的標籤,成為了這些有錢人的笑柄。

龍嘯風不禁嘆了口氣,他覺得這些所謂的有錢人實在是可恨又可笑,他們身無長物,拿著壓榨這些可憐人的髒錢再一次得侮辱了這群人的尊嚴,而再做下這一切後,他們連一絲的憐憫都不存在。

這便是人,最真實也最卑劣的人。

龍嘯風實在不忍再看下去,他只是剛剛坐下,便覺得後悔了,可當他正想跟尚青天說一聲離開,卻看見現在的尚青天,已經笑得前仰後合,拍案叫絕,哪還有剛進來的樣子了?

或許在他大笑的時候,他早就忘了,僅僅一個月前,他還是個吃不飽飯的乞丐。

龍嘯風嘆了口氣,似乎他終於明白了為什麼丐幫的弟子們一直不習慣有錢的日子,那大概只是因為他們不配擁有這些錢,當他們有了錢後,只能繼續暴露他們本是不多的道德。

龍嘯風實在坐不住,但當他剛要站起身時,卻發現舞臺上,已經站上來了一個長毛的怪人。

像他大多數的同伴一樣,長毛怪人同樣也是穿著鮮豔,可他那副野人的樣子,配上這種衣服卻違和得讓人忍不住大笑起來。

龍嘯風搖了搖頭,就要往下走,可他突然看見了那個長毛怪人的眼睛。

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龍嘯風說不清楚,那雙眼睛中充滿了太多的悲傷,也充滿了太多的委屈,似乎同那些強顏歡笑的畸形同伴不同,這個長毛怪人直到現在還沒有開始他的表演。

“大猴子!傻站著幹嘛?說段笑話給爺聽聽!”“對啊,說的好了,我送你一隻好看的母猴當媳婦!”“哈哈哈!”

臺下的汙言穢語讓龍嘯風渾身都顫抖了起來,難道那個長毛的人只是因為自己天生的缺陷,就應該被當成猴子一樣讓人戲耍嗎?

而就在這個時候,眼前的一幕,竟然龍嘯風驚呆在了原地。

在觀眾的催促下,那個長毛怪人竟也開始了表演,他上下擺動著手臂,顯得那樣滑稽,可只有龍嘯風知道,那是太祖長拳的動作,只是那一招一式之中,沒有半分的內力。

難道這真的是長毛怪人的表演嗎?不,這是他無聲的反抗,在別人譏笑他的同時,他也在譏笑著這群孤陋寡聞的暴發戶不懂得真正的武功,明明人才就在他們的眼前,他們卻只把他當做一隻可笑的猴子。

“夠了!你們這群有眼無珠的廢物!”龍嘯風終於忍無可忍,衝上了舞臺,將長毛怪人一把拉了下來。

長毛怪人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弄得一驚,可隨即他便懂得了眼前的這個人,是一個可以懂得他的英雄。

“你們在笑,可在我看來,你們才是可笑的人,雖然他們有著野獸的外表,可你們卻有著野獸的心!”

龍嘯風的聲音在大廳裡反覆激盪著,因為他並非用嘴呼叫,而是發自內心的吶喊。

看著眼前的呆若木雞的人們,龍嘯風更加明白了自己要走的路。

如果有一天自己真的到達了頂峰,是否真的有能力讓一切的歧視都蕩然無存?他說不清楚,但他明白,這一定會是一條很長的路。

但無論如何,無論用什麼樣的方法,自己也要走到這條路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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