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我被迫摸星花的腦袋的時候,有一件事讓我在意起來。

八仙桌的另一側,夜彌一秒都沒有把視線從我們身上挪開。

“………………”

是我的錯覺嗎,一直看不透的她的表情裡,好像混入了些許低沉的感情。

“哈!?”

偶爾敏銳基本是個混蛋惡魔的星花過了很久才發現了這個情況。她唰地用兩手捂住了臉。

“怎麼辦啊!小夜彌對沖太宰老師撒嬌的小星花好嫉妒好嫉妒!我真是的,居然讓同齡女孩嫉妒!這就是戀愛嗎,我憧憬這種的!”

“……………………”

“誒,可是。小夜彌和太宰老師是商業關係對吧?”

我朝擺出一大堆表情唱著獨角戲的星花嘆氣。

我代替夜彌說明道。

“那個,夜彌是輕蔑,呆住了哦。”

“你說什麼!?到底哪裡看出這種內容啊?”

“全部。是被同齡人幹的事兒給搞無奈了哦。對吧,夜彌。”

被甩了話題的夜彌露出了露骨的厭惡似的表情。這傢伙真的有表情了啊。

慢了一拍,夜彌無可奈何地開口道。

“就算是夜彌也不是機械。夜彌明白天君你對星花戀戀不捨,也知道星花喜歡天君。”

“反,反了,反了啊!是太宰老師喜歡我愛的不能自拔!”

“只是——夜彌無論如何都不明白。”

夜彌緩緩指向星花。

“渴望這種沒理由的肉體接觸的理由。”

“……恩?”

“從天君看到別人的裸體,還有是否坦率承認自己的好意來看,星花擁有強烈的羞恥心。那麼為什麼,自發地讓天君碰觸自己呢。碰觸這一行為有什麼意義嗎。夜彌不是很理解。”

“額,誒,啊……!?”

星花看起來就很狼狽。

她語無倫次地抬頭看向我,然後忽地拉開距離。

“小,小夜彌,不是的,算了啊,這些話,我們在更合適的場合更合適的氛圍下再說吧……?”

紅著臉的星花感覺頭上都冒熱氣了。

這個混蛋惡魔會表現出這種反應真是少見。好強啊,夜彌。

我再次嘆氣後代替星花說明。

“那個,夜彌。你跟這傢伙要理由也是白費。放棄比較好。”

稻荷星花的行動全都是只根據瞬間情感構成的。所以思考這種事是沒有意義的。

“天,太宰老師對我那麼尖銳!太過分了哦!?”

“那麼吵真是抱歉……要不要換個房間?”

我無視鬧騰的星花雙手託腮靠到桌子上問道。

旅館裡迴盪著郭公鳥的叫聲。房間這裡要多少有多少。

“……這樣就好。”

夜彌緩緩搖了搖頭。

“想和星花在一間屋子的是夜彌自己。夜彌有必要從星花身上吸收各種東西。夜彌希望變得像星花一樣。”

“噢噢小夜彌,我的摯友!比起鬼畜傲嬌太宰老師溫柔好多!世界上的人都變成小夜彌吧!”

星花張開雙手要蹦出去的時候歪了歪腦袋。

“……恩恩?但是小夜彌沒有嫉妒對吧。想變成我這樣到底是?”

“剛才天君的分析有一半對有一半不對。某種意義上說,夜彌羨慕星花。”

“哦,噢噢?什麼意思……?”

“能在晴空下遇見雪落。”

——我呆住了。

我不禁看向夜彌,夜彌繼續一副呆然的表情盯著星花。

我沒想到這話會當著星花本人說出來。

“只要繼續走下去,或許在晴空下遇見雪落這事,我們也是有可能碰上的吧。”

這是我和夜彌子啊讀書咖啡廳裡說的話。是造成了夜彌的眼淚的,純粹的祈願。

是平凡的人類為了追上星花,為了追上有才能的人講出的話語。

“嗚嗚,唔,這句話好難懂……”

但是,純粹的祈願,越是純粹越是無力。這份祈願,一定無法在我們身上實現。

所以,明明廢物混蛋惡魔難得訝異地停了下來。

“也就是,寫作的事情。作為同期作家。”

拘泥於理由的無表情女孩卻沒有停下。

“——夜彌,希望能像星花一樣大賣。”

清清楚楚地,發出了這嫉妒的宣言。

“作為作家,像我一樣——”

星花的眼睛裡冒出了兩個問號。

毫無遮掩的敵意衝了過來。但是,星花只思考了一瞬間。

“原來如此,確實小星花的書賣得超級好。我能理解你的憧憬。”

她就坦率接受了下來。這傢伙真的各種意義上精神力超合金強度啊……

“這樣一來事情就簡單了。小夜彌也來寫戀愛喜劇吧!”

“……誒?”

“世間空間的戀愛喜劇爆彈!我能這麼大賣,肯定是抓住了時代的趨勢。下一作是戀愛喜劇,就這麼決定了!”

“夜彌,不是,這個意思。”

“沒事的,我的摯友!畢竟是我和小夜彌的關係。戀愛喜劇第一人小星花會全力教你怎麼寫戀愛喜劇的!”

用力握住迷惑中的夜彌的手的星花朝我拋起媚眼。好好好真可愛,可惡真是火大。

我也知道的。她只是單純發自真心的善意。

所以,夜彌也沒能甩開她的手,無可奈何地在八仙桌前坐好。

……不過確實,我感覺戀愛喜劇題材正一點點復甦。星花在網上連載受賞作的時候,戀愛喜劇應該等同於不毛之地才對。大賣作家的市場分析能力到底怎麼回事?

“聽好了,夜彌同學。你剛才說不知道被喜歡的人接觸有什麼意義對吧。這份不合情理,正是戀愛喜劇的精髓所在。”

星花換上一副戴著架空眼鏡的樣子。她披上對襟毛衣,在空想黑板前揮動教鞭。

不過裡面還是泳衣,所以怎麼說呢,感覺一股超特殊玩法的店的感覺……好像儘可能快揭露毀滅這裡啊。

“戀愛,就像盛夏的冰糖。不這麼考慮可不行。光是看見對方就覺得高興。被摸的話就感覺自己要化了。忍耐不了。這種心情,就是戀愛。描寫這般感情的,就是戀愛喜劇。”

這傢伙一進入編劇模式,就開始喋喋不休了。

“……這些事情,說出來不害羞嗎?”

夜彌呆呆地抬眼看向星花。

要從星花身上吸收各種東西的那雙手停在原地,沒有記筆記。

“這有什麼好害羞的。大家都是透過喜歡上某人來延續生命傳承的。戀愛是崇高的。”

對待世界的看法充滿希望。中學生眼中的世界太過炫目。

“?”

但是,夜彌歪了歪腦袋不明所以。同齡人看到的是不同的世界。

“不是這樣的。星花從剛才開始對天君應該都是害羞的。”

“喂喂喂喂!這充其量是戀愛喜劇的寫法!現實和故事不能混淆在一起。這不是說我。”

“啊啊,原來如此。”

夜彌接受似地把頭擺回了原來的位置。

“那麼,夜彌從虛構故事的角度來問。寫這樣的故事,不會害羞?”

“偶爾會有。但是,在此之上,我必須毫不害羞的把這些害羞的事情給寫下來才行,這樣的感覺……那個,我可以問一下嗎?”

星花手扶自己的胸口,宛如自問自答一般垂下了眼。

“小夜彌,是為了什麼寫作的呢?”

瞬間,夜彌繃住了肩膀。她看向了我,然後很快移開了視線。

我很清楚她這個視線的意思。

“……大概,是因為想要被誇獎——因為夜彌沒有被這個世界所認同。”

這是今年第一場雪降下的第二天,掘墓人所指出的事情。

“但是,為了自己而寫出的故事用來商業出版沒有意義。哪怕是窩在地下室裡拼命手寫都可以的。對吧?”

伴隨著大顆淚珠,那刀刃般的指摘深深刻在了她的心中。

“星花是為了某人寫書。為了被世上的某人喜歡上。所以,才能不害羞地寫出害羞的事情。就是這樣對吧?”

“恩恩……有點不對呢。”

星花咳嗽了一下,微微一笑。

“我不是為了某處的某人寫書的。”

“那麼,你是為了什麼。”

“我是,為了特定的某人而寫的。”

“…………”

夜彌沉默了。

星花緊握住了她的手。

“我也和小夜彌一樣。希望被誇獎,希望被認可,所以寫的故事。我至今也不認為這有錯。但是,我在某個時期不再那麼做了。”

“……為什麼。”

“因為,我注意到自己已經被認可了。已經被期望誇獎自己的那個人誇獎了。所以,我開始為了那個人寫書。”

星花熱情地對夜彌說道。

“我知道被喜歡的人接受的喜悅。我知道被當作一個獨當一面的人對待是多麼的感動。我希望告訴大家這是多麼珍貴,多麼歡喜的一件事情,為了讓那個人開心,所以寫著故事。”

這就是一位編劇所言吧。星花的腦子裡肯定很明確地區分開了自己的感情。

所以,她才能把這——

“全部的故事,只是我希望讓自己喜歡的某人幸福而寫出來的,我如此堅信。”

——純粹的戀心。

毫無羞恥的,透過言語講述出來。

“——……”

夜彌呆呆地凝視著星花。

隨後,她擠出來似地說道。

“……夜彌,無法理解。”

只有否定。

是啊。很奇怪吧,很害怕吧。星花的理由,不成理由。

這是心靈的問題。

我——站在夜彌這邊。

星花的話,我和夜彌都不理解。我們無法理解這份感情。

或許,這正是晴空雪落的正體。

所以,平凡的我們,才必須持續奮鬥。

“即使如此,夜彌也必須繼續前進。”

然後再某一天,像星花一樣。

“終有一天,看到不同的景色——”

“恩,小夜彌的話沒有問題的。我可以保證。”

在拼命組織著話語的夜彌面前,星花伸出食指點著自己的嘴角。

接著,星花莞爾。

“小夜彌,絕對有才能的!”

浮現出了惡魔的微笑。

“…………唔。”

夜彌的喉嚨上下顫動,完全發不出任何聲音。

才能,才能,才能,才能,才能。混賬才能不管什麼地方都逼著我們不放。

我們的焦躁,不甘,屈辱,所有的一切。

完全沒有傳達給這個垃圾混蛋惡魔。

就算夜彌想要發出宣戰佈告,卻也沒有回應。

對於星花來說,夜彌是關係好的同期得獎者,僅此而已。她甚至沒有注意到自己正被夜彌追趕著。

雖然追趕的一方,滿眼都是往前走去的人的背影。

被追趕的一方,眼前卻是廣大的世界。

我們,甚至不被允許站上起跑線。

“……夜彌,好像有點狂妄了……”

夜彌的手指抓著金色的假髮。她正用我從未見過的力度咬著嘴唇。

“小,小夜彌!?被我保證有這麼討厭嗎!?心塞!”

星花突然一變,畏畏縮縮地在夜彌旁邊動搖起來。百分百的友情存在於那裡。單方面的。純粹單方面的。

“……不用,在意。”

“但是!”

“夜彌,只是在追逐位於前方的人而已。無論如何,夜彌都只能繼續向前。這是夜彌的問題。不是星花的問題。”

“是,是呢。明明什麼都不知道擅自就放空話是不對的呢。我應該嚴肅地,慎重地為你——”

敲著自己的腦袋煩惱中的星花片刻後抬起了頭。

“小夜彌。你考慮一下憨直地不斷前進之外的事情吧。”

“誒……”

“就算自己在努力,對方也在同樣前進。這樣的話半神阿喀琉斯也追不上烏龜。平常人想要追上某人,光靠腳踏實地的加油努力是完全不夠的!比起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還有百分之一的特別的東西!”

星花豎起手指。

“………………”

這一次,夜彌倒在了榻榻米上。

痛心的一擊。暫時再起不能了。我也再起不能了。

“誒,誒誒!?怎麼了!?我又做了什麼嗎?”

星花露出了同樣受到了衝擊的表情緊緊靠住夜彌。感覺,她的話在惹急別人方面被特化了呢……

“那個。雖然感覺沒有辦法傳達清楚!我認為小夜彌是具備那種特別的東西的!啊哇哇,我真的不知道你對戀愛喜劇那麼棘手……”

大喊大鬧慌張地照顧夜彌的時候,星花突然把視線轉到了我的身上。

“這麼弱的抗打擊能力。或許這種差別就是讓太宰老師寵我的秘訣!告訴我這件事的話,我隨時可以捨棄美少女大作家的外衣,變身成為一名弱氣美少女的!”

“你到最後,腦筋還是那樣啊……”

“怎樣啊!?我又被貶低了!?”

“這次是誇你。”

我嘆了口氣。

混蛋惡魔不管什麼時候都會毫無自覺的揭穿本質。

如果說她是才能的一葉,那麼這個世界果然是殘酷的。

“……夜彌寫戀愛故事的時候。”

夜彌抿著嘴,支起上身說道。

面無表情的她的瞳孔裡似乎冒著些許黑暗的火焰。

五臟六腑被踐踏的亂七八糟,每一根頭髮都受到了蹂躪。即使如此,卻還微微燃起的火焰。這或許,就是被稱為好強的,凡人唯一被允許擁有的感情吧。

“一定,是為了星花所寫。”

“為了我?”

“為了激起星花的感情。為了讓星花,體會到如今的夜彌所抱有的,同樣的感情。夜彌是單純想著這件事進行寫作的。”

……這句話的意義,其中所包含的意志。

惡魔,還一點都沒有理解吧。

就像雲端之鳥永遠不會知曉被隔在地表之下的岩漿的熱度一樣。

這對星花來說是一件好事——對夜彌來說,一定也是一件好事。

“對我這麼的……?噢噢小夜彌,我的真朋友!我知道了,我的心會一直為你騰出個空間的。我期待著那一天的到來!”

“……恩,一定,一定會——敬請期待。”

夜彌緊緊盯著純真無邪地喜悅著的星花。

我,則是呆呆地,看著這樣的夜彌。

從星花的房間出來的時候,我全身上下像被掏空了一樣。

就像被灼熱的才能桑拿擠幹了一樣,連一滴汗,一滴口水都沒有了。

我沒能悄悄告訴夜彌初代責編的事情。

準確的說,現在不想告訴她。腦海裡的這個想法在向我私語。

直到剛才,我想和夜彌商量,確定如何應對初代責編的秘策。我認為我和夜彌有必要同處在作家的立場上思考這個問題。

……但是,不對。我的立場,並非僅此而已。

在看夜彌面對星花的時候,同為凡人的我幫了她。我就是想要,為她加油打勁。

既然如此,我所應處的立場,就不是作家——而是守望著學生的,教師的立場吧

人終有一死。

不管是生涯不敗的劍豪,還是統御八方的皇帝,無一例外。

任何人都是透過死亡,將自己的生命與下一世代相聯絡。

不署名的工作,等於作家的死。

但是,如果能在我這個老作家的屍體上,誕生夜彌這個新作家的話。

這是生者的宿命,也是種族進化的必然。

若死及生。

初代責編的提議,是有利的東西。

只要我好好接受下來,我能原諒我自己——我就能作為一名大人,守望著孩子的未來。

自己微不足道的自尊,和肉體凡胎凌駕於才能的故事。

應該選擇哪邊,不是不言自明嗎?

這個想法,從指尖開始氾濫的熱量,漸漸奪走了我體內的水分。

視線模糊。

思考停滯。

腳步錯亂。

蹣跚將倒的我的肩膀,

“……你在做什麼。”

被冬燕纖細的手臂給撐住了。

冬燕說自己是來還書的。

“走到走廊上,結果看到你精疲力盡的樣子……你到底做什麼了啊?”

“在妄想中的尤妮森泡暈了。”

“你在說什麼?你蠢嗎?”

無奈的冬燕把冰冷的溼毛巾放在了我的額頭上。

我沒事,你讓我一個人呆著。雖然我無數次如此拜託她,冬燕還是陪我到了我的房間,各種照顧。

我還以為她是個被妹妹看護的家裡蹲,意外的很會照顧人啊。

“人渣老師明明是個人渣還露出一副人渣的表情。”

“好痛,不要抓我鼻子……話說,你已經看完了嗎,真快。”

躺在坐墊上的我看向地板上的文庫本。

《關於老師脅迫我的這件事兒!》。

那超濃厚星花體第一次看壓迫力太強,應該會花掉日本三大奇書級別的閱讀時間的。

“我沒有全看完。中途就放棄了。”

“沒意思嗎?”

“比起這個,女主人公的名字太蠢了。”

“名字?”

“太宰星花。”

“…………啊。”

我呆住了。是這樣啊。不妙。

“關於這件事,請問您有何評價呢?”

是什麼不妙呢。用至今從未聽過的平靜聲音提出問題,臉上帶著至今從未見過的嫣然微笑的冬燕超級不妙啊。

“不,不是這樣的。這是星花那家夥擅自做主,我什麼都不知道。你有證據嗎,我要叫律師。這是非法搜查。我們法庭上見!”

“為什麼一股被偷腥貓騙了的花心男味的措辭啊……”

用冰冷的聲音說著的冬燕無奈死地嘆了口氣。

“那個白痴緞帶,這點事是會沉默的吧。被騙是你的不對。請好好選擇交往的物件之類的。”

噢噢,好寬容。寬宏大量,好有正妻的感覺。不,初中生是做不了正妻的吧?

“不過窺一斑可知全豹。人名都這副樣子文章八九不離十了。到處都是作者的個人想法,真是讓人想笑。”

“……作為一個故事你不喜歡嗎?”

“恩,我不想繼續讀。這個真的大賣了?”

冬燕乾脆地放棄了。

星花的書到底有沒有去暫且不論,不管是什麼樣的名作都會存在批評者。這是理所當然的。世界是由多樣性構成的,所以人生才有趣,但是一碼歸一碼作者很辛苦的啊。好想一直看正面感想啊。

“…………”

冬燕閉上了嘴,視線遊走到了牆壁上。

從這面牆往前數數個房間,就是星花的房間。

“這座旅館,很便宜質量不高吧。”

“恩?嘛,沒錯。”

“你的房間離得遠所以可能不知道,隔壁房間的聲音可是能聽到讓人膩的程度。”

說起來,早上也有提到過。

冬燕基本一個人在房間裡,要比想象中的聽得更清楚吧。

“……八谷屋夜彌憧憬著那個女人呢。”

雖然我沒打算聽,冬燕如此嘀咕道。

“你不說什麼這種事太蠢了,現在立刻放棄嗎。”

隨後,她責難似地盯著我的臉。

“那可是寫出這種自我中心的書的白痴緞帶哦。把那種人當目標也沒意義吧。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了對吧。雖然我這種貧民窟的垃圾箱想做的事情能做的事情一個都沒有。”

“額,恩?”

“因為兩邊都是作家吧?初中生出道,自己書寫故事,這樣還不滿足?從普通人的角度看……不,從我這種垃圾箱裡的剩飯殘渣的角度看,不管哪邊都是大人物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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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要往裡面加自虐的內容……”

我笑了出來。這種藝能表演一樣的自虐臺詞,要是處理不好她會愈發負能量下去必須注意。冬燕是個根本性的受虐狂啊。

“她們兩個是同期出道哦。同齡且同期,會想贏的吧。”

“為什麼一定要贏?”

冬燕理所當然似地說出了理所當然的事情。

“只要創作有趣的東西覺得滿足就好了吧。為什麼一定要去和別人比較才行。甚至不惜留下痛苦的回憶。為什麼。”

因為這是凡人的宿命。

並不在才能的世界裡生活的人是不懂的。

在炫目光芒生出的影子裡,就算眼睛會被灼傷也會繼續去追尋光芒的軌跡的那一波人的想法。

“你看過海明威的短篇《老人與海》嗎?”

躲開視線的我提起了別的事情。

“我只知道這本書的名字。”

冬燕搖了搖頭。

“是嗎,下次我借你看。”

《老人與海》,是一個構造非常單純的故事。

老人出海捕魚,透過三日的死鬥抓住了劍魚。但是回程的路上出現了問題,只能帶著魚骨回去。

“老人被誤會抓住的單純是殘渣,單純是鯊魚。說起來就是這麼簡單的故事。”

“……什麼啊,全都白費了不是嗎。”

“是啊。白費了。完全沒有意義。但總之,老人帶著傷回家了,夢到了獅子。”

微微抬起的冬燕的臉呆住了。

完全沒明白的表情。是啊。你不明白啊。

作者的意圖,故事的主題,年老卻依舊奮戰的人類的想法,所有的一切。

我把毛巾從額頭上取下交給冬燕的同時。

“吶,你還是不要成為作家比較好哦。”

我把之前見到的時候冬燕肯定想問的問題,我應該好好給出回答的答案,說了出來。

“……我並沒有想成為作家。”

“最好都不要把作家當作目標。永遠不要。”

“啊,是嗎……是這樣嗎。”

冬燕皺起眉頭。那是不高興似的——或者說,受了沉重傷害一般的表情。

但是,不是哦。

你不明白就好。保持著不明白就好。

不要何人爭執便好。我不希望你勉強踏入這個領域。

踏入這個有著光芒的怪物,才能的奴隸,背負著嫉妒原罪的人,滿是痛苦不甘到要暴走的人的世界。

因為我們都在孤獨奮戰——所以需要港灣。

與這個瘋狂的世界的理論隔絕的,存在於那裡的現實的燈塔。

“這,不是自我中心的想法。因為,大家,都是自我中心的……”

“……是嗎。抱歉,我好像累了。”

我深深嘆氣。真的,感覺很累很累。

聽了初代責編的才能話題,聽了星花的才能話題,聽了夜彌的才能話題。

我打心底,精疲力盡。

雖然你還有很多必須去思考的東西——但是現在,只要一會兒。

“我很快就會起來,讓我小睡一會兒。”

我希望能不做思考,夢到夢見獅子的老人的夢。

倒在坐墊上的我閉上眼睛。

在視線被柔和的黑暗所覆蓋之前,我似乎聽到了冬燕的嘆息。

我並沒有很快睡著。

在閉著眼的時候,我的頭上感受到了溫柔的感觸。

耳邊,也傳來了纖弱的呼氣聲。

“……可憐的人。可悲的人們。”

和話語的內容不同,那是一個溫柔的——充滿慈祥的聲音。

就像看護受傷的軍人的慈母一樣。

那時,我發現,自己在被靜靜的愛撫著。

因此,我終於陷入了沉眠。

我好像做了很多很多夢。

只是——

最後我夢見了。

在遠離村落的南方小島,和失去了父母的野狗共同生活,沒有爭鬥,沒有爭辯,不用出海捕魚的,無聊的夢。

醒過來時,我的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感覺額頭上放著初中生的柔軟手掌。眼睛沒有被用布條矇住。髮梢被梳理著。

阻擋我的視線的,是被子。是冬燕替我蓋上的吧。被子帶著額頭上的手掌一般的溫暖。

這樣下去,好像還能再次落入小睡的世界中。

“——……!”

“——……唔。”

但是,我產生了違和感。

而且有兩處,頭上,頭下。

頭上,聽到了某人和某人爭吵的聲音。

頭下是一種僵硬的柔軟感。那不是枕頭。到底是什麼呢。

“——為什麼……在這裡——”

“——哈?你才是——到底——”

頭上的聲音,不用想就知道,貓狗大戰復歸篇的預告嗎。在正篇播放前電影院裡播放的那個。

我無奈打算起身,但是額頭被用力抵住。沒法從被子裡探出頭。很明顯,是被用手掌壓著。那個,冬燕小姐?你在做什麼?

“這裡是太宰老師的房間哦。冬燕同學非法佔據很奇怪吧?罪犯是不是應該用電鏟排除呢?”

“我只是來還那個人借給我的垃圾書。你才是,帶著下午茶來這裡幹嘛?貪吃鬼小姐,飯的話前天吃過了哦。”

“飯每天都要吃哦你要殺了我嗎!我是來看老師的!”

“啊啦,是嗎。”

聲音漸漸清晰,我終於注意到頭下的是什麼東西。

膝蓋。冬燕的膝蓋支撐著我的腦袋。

也就是說,我被初中生膝枕的同時被用被子蓋著。還把擺成大字的腿整個蓋上了。

“……不是吧……”

我不禁呻吟起來。

這簡直就是和修行旅行期間為了躲避巡視藏進同一床被子一樣的不純異性交往不是嗎。這不是簡直的問題,九成就和不純的異性間的交往差不多了。剩下的一成,是世界的問題。老師是這麼認為的。

“那個,剛才,太宰老師好像發聲音了……?”

“是嗎,我沒聽見。他到底去哪裡了呢。”

我感覺到近在旁邊的冬燕的肚子一抽。感覺是在忍耐笑意。

這傢伙,難道。

是從在和星花講話的同時偷偷給我膝枕這個狀況裡感受到了優越感……!?

“……你在笑什麼?”

“不,沒什麼。你要是能找到那個人本人就好了呢。”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一臉從容的,不過這高高在上的視線,就算是心懷慈悲的小星花也要著了哦!?”

混蛋惡魔不甘心地跺著腳。

她似乎是遷怒於人,把那邊的坐墊行李給翻了個天尋找犯人。住手我不在那裡。我在冬燕的膝蓋上。

要是暴露就死定了呢。不如說輕鬆赴死還算好。既然如此現在立刻有尊嚴的死掉吧。

我向神祈禱了三十秒,

“……誒誒,目前就到此為止……”

星花終於放棄,朝大門方向走去的氣息傳來。

太好了小冬燕大勝利!

把這個箱根決戰系列當作一直被耍的廢柴天使逆轉的珍貴一戰永遠記錄在貓狗格鬥錄裡吧。

“你給我記住!第二第三個小星花一定會擊倒這個傲慢的冬燕同學的!”

“好好好,請隨意。畢竟是小孩子。”

“庫……我一定把你那張哭喪臉玩個爽!”

但是,混蛋惡魔和廢柴天使的爭鬥無限持續了下去。這場噩夢什麼時候會醒呢。救命,救命……

“真是的,沒辦法了。你看到他的話麻煩向他轉達。”

星花用力關上門,隨後用有穿透力的聲音說道。

“有人找太宰老師和小夜彌!”

我腦殘嗎。

這不是安靜地收聽貓狗廣播劇的時候。

初代責編和八谷屋夜彌兩個人單獨見面的話就不妙了。那個人要說的話,和夜彌的相性估計是致命性的差。

“再慢慢享受一會兒也沒關係的……”

我留下發出鄉下母親般嘆息的冬燕衝出了房間。

“啊,太宰老師!和我一起去尤妮森午睡吧?”

我無視城市女人一般誘惑我的星花衝過走廊。

“話說,果然是從這個房間裡出來的!?噢!?”

“我又沒說他不在吧。你這表情什麼意思。哈?”

我無視身後開始的復仇戰衝入了休息室,但是初代責編並不在裡面。

“——誒?”

“那那個打擾了……”

現任責編,志邊裡等著我。

她是在這個打傘也沒多大用的大雨中從對面的旅館徒步過來的吧。

全身濡溼的哈士奇用從前臺老婆婆那裡拿到的毛巾擦著頭髮。她不知為何在木板地上正坐著。

旁邊,一張沒有人坐的藤椅搖動著。

“你有沒有看見夜彌……八谷屋老師?”

“不我來的時候似乎已經外出了。”

“外出……”

去哪裡了?我知道了。

她已經被初代責編叫出去了吧。

我彷彿看到了在我建議的附近旅館的休息室裡面對面的兩人的幻影。跑過去的話不知道趕不趕得上呢。

這樣的話,就沒有時間浪費在這裡了。

“抱歉,我有點忙,有事的話之後再——”

——有事的話?

停下腳步的我扭頭看去。

說起來志邊裡為什麼特意來到這棟貧窮的旅館?

我過去拜訪的話,她都不用離開自己的房間。

“……那那個請天出老師讓我佔用一些時間。”

我仔細一看,藤椅上放著大量紙張。

那是被列印出來的A4紙。是校對和作者校對的時候用的尺寸。上面被文字印地滿滿當當的,仔細一看,是我熟悉的文章。

“這是,我的……”

這是魔王勇者的慢節奏生活系列第一卷。訂立企劃,選定包裝策略的是其他責編,志邊裡是在第一卷製作的終盤階段接手的。

所以,我們真正開始合作是在第二卷的時候。

前一位責編是注重編輯工作價效比的型別,而且貼滿便籤的原稿很新鮮,又能些許體會到其中的沉重。

“那麼我就開始了。”

志邊裡拿起附近的原稿。開始,開始什麼?

“開頭第一章第一頁第一行的臺詞太簡單了我認為沒法煽動起讀者的期待感第二行到第四行的場景描寫缺乏個性不過這方面就憑個人喜好了第五行主人公的發言是說明性的感受不到熱情第六行到第七行女主角的回應我覺得很有趣但是第八行到第十行的外貌描寫太弱了這不是已經出現過的角色有點依託讀者的固有知識第十一行到第十四行的交流非常有趣但是第十五行登場的怪物的。”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拜託了,請等一下可以嗎?”

我按著志邊裡的肩膀總算是讓她停下。

“誒,你在做什麼,突然之間做什麼。”

“第一卷的時候因為進度原因我沒有機會指出藉此機會……”

“然後就從第一行開始?到哪裡結束?”

“那那個到最後一行為止。”

“最後一行。”

我大吃一驚。她是準備一行一行評價文庫本三百頁的量的原稿嗎。這是解說修行嗎?

“為什麼志邊裡小姐做這種事啊。”

“啊那個雖然我認為圍繞天出老師的這個系列宣傳和設計在內的整體包裝戰略有一定的問題。”

“哦,嘛,是……”

“我也從內容的角度分� �了為什麼銷量不佳的原因。”

我這次是真真大吃一驚。

當面向作家指出銷量不佳的原因,可不就是持刀傷人嗎。不就是往死掉的孩子的屍體上再踹兩腳嗎。

“從第四十一行到第四十七行的角色交流我認為很有天出老師的風格但是之後第四十八行到第五十一行的戰鬥描寫有些脫節或許用對話圍住最小化描寫的臂力會比較好第五十二行開始的世界觀說明儘管沒有什麼問題但是很明顯那之後的對話更有趣所以應該在簡介中採用。”

“那個……志邊裡小姐。”

“第六十七行女主角伶牙俐齒的一番話成為了象徵作品的臺詞為什麼沒有再繼續深挖下去呢第六十八行開始的回應我認為能寫的更加有趣請更加更加努力逼自己一下。”

“志邊裡小姐!”

我抓住志邊裡的手。貼著大量便籤的原稿落了下去。

“啊——”

“做這種事也沒有意義吧。”

夠了。這是志邊裡對作品抱有的心意,我非常清楚。

你不只有熱情,也有誠意。

同時——這毫無意義。

這是已經決定腰斬的系列。事到如今,不管做什麼,都不會和“數字”相關聯。

“啊可是那個。”

“已經結束了。那天的磋商不是這麼說了嗎。”

“——非常抱歉非常抱歉非常抱歉。”

志邊裡不斷低頭之前,同時收起落下的原稿。我看了看她的樣子後嘆了口氣。

居然這麼——啊啊。

“……居然有比作家更在意負責作品被腰斬的編輯啊……”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對不起。”

志邊裡哭的稀里嘩啦。

臉上的水痕甚至都無法區分是雨水還是淚痕。平時的嚴厲雙眼和皺起的眉頭,都如孩童一般顫動不止。

她一直被囚禁著吧。從告訴我作品被腰斬那天起。

這位編輯,在壞的意義上太過溫柔。

被初代責編講的受衝擊到說不出話來,是因為她把自己的感情代入到了作家的立場上。

她和只把作家看作才能所在的初代責編從本質上不同。

但是——因此,什麼都不是。

作家和編輯絕非朋友。

兩者是透過發訂單和接訂單構建而成的交易關係。為工作哭出來就麻煩了。雙方的關係,也沒有好到能談論私人話題。

“啊啊嗚嗚咕唔誒誒呼誒誒誒咕誒誒庫誒誒噗誒啊噢噢噢噢。”

別抽著哭啊大型犬的叫聲很吵的……

“……力所不及,非常抱歉。”

“啊噢噢啊噢噢噢啊噢噢噢噢噢,啊噢噢噢噢噢噢噢……”

“是呢。我也認為自己寫出了有趣的東西。”

雖然沒有大賣,但是一部能被編輯如此弔唁的作品。

雖然不幸——卻絕不可悲。

我輕輕拍著嗚咽哭泣著的哈士奇的後背。

前臺的老婆婆一直看著這場葬禮。

用以為是個可憐人,沒想到是個會惹哭女人的壞男人呢一般的猜疑眼神。那麼溫柔的老婆婆的臉上出現了一絲絲的厭惡。啊啊,箱根不再是安居之地了啊。作家行業,至始至終都是冷酷無情的啊。

“昨天天出老師說要思考到死所以我一直在思考。”

淚水未乾的志邊裡抽噎著說。

“我不能斷言天出老師是否有才能。”

“……你想了這樣的事情嗎……”

我知道的。如果有被萬人認同的實力的話,我能賣的更多。現實雖然嚴酷,但這是事實。

“但是就算這樣。”

志邊裡緊緊握住我的手。

“我希望能看天出老師寫的故事。”

“…………”

“作家,傾向於寫自己想寫的東西。告訴這些作家應該寫什麼才是編輯的工作。”

初代責編的話閃過我的腦海。他是一名優秀的責編。我打心底這麼想。

“我應該寫的故事是。”

志邊裡回答了我這並非提問的自言自語。

“只有天出老師寫的出來的故事。”

我搖了搖頭。太天真了。天真到讓人想吐。

只有我寫的出來的故事。這種東西,並不存在。

你也,我也,不管是誰。這個世界上不存在特別的存在。

“我知道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但是那個但是正因為這樣所以!”

志邊裡的手顫抖著。那裡並不存在初代責編那般的熱情,那般的力道。

但是,彷彿是要一字一字吐露一般。

“大家書寫故事,是因為無法輕易書寫之處,存在著重要之物。正因為無法書寫,所以才請務必書寫出來。”(譯註:原來志邊裡講話是沒有標點的,這裡突然有了標點。)

志邊裡用顫抖的聲音說道。

“……啊啊……”

我呆呆地看著那張哭花了的,忍著眼淚面向前方的臉。

紅腫堅強的眼瞳正筆直凝視著我。

既不是想寫的東西,也不是能寫的東西,亦不是應該寫的東西。

這個人說的,是自己想要看的東西。

“睜眼做白日夢啊……”

“對不起對不起但是那個我還有一個夢想能說出來嗎。”

我沒有說請說,而是取而代之地搖了搖頭。

“信念的問題我也想過了編輯的工作並非為了作家而死。”

志邊裡短短地吸了口氣。

“我認為,愛著作家,和作家一起活下去才是我們的工作。”

她說出了這樣的夢中物語。

我茫茫望向天花板。

信念。這就是這傢伙的信念嗎。果然是天真到想讓人笑——但真要笑出來的時候,感覺我的喉頭又沒有力氣。

“我希望比任何人都要珍愛老師。”

如哈士奇一般的忠實眼瞳映照著我的一切。

這是純粹的,不含雜質的直視。受不了了的我轉過臉去。

“那那個!但不是的那是工作上的信念我對天出老師沒有任何男女方面的感覺那個如果被誤會的話那個誒那個會非常困擾那個誒恩。”

志邊裡急急忙忙慌慌張張地揮起兩隻手。

啊這種事情不用說出來也沒關係的,我也沒那麼蠢。過分強調反而讓雙方尷尬對吧?

“……哎呀哎呀……”

我模稜兩可的笑了。只能模稜兩可的笑了。

志邊裡深入考慮之後,雖然不完整,還是找到了自己的信念。

——那麼,我呢?

“把被需求的東西,如被需求的那樣寫出來。”

這一定是佔據最近的我的內心的東西吧。

但是——究竟,是被誰,需求的呢?

市場嗎,讀書的人嗎,特別的某人嗎?

差不多有必要,認真考慮一下了吧。

花上,比這位偉大的新人編輯,更多,更多的時間。

話說,這次既不是閒談也不是附贈也不是終章,只是本篇的結束。

把志邊裡送到對面的旅館後我依次尋找了各處的茶歇處,但是沒找到那兩人。

是坐計程車去到山腳下了嗎。要是這樣就沒辦法了。

雖然雨勢弱了一些,但風勢依舊未減。

橫著打來的雨水濡溼了身體。在我沿著通往旅館的小路往回走的時候,我發現了門前佇立著一個人影。

“…………”

這什麼情況。

沒有打傘,完全沒有防雨措施。就和四谷怪談裡的阿巖一樣。(譯註:四谷怪談,指《忠臣蔵外傳之四谷怪談》,是由深作欣二執導,佐藤浩市、高岡早紀等主演的古裝動作恐怖片。阿巖,日本傳說中的女鬼,劇中主角。)

那人的腦袋順滑地落到了地面上。

“唔哦!?”

不,不對。

靠近一看,我很快發現掉落的是假髮。

變回鮑勃頭的夜彌無所謂身體被打溼,帶著張究極無表情的臉望著天空。

“你……那家夥,在哪裡?”

雖然我有很多想問的,但是我首先還是問起了初代責編。

“——埋了。”

直截了當的虛無回答。

被雨水淋著的臉上,依舊不見任何感情。

“埋了,誒,埋了什麼?埋在哪裡?”

“埋在後山。他對於夜彌的人生來說是不需要的。”

“喂喂喂喂喂!?”

霧氣溫泉殺人事件的最終章打算從現在開始嗎。我很困擾。

客戶們真正需求的,是在更衣室換衣服中的天真無邪的小學生,在浴室裡比較的初中生,洗完澡出浴的色氣大姐姐,這些明快開朗的畫面。雖然我知道這件事,但是很抱歉我能力不足。請您找張美女畫報滿足需要吧。(譯:所以在這裡終於呼應彩插了嗎。)

“……埋了是玩笑。他回去了。”

“你的玩笑我不是很懂……”

“夜彌不懂天君的想法。”

這是比平時更加僵硬,不帶感情色彩的聲音。

我和夜彌走進旅館的玄關,用借來的毛巾給夜彌擦頭。

在此期間,夜彌一直緊緊盯著我的臉。

“啊——啊——變成這樣了。換上的制服浪費了。換穿浴衣吧。”

“吶,天君。”

“立刻去洗澡。我在這邊幫你把衣服烘乾——什麼事?”

“天君是蘿莉控?”

夜彌突然對我惡語相向。

貼著肌膚的制服微微透著粉色的內衣。因為初中生的內衣隱隱約約地映入眼簾我也能以涅盤之心淡定微笑,所以我絕不是控蘿莉的那種人。證明完畢。

“天君是真正的蘿莉控。”

夜彌繼續追擊中傷我。好吧,下一次見面的時候就是在法庭上了。

“……儘管知道人終有一死,但自己卻無法接受死亡。”

“啊?”

“一般來說,人會希望迴避眼前的死亡。會為了活著的少女而死的,只有純粹的蘿莉控大叔。除了蘿莉控之外,沒有人會沉默赴死。”

“我也不想死啊……”

“沒有自覺的蘿莉控都是這麼說的。”

逼真的斷言。所以如何?

“因為,對作家來說,不署名的工作,等於死亡。”

被毛巾擦乾的我的手違背我的意志動不了了。

夜彌纖細的手指捏住了這邊的手腕。僅僅一個動作,就壓制住了我的力氣。

“……你聽那個男人,說了?”

“所有的一切。還有天君接受了這件事。”

我望向天花板。來到箱根的初代責編沒有瞞著夜彌秘策的事情吧。

他做到了誠實。理所當然。他認為自己做的是正確的。

為了我,我了夜彌,為了創作有趣的,能大賣的作品。

這個辦法是正確的。他毫無虛飾,確信著這件事。

“如果不是蘿莉控大叔的話,是不會為了夜彌赴死的。”

如仁王一樣站立在水泥地上的夜彌一動不動。她一步都不許我動。滿含漆黑與虛無的眼瞳,從正面凝視著我。

啊啊——她,在生氣。

由衷地,對自己所接受到的行動(生氣)。

“……我想要事前說明一下,所以去了房間,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就說不出口了。”

說著,我嘆了口氣。

不知道為什麼?保持沉默的理由很清楚吧。

那個時候想要糊弄過去也是沒辦法的。

“吶,夜彌。不要誤會。這不是同情你。也不是不把你當成能獨當一面的人。我只是,同作為凡人……想要支援你。”

“於是,你隱藏掉自己的名字來寫作,就是為了夜彌?”

“嘛,比起壞處,還是好處更……”

“——不要,小看夜彌!”

我第一次,聽到夜彌放聲大喊。

第一次,吊起眼角,用力揮手的她,

“不要,小看,夜彌的,才能……”

竭聲嘶吼著,朝我的臉甩出了耳光。

……甩出了,耳光,正在,有這個可能。手掌已經起步了。看來很快就要打中了。

就像鼴鼠游泳一樣,夜彌的手掌慢慢朝我的臉頰前進。這也太不擅長運動了,打人都不會啊……

我在心裡默數了五左右,臉上終於感受到了衝擊。被打的一方都做好了覺悟,希望被打的時機更好一點。

“……好,成功了……”

彷彿做完了一項工作一樣的夜彌大口喘氣的同時。

“夜彌,討厭天君。”

如同留下了微小的傷痕一般,輕聲嘀咕著。

天君寫出比夜彌寫的東西有趣的東西是前提,夜彌如此說道。

“並不認為夜彌能一個人寫出有趣的東西的人。越是和這種人,和這些人合作,夜彌就越是無法合理。”

無法原諒大人的做法的不是我也不是市場。

一個憤怒的女孩子確實存在於這裡。

“……但是,雖然是為了那個人的名譽有點那啥,但我還是要說——我認為那家夥並不只是看中了夜彌的年齡。”

初代責編說要把兩人份的工作用一人份的名義發表,拼數量。這意味著他肯定沒有對夜彌的作品質量抱有疑問。

“就算對夜彌有一定的評價,但是,那個人完全不相信夜彌有未來。”

“這兩件事,有什麼區別嗎?”

“他說,夜彌的出道作沒有大賣,是責編的責任。因為夜彌沒有責任,所以寫出同等有趣的東西。”

初代責編也對我說過。

決定整體包裝的人,要為銷量負責。

“夜彌不這麼認為。作品的銷量,自然要由作家負第一責任。”

“或許是這樣,但也分作品能不能給大多數人看到的問題的。”

“就算只有少部分人能看到——如果讀過的人都覺得有趣的話,第二卷不會減少一個讀者。如果寫出每個讀者都去向朋友推薦的故事的話,第二卷就會賣的更多。如果大家不對這部作品緘默不語,那麼這部作品就能一直一直繼續下去。”

“就算你說要讓全部讀者交口稱讚……”

這種事,百分百不可能。

不管是什麼樣的名作都會存在批評者。就像星花的大熱作被冬燕評價為垃圾那樣。從現實角度看,那甚至可以說是一種極端。

“即使如此,作家必須追求理想。不管是為了誰而寫都是如此。應該要創作讓所有人覺得有趣的故事。就算這次的不行,下一次也要做到。總有一天會成功的。夜彌的下一故事絕對比夜彌之前一個故事更有趣。”

夜彌抿緊嘴唇。

“沒有大賣,不是志邊裡的責任。夜彌要對自己寫的故事從頭到尾負責。夜彌希望成為這樣的作家。”

優秀,純粹,亂來。組織語言,最後放棄說出口。

說什麼都沒有用。銷量的問題在於包裝,還是在於內容,這是信仰的問題,等同於不分善惡的宗教戰爭。

如果說我們有什麼明確的失策的話——

“但是,你們不相信夜彌的下一個故事是有趣的。你們相信的是用夜彌的名字寫出的同樣的東西。你們相信夜彌始終處在同一個地方。”

“……你有自己在成長的信念嗎?”

“這不是信念。”

夜彌不是逞強。

“這是,夜彌的自尊。”

自尊嗎。說的好。這個詞比信念更合適。從無而生的這股好強勁兒,肯定是夜彌的本質——我所看錯的東西。

夜彌應該無數次地讓我理解過這件事情的。

沒有永遠長不大的孩子。

在大人眨眼的瞬間,他或者她們就會發生巨大的成長。

就像化蛹成蝶那樣。像初中生變成高中生那樣。像業餘愛好者變成職業人士那樣。不管你是幫忙還是不幫忙,一個人成長。

“你,你們,長大了啊……”

我不禁望向天空。因為,我不是蘿莉控。

我為她的成長速度感到喜悅,感到欣慰,感到寂寞——感到羨慕。

“……還有一個誤會。”

是我的錯覺嗎。夜彌生硬地補充道。

“編輯是從不同的視角參與工作,所以有不同的見解也是理所當然。雖然這是不合作的理由之一,但對於他夜彌並不討厭。”

“‘對於’他?”

“夜彌討厭的,只有天君。”

“啊,這樣……”

“天君的這種,觀察者一樣的思考方式。天君的這種,連自己都能騙的生活方式。夜彌,最討厭了。塑造夜彌的契約,希望天君從此刻開始當作不復存在。”

夜彌用看不出一絲笑意的表情看著我。

這是絕交宣言。完全不讓人有絲毫誤解的,清楚簡明的宣言。

“……我知道了。非常抱歉。”

既然身為補習班老師,我已經習慣被學生討厭了。

這是必將到來的未來,我是這麼認為的。這和星花的那個一樣。單方面給予過度的好意和關照,遲早會出現問題。

“加油。我為你加油這件事是真的。”

“被討厭的人加油夜彌也不會開心。”

我稍微笑了笑,夜彌完全沒有笑意。

似乎是要給我們劃清界限一般,塵埃落了下來。

仔細一聽,上方正傳出嘎嘰嘎嘰的聲音。估計是貓狗大戰中吧。雖然俗話說越吵關係越好,不過發展到這種程度越吵關係只能越差。至少希望你們和和睦睦地吵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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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彌不理解世人的感情。”

模仿我似地,夜彌呆呆地望向了天花板。

“特別是那兩個人的感情,夜彌並不理解。”

“恩?”

“天君到底哪裡好了。就夜彌所見,天君陰險狡猾,是個天邪鬼,騙人精,大壞蛋。冷靜下來看看,這就是個最糟糕的大人。”(譯註:天邪鬼,日本傳說中的惡神之名,形容愛故意和別人唱反調,違逆他人言行想法,性格彆扭的人。)

“你真是有夠討厭我啊喂……”

在霧氣溫泉殺人事件中,夜彌真正失去的,是對天出太郎這個人的幻想。這真是慘。哎呀哎呀。

“希望你能反省。夜彌還是第一次討厭一個人……”

保持著抬起下巴的姿勢的夜彌緊緊按住了胸口。

就像是在抑制心口的痛楚一樣,就像即使如此也要用自己的手親手品味滿溢而出的痛楚一樣。

“也因此,沒有感情的夜彌第一次學到了感情這樣東西。這種感覺,夜彌絕對不會忘記。”

“……那真是太好了。”

在我不帶諷刺地附和之後,夜彌戳了戳我的喉嚨。不要使用暴力啊。

“為了有朝一日能寫出痛揍讀者和星花的故事,這是必要的。”

咕咚,咕咚。夜彌不斷推著我的肩膀,把我推出了玄關。不知不覺,雨水打溼了我的身體。這是淒冷的別離之雨。

“沒理由的肉體接觸。對害羞的事情不覺害羞。如果對方是夜彌討厭的天君,或許夜彌能做到這樣的事情。”

夜彌的頭髮也溼了。她沒有戴假發,現在是一頭鮑勃頭。這是隨處可見的,沒有神秘性的女孩子的髮型。她的頭髮,微微靠向了我。

“討厭,討厭,最討厭了。”

夜彌踮起腳,進一步縮短了我們之間的距離。她的吐息吹到了我的皮膚上。

“……在這個世界上,最討厭你了。”

接著。

柔軟之物,觸碰在了我那殘留著被甩了耳光的痕跡的臉上。

是凜哦!

今天和小英璃一起到了箱根!

因為是春假!我之後都休息!有很多休息,好開好開心!

和好朋友小英璃玩了好久。吃了大饅頭,還進了大澡堂,穿了浴衣!

“所以說,起床,起床!”

“…………困困……”

“小英璃……”

搖來搖去撓癢癢戳臉蛋小英璃都不醒。睡的好熟好熟的樣子。

都到了箱根了,還不下車。

小英璃睡覺起來的時間都是定好的。不管在哪裡,什麼時候,都不晃,不跑,不動。

凜喜歡這樣的小英璃!

所以,

“嘿咻,嘿咻……”

凜努力地,背起了小英璃。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小英璃搖地好厲害。

往那邊,往這邊。人家總算是把小英璃弄到車站旁邊了!

“好累……”

凜一屁股做了下去,感覺已經一步都走不動了。

累到軟!箱根,好像去過?好像?回去嗎?在家裡睡個大覺?

在凜這麼想的時候。

“老,老師!?”

眼前的路上,出現了太宰老師!好巧啊!

“小英璃!”

“——事件的味道。”

“小英璃!?”

凜搖了搖旁邊的小英璃,小英璃睜開了眼睛。

說明一下吧!小英璃是名偵探!看你的了!

“看。”

小英璃拉了拉凜。

什麼?凜一看,是屍體!

屍體!?

老師搬運著死掉的女人!啊呀呀呀,看到可怕的事情了。怎,怎,怎麼辦。太宰老師現在肯定陷入了大危機。這個時候凜衝出去幫忙,肯定能和老師親密起來!凜大勝利!

“……那個女人只是沒力氣了。”

“誒?”

“大概是貧血。照顧她的太宰老師看起來不慌張應該之前就知道。但是這只是因為責任感看起來關係並不親密。女人的表情上浮現出的是強烈的罪惡感,可能在工作上犯了什麼錯。”

名偵探小英璃快口說道。

只有凜和小英璃獨處的時候,小英璃才會這麼說話哦。雖然講了很多聽不懂的,不過好厲害啊。

“但是從那個女人的內心深處能感受到強勁的生命力。過一段時間應該會恢復。要說的話需要擔心的是太宰老師。”

“啊,上車了!我們要搶先!”

“……噢噢……”

凜拉著小英璃的手衝刺!

計程車前方,太宰老師和初中生大姐姐在吵架。

趁這個機會,小英璃和凜偷偷鑽進了後備箱!

關上後備箱蓋子後,車子開了出去。周圍搖搖晃晃的。凜覺得箱根的山好厲害。

“誒噗…………好強的行動力……”

在嘔吐的小英璃呢喃的時候,車子停了下來,老師下車的聲音傳了過來。

誒?後備箱,不能從裡面開啟的?

凜們要怎麼下去呢。下不去了。

完了!

車子又開出去了,然後嗚嗚嗚之後聽了下來。

有人在說話的聲音。

腳步聲也在接近。

“抱歉,在你很忙的時候攔車。例行檢查。雖然很麻煩,還請讓我們檢查一下車內和後備箱可以嗎?”

後備箱蓋子開啟之後,凜的眼神和警察叔叔的對在了一起。

“得救了!好困擾!謝謝!”

凜向警察叔叔道謝。

“…………要死了……”

小英璃好累好累的樣子。沒事吧?摸摸。

警察叔叔把大家叫到一起,突然露出了好可怕的表情。

“誒誒誒誒誒誒誒!?不,不是的,我不知道,我什麼都沒做!”

慌慌張張的計程車司機被帶走了。那個人明明沒錯!

“聽我說!聽我說!”

凜一蹦一跳舉起手。

“沒事咯。已經沒事了。別怕。之後能不能告訴大姐姐為什麼被塞到後備箱裡呢?”

一臉溫柔的大姐姐警察抱住了凜和小英璃。

“恩!那個,那個,太宰老師,搬著還沒死的女人……啊哇哇,這個不能說!”

“——這件事,能詳細地說給大姐姐聽嗎。”

大姐姐警察的表情也變得好可怕。

“……唔噗……——”

小英璃邊吐邊擦了擦嘴。

“——在對她的話進行說明之前,首先我要告訴您,我們是自發進入的後備箱。司機是無辜的,他沒有非法拘禁我們。”

小英璃又進入了快口模式。大姐姐警察也一副嚇到了的樣子眨巴著眼睛。小英璃果然很厲害。

這就是凜自豪的朋友!

凜用盡全力抱住了小英璃!

*

之後,警察狠狠地罵了我們。

真的,好狠好狠……

對不起。司機笑著原諒了我們。說是自己有個差不多大的孩子。也有玩過這種遊戲。要我們注意安全。

要是凜的爸爸也是個溫柔的爸爸就好了。要是能陪凜玩就好了。

但是但是,能見識到小英璃許許多多帥氣的一面,好棒。

今天,在箱根玩了好多好多。

果然春假好開心!

明天玩什麼呢,你說呢,小英璃!

初次見面,或者是又見面了,您好。我是大人氣美少女作家稻荷星花。

雖然事出突然,您知道作家這種生物是無論何時都渴求新鮮的餐食的這件事嗎?

對於作家而言,餐食是刺激創作欲的神秘之物而非其他。這個世界上如果還有什麼沒見過的東西的話,比如水之中火之內,那個人的西服底下!

就是這樣,衝啊我家的晚飯!

我知道筒隱家擁有的土地的一角有古舊的民居。還有,沿著從主屋眼神住區的走廊前進,前方靜靜沉眠著一棟灰泥倉庫。

那聳立於舊居之暗裡的謎之建築。小星花探測器確信裡面一定隱藏著什麼東西。不愧是經年的作家,心靈和身體理所當然那麼敏感。

趁著爸媽不在,趕緊闖進去看看吧!

時間,就決定是現在,下著雨的黑夜。揹著塞著七個小星花秘密道具的帆布包,悄悄穿過後門躡手躡腳走到倉庫前。

我試著搖了搖倉庫的門,噢噢,沒有上鎖啊!

我開開心心地往兩側推開了沉重的大門後。

“——啊。”

黑暗之中浮現出了虛無的臉。啊,這下要死了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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