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幕致辭後會進行對得獎者的頒獎和得獎者致辭活動。

星花的致辭,堪比永墮地獄級別的公開處刑。我超受到注目的。那家夥是惡魔嗎。混蛋惡魔啊喂。混蛋。

我再也不會出席派對了,我不會再被人拉去出席派對了,人家不會從家裡出來了!我在心中向家裡蹲三原則發誓的同時握緊拳頭,隨後,我注意到一個啪塔啪塔的腳步聲向我靠近。

對方傳來的氣氛輕鬆活潑,氣息飄忽,不用看都知道那是誰。

“天~神~老~師~-”

閉嘴然後給我在將來去死!我帶著如此想法的迎擊落空,隨後我受到了估計重量在四十公斤以下的身體的捨身直擊。

“您真的來了呢!”

結束了致辭完成了任務的星花全力撲進了我的胸口。

豪華的枝形吊燈下,毛絨絨的紅色絨毯之上。我露出了盡享世間春意的百分百滿足的笑容。

“你這傢伙,真是不帶‘剎車’的啊……!”

踩空之後,我勉強撐住沒倒,隨後全力推開星花。

儘管腦袋被推著,星花依然露出了莞爾的笑容。

“您聽了小星花marvelous(美妙)、glamorous(迷人)又fabulous(難以置信)的dangerous(危險)致辭了嗎!”

“你有危險的自覺嗎,我殺了你哦。”

“太宰老師真是穿著三件套的樣子比平時要更瀟灑呢。”

“……真虧你看出來了。”

平常穿的西裝因為我的工作關係沾滿了粉筆灰,所以我只能拿出這套派對專用的老西裝了。

“順便一提,您覺得我怎麼樣,我!我的這套marvelous(美妙)、glamorous(迷人)又fabulous(難以置信)的禮服!”

星花得意洋洋地向前傾著身姿。

紅寶石色的宴會服凸顯著鎖骨,光彩熠熠的項鍊如勳章般強調著她的柔嫩肌膚。在之前的才誕生的悲劇空間中,有人似乎在窺探著這邊的時候,我靜靜地推開她的肩膀讓她站好。

“不管怎麼看你都一點都不迷人吧。在混入可悲的謊話前,你的表現要更像話點。”

“‘混入可悲的謊話’,您是這麼說的吧。哎呀,哎呀哎呀。”

化了淡妝的星花抬眼看著我。

隨後,她的嘴角彎出了小惡魔微笑的角度。

“……幹嘛,你想說啥。”

“混入,也就是說,既有真實,也有謊言呢。換句話說,您認為我美妙又難以置信嗎?”

“啊?”

“所以我才提示了難以選擇的關鍵詞,找尋真相獲得老師的讚賞呢。唔呼呼,這就是所謂交涉的藝術。不愧是我真是聰明呢,太宰老師也被我迷得團團轉了呢!”

“原來如此,不愧是天才飛機場冒失鬼初中生呢。”

“是吧是吧。請盡情誇獎我!我這個新銳天才美少女是飛,機場,冒,失……鬼……?”

星花恩恩點頭的時候突然語塞了。她低頭看著自己的平原身材,隨後視線立刻抬起。

“哈————————!?都說我是同齡人中極富魅力的了吧!?這可是繼承自媽媽的ultra dynamite身材哦!請您正大那雙死魚眼好好看清楚我這volumycreamy的胸部哦!?”

“不要這樣了離我遠一點會讓人以為我也腦筋不正常的。”

“看吧,看吧看吧!總體上就是marvelous(美妙)、glamorous(迷人)又fabulous(難以置信)吧!?您一句讚賞都沒有這件事,就算是老天爺放過了你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完全無法溝通啊……”

超級想要被誇獎的預設無論如何都渴求著無窮無盡的溢美之詞。

這份執著,放在平時我會把它塞滿木桶蓋上蓋子扔進太平洋隨波漂流,不過今天我有點,有那麼一點點的,理解星花的心情。

不管這個場合是多麼的熱鬧,周圍人的視線中還是透著雖然讓人不爽卻又能夠理解的意思。

“……看,就是她哦,她。”

“那孩子就是今年的‘花’之一麼。”

“MF文庫也下了大膽的一招棋呢。”

話題的中心,是文庫歷史中第一次有初中女生得獎這一非常時間。

這些話題,絕不僅僅包含好的方面的。

“這就跟芥川獎選了搞笑藝人或者明星寫的書一樣呢。出版業不景氣所以想製造話題呢。”(譯註:芥川獎,指芥川龍之介獎,1935年由菊池寬提議為紀念日本大正時代的文豪芥川龍之介(1892-1927)所設立的文學獎,並由主辦單位文藝春秋頒發給純文學新人作家的一個獎項;現今的主辦單位已改為日本文學振興會。)

在離的有些距離的桌子那邊,一些老作家高聲說道。

像只豬一樣狼吞虎嚥這立式餐會的料理的他們一起笑著。是喝多了宴會上提供的啤酒變得不管不顧周圍了吧。他們毫不在乎自己的音量,笑聲非常粗魯。

“——我,我並不喜歡這種說法。”

一個平穩的聲音夾雜其中。

“故事必須從故事本身的角度進行評價。讀過之前沒有人有資格對此進行評論。”

是社長。

在社交方面任誰都會喜歡上的男人說完後露出微笑。

“……新作出於良好的出版狀態,不斷重版的人,是不會說這些話的。”

剛才的那個老作家看到社長後不高興似地沉默了。

在扎人的沉默環繞在當場的時候,

“‘H以下略’這本書,雖然如今已經刪掉了,不過我之前有在網路上看過。”

另一個年輕男性開口了。

“很遺憾,我沒看完就放棄了。完全不知道在寫什麼。讀起來很累。”

“這是新人常見的毛病。”

別的作家用力點頭,彷彿在說和我想的一樣。

“輕小說必須是能爽快的讀下去的東西才行。”

“讀者們需要的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文章。他們需要的是兩個小時的娛樂時間。”

“任何人,都對別人的大論毫無興趣。”

這句話。

“……比起這些。我們一起去拿些甜點吧,如何?”

露出曖昧微笑的社長並沒有出聲否定。

——社長,是正確的。

成為作家,意味著要不斷承受莫名其妙的嫉妒,有根有據的批評。

對於星花來說,這是第一次遇到的“不合時宜”。

而她今後,必須一直與此奮戰。

“還有,那個,誒,對了對了,您還沒見過我的責編吧!我來親自為你介紹!”

估計她在會場各處聽過好幾百萬遍同樣的話了吧。

擺出興奮的樣子拉著我的星花的身體卻顯得僵硬又自鄙。

“……之後,老師,畢竟是聖誕節嘛,還有件事可以拜託你嗎?”

“來參加派對應該已經算是禮物了吧……什麼事啊?”

“現在立刻,給我,給名正言順的成了職業作家非常厲害的我!”

她的腳移動不懂。就像抓著人,卻又漸漸沉向無底沼澤的小貓一般,緊緊地,抓著我。

“一個非常甜蜜的……只剩甜蜜的,溫柔的評論,可以嗎?”

“……你腦袋時刻都保持著快樂聖誕模式呢。”

“和聖誕夜聯絡在一起了呢。誒誒,八十分!合格!”

“連打分都廢的天真啊喂……”

不管什麼事情,有光必隨影。

不管是多麼令人喜悅的事情,也一定存在著另一面。

我拍了拍沐浴在枝形吊燈的燈光下的星花那纖細的肩膀。

“……吶,星花。這些話我是聽做作家的朋友說的來著。”

“恩?”

“你知道區分好編輯和爛編輯的方法嗎?”

星花疑惑地搖了搖頭。

“爛編輯的情況,雖然多的數都數不完——不過好編輯的話,必有一個特徵。那就是他相信作家的才能,不管什麼時候都會和作家一同奮戰。”

所以。

雖然我本人並不是一名編輯——

“今後,也要給我看有趣的東西哦。因為,你是個天才。”

“——唔,好的……”

星花驚得抬起頭,皺起眉之後。

她咬緊著牙關似地緊緊抿著嘴。

大概其中也有平時沒見過她化妝的關係吧。這張臉,宛如換了一個人似的,如此成熟——真是一個大美人啊,我忽然如此想到。

“老師,不管發生了什麼,我都會不斷全力奮戰下去的。”

抬眼看著我的星花宛如發誓一般手扶胸口。

“噢。”

“不停寫不停寫——竭盡全力,期望有一天,我的努力能改變太宰老師的那種性癖。”

“為什麼啊。”

……額,說真的哦?有必要在這種時候插入這種臺詞嗎?

星花露出了一如往常的混蛋笑容,貼在我的胸口像只撒嬌的小貓一樣用頭蹭蹭蹭蹭,

“請您一定要在最近的地方看好哦。我擅長H的蘿莉控老師!”

這傢伙真是,要不乾脆把手戳進她**裡教會她怎麼說話算了?

過了一會兒,社長客氣地走了過來。

“呀,呀,可以聊兩句嗎。”

“啊啦這不是社長老師嗎!平時受您照顧了!”

星花突然換成了清爽的表情。最近,他和我們一樣開始用愛稱稱呼我們了。搞出一股露骨的郊區夜總會感了,能不要獻媚了嗎?

“太宰老師,你的這種說話方式。難道是嫉妒了……呀真是的!佔有慾太強了啦!我可是一心撲在老師身上的哦!”

“你這張臭嘴,信不信我不給你打麻藥直接把它縫起來?”

“多麼大膽的接吻預告啊,哇哇哇哇哇!?”

看著鬧騰的我們,社長困擾似地笑了。

“啊,你們的關係一如既往的好呢……”

“你眼睛有問題吧?”

“我是由衷這麼認為的。真是有太郎的風格呢。真好,有這麼一個活潑的年下女孩。私下裡機敏勤快把人照顧的無微不至……作為教自己學習的回禮,在家裡包辦掃除料理……重疊的雙手,悸動的心緒……令人眼花繚亂的學生浪漫情,夢想的初中生世界……”

處於迷糊狀態的少爺來回看著我們進入了空想世界。說起來,這傢伙習慣把各種女人給微妙的神格化來著。我被這個混蛋惡魔照顧的無微不至什麼的永遠不可能發生哦?

“……好,好吧!別人是別人,我是我!”

似是為了重作精神,社長咳嗽了一下。

“星花老師,恭喜您得獎。”

他深深彎下腰向星花行李。

“啊哇哇,您太客氣了!謝謝您!”

星花也同樣挺直了後背,換上一本正經的態度。

“能受到我敬仰的社長老師的祝福,我不勝感動!平時去您的工作場所叨擾,真是非常抱歉!我從中學到了很多!”

“不,才沒有這回事。得獎作品是在下個月出版吧,我很期待。”

“太榮幸了!我一定會給您送去一本的!”

星花再次深深低頭致意後保持著這個姿勢來回看了看周圍。

“我想和另一位,那個,長髮的老師打聲招呼……他今天沒有到場嗎?”

她說的,是和我還有社長同期出道的“掘墓人”。聲音沙啞喜歡挖苦人,弄哭的女人數量數不勝數。他在山河文庫寫的那個系列已經被內定要動畫化了。

雖然他出道的山河文庫與我們公司不是姐妹品牌,不過因為漫畫化以及其他具體工作方面的關聯,山河文庫的作家每年都會受到邀請。

“說起來,我今天還沒見過他呢。”

“……唔,太郎不知道嗎?”

“恩?現在是活動時期,是又玩女人去了吧?”

“不,我認為不是哦……”

社長滿臉陰雲。他偷偷看了一眼周圍,壓低聲音。

“我聽說掘墓人君最近情況不太好。”

“不太好?什麼——”

連帶著我都彎下腰了。在我和社長頭碰頭講話的時候,星花啪啪啪地拍起了我的後背。

“老師!太宰老師!”

“……幹嘛啊。”

因為星花太鬧騰了,我不高興地轉了過去,隨後便發現。

“祈求吧——若然,便可獲得神庇——”(譯註:原典出自《馬太福音》7章7-7。)

一列朝聖隊出現在了那裡。

派對會場的正中央有一群在聖誕夜求拜神明的羔羊們。

落座其終點的,是另一名女初中生。

各各他山的彌賽亞,你好。八谷屋夜彌溫柔地向羔羊們張開雙臂。

“哈,啊,那個,我,是去年出道的卑微作家……”

“我知道了——今夜,便赦免汝所有的罪孽吧——”

“哈,啊,拜託你了。”

來打招呼換名片的人的眼睛裡全都閃爍著妖媚的光輝。

“寫了不想寫的戀愛喜劇?原來如此,那便赦免你吧——老是趕不上截稿日?原來如此,那便赦免你吧——隨隨便便讓前作的女主出場了?原來如此,那便赦免你吧——喜歡小學生?原來如此,那便赦免你吧——”

神樣女初中生用微笑迎接了眾口訴說著自己的罪孽的中堅作家和新手作家們。

作家這種生物,任誰都在內心中藏有隱疚。

人類這種生物,任誰都期待能夠得到諒解。

“啊啊,謝,謝謝你,夜彌大人……”

露著陶醉表情的作家們一齊朝眼前的神明大人恭敬地低頭致意。

或許,我們親眼見證了某新興宗教的成立過程。

“……有更多人在捧那個孩子呢?她和我有什麼不一樣嗎?”

“首先是得獎部門的區別。還有就是文體。”(譯註:星花是網路部門新人賞,夜彌是文庫的新人賞。)

“恩,得獎部門?……您在說什麼呢?那個?太宰老師?”

不甘心似的嘟著嘴的星花心中應該也是有點數的。

除去宗教因素,雙方受到的待遇也是存在差別的。

筒隱星花與八谷屋夜彌。

今年,她們兩個女初中生得了獎,然而。

——兩人的層級,完全不一樣。

星花得的,是為了定期從小說網站上選書出版而設定的獎項。似乎只要得到一名編輯的強烈推薦就能得到優秀賞。根據傳聞,評選過程中存在著各種爭執鬥爭。持有反對頒獎的觀點的人也非常的多。

另一邊,八谷屋夜彌得到的,是主流中的主流,MF文庫J輕小說新人賞的大賞。這個獎項幾年裡才頒發了一次,獎金也是業內最高的三百萬日元。下個月得獎小說的出版等於賭上了文庫的名譽,肯定會受到各種宣傳攻勢的支援的吧。

她的責編現在正忠誠的隨侍左右。帶著銳利眼神的那位責編名叫志邊裡。看來,我和八谷屋有同一名責編。

星花的責編不知道是不是根本沒有輔助作家的意思,星花被放養在場內。

兩人是會在同月同日出版新書出道的新人,感覺星花有點可憐。

“呵呵,冷靜地比較一下,就能看出我在現實中的立場了呢。”

星花用力點了點頭,

“看來到此為止是勢均力敵!勝負還看今後!”

“我們難道活在不同的世界裡嗎……”

“因為,太宰老師在我的身邊啊!1+1≠2,等於20000哦!差了一億倍哦一億倍!贏了呢嘎哈哈!”(譯註:贏了呢嘎哈哈這個應該是出自渡航著的多媒體企劃《少女編號》的梗。女主角烏丸千歲用的臺詞。)

星花得意洋洋地挺著胸。

我既喜歡星花的這種樂觀計算法,同時也很想揍她一發。準確的說想揍她和喜歡是七三開的。

“……嘛,勝負還看今後這句話確實是沒錯。”

我看了看兩名得獎者。

一個是位於會場一角喊口號的混蛋惡魔,一個是被圍在眾人中間備受崇拜的夜彌神。

神與魔之間是否僅是一線之隔這件事我並不瞭解,不過至少這兩個人是同期出道的作家,同時也都是初中生。

有一個擺在眼前的目標,星花會更加精進自己把——在我想著這件事的時候,透過羔羊們的朝拜佇列的縫隙,我看到神明大人的頭動了一下。

“——……”

她在看我。

在她致辭的時候,我也有這種感覺。她故弄玄虛,朝我送著秋波,同時嘴唇微微張開。很不巧,她說的話這邊並聽不見。

儘管如此,我還是覺得背後有一陣寒氣竄過。發生了什麼。

“——咕嘰嘰嘰,咕嘰,咕嘰……”

“……哦?”

“你,你看到了嗎太宰老師!那挑釁的眼神!”

我的旁邊,星花不甘心地猛剁地毯。這傢伙,身上穿著禮服腳上穿著高跟鞋動作還是和之前一樣一成不變呢。人靠衣裝馬靠鞍這句俗話在她身上不成立。

“那個人,擺明了就在跟我宣戰!隨時隨地放馬過來我的孩子(被我創造之物)——她在從容淡定地說這句話呢!”

“……我覺得不是哦。”

“我也是知道現實情況的。但是,女人是不會在這種時候退縮的!男柔女剛我豐胸!對方沒有缺點!”(譯註:男柔女剛,是把男剛女柔反寫。我豐胸麼,也反寫一下。星花的精神力好強。)

橫衝直撞開始。大平原星花鎖定了神明大人,眼睛裡燃著熊熊火焰。好強的自我暗示力啊。

“確實,我們的獎金差很多!看我取得讀者們壓倒性的支援,把她幹的一敗塗地摁在地上嗷嗷叫!”

“看似你有所收斂其實完全沒有收斂啊喂。”

“我和太宰老師兩個一起上把她幹的面目全非吧!我們兩個一心同體!訂下一生的契約,在通往勝利的道路上勇往直前吧!”

“簽訂沒有拒絕權利的契約有販賣人口的嫌疑哦……”

我仔細叮嚀道。

社長在我的旁邊悠然自得地微笑著。

“嘛,嘛。連太郎也那麼袒護她的話,對方就太可憐了啊。”

“我可是完全沒有袒護星花的意思……怎麼你也一副兩人對等的樣子啊。”

“不對等嗎?不如說,從氣場角度看,星花老師完勝哦。”

“哈?”

我驚叫出聲。你這傢伙,真應該換副眼鏡去了。

“你沒感受到八谷屋老師的氣場嗎?”

社長滿不在乎地歪過腦袋。

“是嗎,既然太郎這麼說,那大概就是這樣吧。”

“你這說法很有深意哦?”

“不不不,不不不。我完全不瞭解她們兩個的作品,所以其實完全不瞭解情況啦。等出版之後我會仔細讀一讀的。”

有教養的青年以微笑避開爭端。

“……是嗎?”

當然,八谷屋的書我也沒讀過。

關於氣場角度上來說,那個初中生肯定有著什麼能讓人感受到的氣場,所以才能把這個地方變成聖地巡禮和新興宗教發源現場的。

社長肯定是沉迷在妄想自己擅長的戀愛喜劇劇情中,沒仔細聽兩人的致辭。

在兩個小時的派對結束後,人們分頭前往各自的二次會。(譯註:二次會,指宴會完了後換個地方再次舉行宴會。)

排在物品寄放處前的長蛇佇列中的星花向我致意。

“由衷感謝您今天到此。編輯通知我之後有事情要說。”

“是嗎,那我先回去了。”

“不過老師無論如何都希望的話!我會回斷那邊,欣然接受與老師一起來一場兩人獨處的夜之禁斷二次會的。”

“是嗎,那我先回去了。”

“爸爸媽媽也給我延長了家裡的門禁時間。今天是我們兩個特殊的紀念日呢,發生什麼特別的事情也沒什麼奇怪——”

“是嗎,那我先回去了。”

“請等一下您有聽我說話嗎!?”

依依不捨地多次回頭的星花走進了大廳一角正在點名的人群裡。

今年的得獎者似乎會走其他途徑去和編輯還有評委聚餐。

這是出版社方面的良苦用心,把不瞭解情況可能被任何人影響的新人作家隔離在安全的屏障之中。

未成年的星花只要出席,編輯就會負起責任保障到位。她的責編,是一個我不認識的年輕人。對方很有精神,聲音洪亮,還有就是,聲音太大了。

除此之外,我對星花的責編沒有其它印象了。

“那個責編能好好管住星花嗎……?”

儘管我對對方能不能管住混蛋惡魔有一絲不安,不過星花是個會在陌生人面前披上大小姐外衣的傢伙,應該是不會做出什麼誇張的事情的吧。大概。

希望我帶著信賴打發走的狂妄初中生會迷上和大人物的聚餐,回頭給我發一條超認真的影片資訊。

“……嘛,那我也回家吧。”

明天有工作。作家,賣得動就是一切。補習班老師,去上課就是一切。有時間參加二次會還不如乖乖睡覺。

我掉過頭朝人流集團反方向走的時候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啊啊對不起非常抱歉天●老師。”

對方是我的責編志邊裡。派對都結束了你這種算不上日語的稱呼可以停了嗎?我可沒接受這個名牌啊喂。

“那個對不起您看到過八谷屋夜彌老師嗎。”

哈士奇用略帶焦慮的聲音說道,不停眨眼。

“在派對中途她還在的啊……發生了什麼嗎?”

“啊那個我必須帶老師去參加取餐但是在結束前我們去化妝間的時候老師人不見了打電話也聯絡不上。”

啪塔啪塔跺著腳的志邊裡身體左右晃動著。這麼一看還真像只大型犬呢。

“她被各種崇拜的樣子,估計是被拉去參加那個地方的二次會了吧?”

“啊啊這樣我很困擾真的非常困擾。”

她的眨眼速度進一步加快了。

說起來,志邊裡也是八谷屋的責編呢。

“無端缺席聚餐可就不好了呢。”

“比起這個參加作家一方舉辦的二次會這件事有點那個該說是我們管理不周嗎會引發問題的。”

“呼……”

看來出版社方面是認真要隔離新人的。

我得獎的時候還沒有這樣的風潮。

我那個時候可是被壞前輩帶去參加了不好的二次會,喝到吐說了好多好多對自己的作品的看法啊對於將來的展望啊夢想啊理想啊什麼的。真的好想死。

既然獲獎者不會被放任參加二次會的話,

“責編說老子有才能!”(之後第二卷就被腰斬)。

這種悽慘的新人悲劇應該是不會重複了吧,太好了。

“啊那個也不是完全被阻止和其他的作家進行交流的。”

“不,我懂的。畢竟一開始就不要講那種話的好啊,是這麼回事吧。”

“啊謝謝哦不對跟老師謝謝也不太對……”

……講真。

在情況不景氣的現在,很少聽見前輩們聊景氣的時候的事情了。

像是首發情況不好就完蛋了,決定插畫和標題的瞬間已經確定結局了,你的責編超不給力這些話題,聽人家在酒桌上吹這些牛逼也沒有任何用處。

反正,很快就會經歷現實的殘酷學習到的。

作家,賣得動就是一切。

所以,至少,在頒獎儀式當天——讓那家夥做一做幸福的夢也不錯吧。

“…………”

我越過肩頭看了過去。

遠遠能望到帶著楚楚可人的微笑優雅的和責編講話的星花。是因為被各種誇獎的關係嗎,她的屁股扭來扭曲的。估計,也就我一個,不管是她表現的多清純還是能看透她小惡魔的狐狸尾巴吧。

我不希望看到那個混蛋惡魔不去參加聚餐,而是在二次會的世俗氣中喪失光彩。

“……如果我找到八谷屋老師,我會和志邊裡小姐聯絡的,可以嗎。”

“啊那個您太客氣了非常抱歉給您添麻煩了啊不過可是那個如果發生了什麼的話請務必告知我……”

估計是她忙的不可開交了吧。

哈士奇皺著眉央求似地向我低頭致意。

我聯絡了包含社長在內的知道聯繫方式的數名作家,不過沒人表示和八谷屋夜彌一起參加二次會。

不過,有一個同期看到了“事故”的瞬間。

“大概是在結束期間吧?她在大堂的大門附近和一個拿著酒杯的人撞在了一起。身上弄得亂七八糟的。”

這麼說來,她有可能需要換衣服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

對方留下了這句沒什麼用的回答後索然無趣地掛了電話。

如果她身上穿的制服被弄得亂七八糟的話。

她會去化妝間處理汙漬,還是去得獎者的休息室呢?

我叉著手想了想。

很快,我得出結論。

“志邊裡是不可能不去確認廁所還有休息室的情況的吧……”

就算她不知道出了“事故”,也肯定會先去確認這兩個地方的。

話雖如此,也想不到其它可能的地方了。舉手投降了呢。名偵探關門。透過懸疑劇形式推進故事的發展一個系列中只有一卷這件事已經是透過法律條文規定的事情了。

儘管已經沒招了,不過我還是姑且乘上電梯去了賓館的三樓。

我的目標,是得獎者的休息室。

我其實並沒有特別的想法。雖然也有透過星花已經知道了休息室的位置的原因,不過說到底我也不可能走進女廁所確認其中的情況,僅此而已。會允許做這種事情的,只有很久很久以前的補習班校區內了。(譯註:這裡的很久很久以前按原文常指十年前左右。)

那個時候,男性教師可以不容分說闖入女廁所把翹課的學生拖出來說教一番。如今,這種侵入女性空間的權利已經不被認可了。小學生行業也是變化繁多啊……(譯:所以說,為啥措辭是小學生行業。)

回想著每年都被逐漸增加的於小學生的接觸限制的我不帶任何期待的敲響了眼前休息室的大門,隨後。

“——恩。”

裡面很尋常地傳出了回應讓我嚇了一大跳。

“……額?難道說八谷屋老師在裡面?”

“恩。”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啊……啊,那個,我是出席了派對的天出。我和你是同一個責編。”

“恩。”

“志邊裡小姐正在找你。你在幹什麼呢。總之我能進房間嗎?”

“恩。”

在得到同意後,我開啟了門,

“——啊?”

在我看到裡面有個很尋常的**初中生的時候,我的驚訝更上一層樓。

怎麼會為什麼why?

這傢伙穿著內衣坐在帶扶手的椅子上。

連衣裙式的制服掛在桌子上似乎是正在風乾中。她的身上只有些許布料遮掩著她的柔嫩肌膚。

她厚重又飽滿的胸部和健康又緊緻的大腿全都暴露在外。

那是一副與室內的奢華傢俱絲毫不相稱的極度毫無防備的樣子。

就算是我也為此動搖了。

打個比方,這就像是在飢餓的午後發現了盤子上乘著的意式早熟西蘭花蒜油麵一般。因為形容限制需要排除不合法的要素,所以我在此用了徹底比喻化的措辭。

在我關上門退回走廊之後,

“不不不?我應該問了能不能進房間吧?”

帶著道歉我抗議道,隨後門那邊傳來了些許的沉默感。

衣服摩擦的聲音傳出之後,

“恩……請進?”

對方用沒什麼起伏的聲音催促我。

“這次沒問題了吧……?”

“恩。”

“我能信你嗎。”

“恩。”

“恩那我進來咯。一,二,三,你這不是沒穿好嗎!?”

這不是還把制服套在頭上在找出口嘛。你從下半身開始穿啊!

頭從領口鑽出來了之後,她和我視線相對。

完全看不出任何狼狽的樣子。她的下半身只有內褲和過膝襪。明明是女孩子完全不能暴露人前的,身體曲線都完全暴露的打扮,她卻慢慢的眨了下眼。

“換衣服中也可以的話,請進?”

“你說的也太慢了吧……”

被搞得一副白痴樣的我沒有離開房間。

我花了點時間寫好報告找到了行蹤不明的人士的簡訊向志邊裡發出後,我靠向身後關著的門。

這可是讀者等待已久的色氣事件啊。換成我寫的書裡的主人公和女主的話,肯定是一方慌的手忙腳亂另一方也慌得不知所措什麼“咿呀”啊“白痴”啊“親愛的你需要懲罰呢!”之類的老式喜劇對話展開吧。不過,我已經沒法做出上述種種反應了。

被看到換衣服過程的一方完全不為所動。雖然為防萬一我從內側給門上了鎖,不過這毫無意義。

現場醞釀出的氣氛,與其說是畏縮,不如說是種奇妙的正直感。

誠然如此。

……這種感覺,非常奇妙。

“吶——你是八谷屋夜彌吧?”

“恩。”

終於,手伸出袖口,整個上半身處在了能自由活動的狀態的女初中生輕輕點了點頭。雖然連衣裙的裙子部分繃在胸口,下半身還是處在一朵西蘭花整個暴露在外的狀態。總之這先放一邊不管。就算不能放一邊不管也先放一邊不管再說。

我眼前的,就是得了大賞,備受期待的新人。

長相一樣,聲音也一樣。

但是,她看我的眼神似乎心不在焉。

在派對中無數次露出過的慈愛微笑完全不存在於她的臉上。

另外,違和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於她的頭髮。

“……這是,假髮?”

“是的。”

桌上放著鮮豔的金髮束。

她現在的一頭短髮更為接近於棕色。平凡又土氣。國籍不明的某救世主氣息消失無蹤了。

“你那副打扮是什麼意思?”

“恩,是因為衣服溼了。”

八谷屋夜彌又一次輕輕點頭。

假髮的邊上,還放著似乎是因為進水而無法使用的手機。

“啊啊……我聽說你被酒澆了一身,就是那個原因嗎?”

“是的。”

“然後就去弄幹衣服了嗎……既然如此你先和志邊裡小姐講一聲啊。”

“我說了。”

她帶著難以讀取其中蘊含的感情的眼神淡淡地回答。

“準確的說,是拜託了附近的人。請他們告訴我的責編志邊裡,我要去得獎者休息室拿毛巾,然後在三樓的多功能洗手間洗衣服。”

“……完全沒人告訴志邊裡啊……”

我微微皺了皺眉。

志邊裡來休息室找人的時候,八谷屋應該是在洗手間那邊吧。因為沒想到八谷屋會使用三樓的洗手間,所以兩人正好走岔了。

為什麼傳話沒有順利送達呢?

可能是被拜託了的那個人因為沉迷派對忘記了。也有可能是沒有找到對應的編輯。還可能是告訴了其他的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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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想到的理由有很多,但是——

“這我就不知道了。”

我回想起詢問“事故”的事情的時候同行那冷淡的回答。可以說是毫不關心的—— 或者進一步說,可以說是帶著淡淡敵意的話語。

得到了幾年內第一次頒發的大賞,發表了那種狂放的致辭,被瘋狂奉承的初中生在某些同行看來很礙眼吧。

成為作家,意味著要不斷承受莫名其妙的嫉妒,有根有據的批評。

而這些,是莫名其妙的那方。

被酒撒了,沒人幫忙傳話,誰都不幫她的忙。

“看來你是經歷了一場大洗禮呢……”

在我難受的咂舌後,八谷屋夜彌抬眼盯住了我。

我映在了她那有些朦朧的眼瞳中。

“你想多了。”

她輕輕搖頭。

“就算是那樣,夜彌並不能感知別人的感情。那個人自身抱有的東西與夜彌的分處於兩個獨立的領域。”

“……真是冷靜的思維方式呢。”

“我是我,他是他。我們永遠不會有交集。”

說完,她用力拉了拉連衣裙。終於,她的連衣裙沒有被胸口卡住,下襬順利抵達了大腿附近。

說起來,這傢伙一直露著下半身跟我說話啊……

作為一名多愁善感的初中女生,你是不是有點太直了?

別看星花那副樣子,該來的到來的那一天,她還是會把那些舉止給塞滿木桶蓋上蓋子扔進印度洋隨波漂流的。

不管是我一開始敲門的時候她的反應也好,完全沒有表現出動搖的樣子也好,這是因為她把自己和別人完全分割開來的關係嗎?

“歸根結底,自己的身體還是自己的。你難道無所謂被別人看換衣服的過程嗎?”

“和你說的稍微有點區別。給夜彌的裸體‘標價’的是別人。我清楚剛才你對我的裸體評價並不高。所以結果上來看無所謂。”

“哈?”

“不過如果你是能在女初中生身上發現出價值的成年人的話,就是另一回事了。”

“你的思考迴路真是清奇……”

我對此啞然。

這和我在補習班的學生中偶爾會出現的尚未理解裸體的含義的小學生從根本上不同。

這個初中生是在瞭解自己的裸體對某些人來說有性方面的意義的情況下仍然淡定地在我面前繼續換衣服的。

這種判斷的標準我無法稱之為冷靜。不是那種程度的事情。

她並沒有本來應該有的屬於自己的心。

“……沒錯,夜彌沒有所謂人心。”

理所當然似的,初中生淡然說道。

這和她在致辭時僭稱自己為神的時候一樣。

儘管自我陶醉在虛構的事情中,她也並沒有在現實中混亂暴走。她的眼瞳裡,存在著單純的,澄清又透徹的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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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個地方稱自己是神明,是因為夜彌認為這樣最好。”

“……哪裡好了啊?”

“對於夜彌來說——對於夜彌的計劃來說。”

說完,八谷屋夜彌摸起了自己的衣服口袋。

她取出了一張折得方方正正的紙片。

“……這是什麼。”

“秘密計劃書。”

“……這怎麼了嗎。”

“讀讀看。”

被硬塞到手上後,我看了過去。

上面,記載著如下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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