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遠方的河裡傳來了魚兒跳起的聲音。
這是第幾次了呢。也有為突然降下的雨水高興的傢伙存在的吧。就像，為老師突然沒來改成自習覺得開心的學生那樣。
雖然我把今天的第一節課拜託給了道源寺，不過也是時候該回去了。換衣服需要時間。襯衫黏在身上，褲子已經沒有了蔽體的功能，肌膚的顏色都透出來了。
“你現在的樣子也是不得了啊。”
“……你在看哪裡啊。”
冬燕不高興地皺起眉頭。不過，估計是因為累了吧，她並沒有要特意躲開我的視線的樣子。
披著我的外套的她嘆了口氣。
靜靜落下的雨水中望著湖面的她坐的角度發生了些許改變。
肩膀靠了上來。能感受到來自她的些許體重和體溫。
就在這個時候。
“——姐姐你在做什麼啊。”
本週，傳來了銳利的感覺。
我回頭一看，是桃夏。
代替雨衣的狼頭巾下方的她正用銳利的眼神看著我。原來如此，後背感受到的就是這個啊。恩，不對吧，這是物理性的疼痛吧？超級痛的。現在也好痛。
“為什麼特意把傘丟掉讓姐姐淋溼啊。你難道有那種愛好？”
桃夏手上拿著我之前扔掉的傘。不過呢，傘的尖端正朝我的後背用力一戳一戳的。
原來如此。就是這件事啊桃夏。合理男說了什麼禮儀云云的，那說法太客氣了。你能別把補習班老師當和自己平級的人嗎？
“……我什麼都沒做。就是和她講講話。”
我讓開空間，把冬燕交給她。桃夏衝我投來了狐疑的目光。
“特意一邊淋雨一邊講？”
“這是戶崎校區的傳統。”
“誒，真可怕……”
“才不可怕，可怕個鬼。不要露出那種表情。”
我想要適當地騙一騙桃夏，不過很難。桃夏的素顏比她姐姐可怕的多了。
“下過雨地面就會牢固起來（不打不相識）這句諺語你聽過吧。因為喜歡這句話，戶崎校區有個學生就算是大晴天也會帶上喜歡的傘一副求雨的樣子哦。”
“真的？”
“真的，真的不能再真了。入鄉隨俗。你既然想和我們這邊的學生處好關係，把有關於雨水的戶崎校區的主題曲記住也沒有什麼損失吧。”
“比如呢。”
“啦啦啦！啦啦啦！我是賣報的小行家，大風大雨裡滿街跑！”
“可怕……”
桃夏朝自暴自棄開始歌唱的奔三獨身男性投以了恐懼和輕蔑的眼神。能不要做出這種精神年齡超出實際年齡的反應麼？你才小五成熟度也太高了吧，叔叔我要怎麼辦才好？
桃夏坐到了冬燕的身旁，從手邊的塑料袋裡摸索出了個東西。
她拿出來的是裝在小杯裡的桃味冰激凌。這是市民游泳館附近的店裡販售的商品，在孩子們中間很有人氣。
“……唔。”
但是，冬燕並沒有接過去。
取而代之，她張開了嘴。
“恩。”
“好，我喂。”
桃夏一副給雛鳥餵食的樣子伸出了調羹，自然地伸到了冬燕的嘴邊。動作實在是太熟練了。
“這是戶崎校區的孩子告訴我的推薦品哦。”
“……恩……”
桃夏用同一個調羹挖著冰激凌，輪流放到自己和姐姐的嘴裡。冬燕也張嘴，吃下，張嘴，嚼嚼，只採取了最低限度的必要動作。感覺平時她們在家裡就這副樣子。
雖說雨勢弱了下來，但還在下。
雨水滴落到被子裡會讓冰激凌融化的吧。贗品的“桃”在被弄髒。
她們都沒說話，只是不斷重複動作。
“很好吃吧，姐姐。”
“……恩。”
桃夏說了之後，冬燕輕輕點頭。宛如在她倆之間已經多次重復過的某種文學性的儀式一樣。
“春則曉，夏則夜”——清少納言在千年前留下了這樣的句子。
雖然現在並非夜晚，不過烈日被厚重的雲彩遮擋，過了許久也不見天晴。對於夜的住民來說是個好天氣。
夏天的最後有個這樣的早晨也不錯。
“戶崎校區的孩子說，我們都五年級了，要多打扮打扮。如果我帶一條姐姐那樣的緞帶，會不會跟姐姐一樣啊。”
妹妹這邊又說了起來，
“……恩。”
隨後姐姐這邊又點了點頭。
“合宿結束之後，好想和大家一起玩。和朋友，BOT認識的孩子，還有姐姐。”
“……恩。”
這段對話一定沒有任何意義存在吧。
兩個人一起吃同樣的東西，兩個人相互對話，附和對方。
這就是那樣的儀式。
細雨繼續滋潤著大地。
西邊的河面上，即將落下的月亮透過雲層隱約可見。是下弦月。和晚上散發光芒的滿月不同的，受到烏雲遮蔽的不完全的殘片。
殘月之下，桃子李子兩姐妹，正品嚐著同樣味道的冰激凌。
合宿最後一天的晚上，攝影所出口周圍起了些騷動。
來接孩子的家長和孩子們之間互相尋找的聲音。因為進不了停車場直接停在路上導致的堵車。對路人低頭道歉的警備員。一直從人行橫道延伸到公交車站的送行隊伍。帶著休假氣氛交換照片的孩子們。因為忘了東西激動起來的孩子們。還沒玩夠的孩子們。往右邊走的孩子。往左邊去的孩子。到處都是小孩子……。
我以涅盤的心態把他們送他大門邊，隨後，我注意到腳邊出現了一個影子。
“老師，暑假，謝謝您的關照。”
凜離開隊伍到了我的旁邊。
她用纖細的肩膀揹著一個大包。一雙大眼裡含著豆大的淚珠。
“因為，之後就要分別了……嗚嗚……因為，之後就要結束了……！”
一副今生永別的態度。
另一邊的，是五年級阿爾法班的學生們。
小麥色肌膚的堇，注意到這邊後慌忙豎起食指的涼，莫名笑著的雄太，瞥了我一眼微微點頭致意的桃夏，緩緩晃著傘的英，以上等等，等等。
“嘛嘛真開心呢。在校區再見呢，太宰老師。”
楓代替大家發表感言似地眯起一隻眼睛一副戲弄我的羊子。
就是這樣。
就算夏季集中授課合宿結束了，補習班的工作還要繼續。就像人生還要繼續那樣。
……所以凜同學你能別哭了嗎？大家都在看著哦。人家在小聲議論了哦。你家的恐怖怪物媽媽的腳步聲都傳過來了哦。
“——之後要忙了呢。”
合理男推了一下眼鏡從我的身旁經過。
在假期結束後的補習班裡，因為有轉入生導致班級增加的緣故，各個工作組重新組合。
我大概會在哪天和合理男上一節課的吧。
又一個近距離目擊過去同事的合理學生管理品味其餘波的機會。
崩壞的府中校區的殘黨帶來的火種。鶉野桃夏的叛逆心和領導力。原創貼紙收買文化。作弊問題。
要考慮的事情有很多，不過都是秋天的事情了。在秋天到來之前，我應該要決定自己的立場吧。
人生中的很多事情。選擇什麼，放棄什麼。
首先——是關於躺在我包裡的社長的新系列。
或許我必須要仔細一讀才行了。
哎呀哎呀。
會講師辦公室的路上，吊鐘的聲音響起。
這是非日常的結束，日常的開始的訊號。攝影所恢復了本來的功能——也就是時代劇布景區那邊開始了夜間攝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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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被鐘聲影響，我遲了一步才注意到。
轉角處，有兩個初中生站在那裡講話。
“大部分老師都回去了。我不清楚。”
其中一個是冬燕。
混在銅鑼聲中的另一個人的聲音——
“是嗎……真奇怪呢。我剛才好像看到老師了。”
額，星花！
我躲到了角落後。主人，敵人出現了。不要慌，這是混蛋惡魔的陷阱。先觀察情況。不，有什麼好藏的，完全沒什麼好藏的。
“你是叫，筒隱同學吧……為什麼要找老師呢？”
“我的老師在這裡工作，今天合宿結束，我等在這裡慰勞他！勝負手是胃袋爭奪大作戰贏了呢嘎哈哈！”
“嘿……真是個特別的人呢。”
冬燕的聲音已經宛如沉到了冰點以下。
注意到啊星花，眼前的同級生和你這種樂觀星人不一樣是生活在極寒環境下的，悲觀湖底的住民啊。
“你沒有看到嗎。我在找那個眼睛有點腐爛但是稍微放鬆點標準還是勉勉強強勉勉強強勉勉強強有點帥氣又溫柔的作為一個大人引導孩子走在正確路上的超人老師。”
“我不認識這種要素豐富的人。我從沒見過也沒聽說過。”
“是嗎。太奇怪了……話說，您在做什麼？”
“……沒什麼事，我在等老師。”
“什麼樣的老師？”
“普通的老師。派不上任何用場的渣滓。”
“等這種廢物老師，莫非你是超級受虐狂……？”
“哈？”
“我，我開玩笑的！”
冬燕發出了充滿威壓的聲音，星花趕緊搖了搖頭認輸。
從天上來的北歐天使和混蛋惡魔的化學反應完全沒對上，讓人覺得心裡涼颼颼的。
“不過，我們等的人看來是不一樣的呢！”
“……沒錯呢。”
“我再在周圍找找看！”
隨後，星花啪塔啪塔跑開的聲音傳來。
天使和惡魔的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平安無事地結束了。
我在心裡默數三十秒之後大聲咳嗽了一下從角落裡探出頭。
靠在講師辦公室的窗戶上的冬燕用平時的那種冰冷目光看向我。
“什麼啊，是你嗎。”
“什麼叫什麼啊。”
“我在等桃夏，你看見她了嗎？”
“……剛才送她去公交車站了。她和大家一起坐車走了哦。”
“啊，是嗎，看來是沒聯絡好。浪費時間。”
歪著腦袋無聊似地說了之後，她想起了什麼似地擺了擺手。
“說起來，剛才有個奇怪的女孩子，說是在找超人老師。這裡有那麼厲害的人啊。”
“誰知道呢。說不定是只存活在那家夥的星球上的人吧……”
在我靠過去後，她自然地抓住了我的手腕，緊緊握住，嘴唇微微動了動。
“但是呢，你在大人裡也算是好的那種……恩，相當好。”
就像騎士宣誓效忠時那樣，彎著後背，把頭靠在了我的胸口。
“所以……請教我白天的活動方法。”
含糊纖細的聲音。吹在胸口的吐息溼潤而溫暖。
夜晚的涼風拂過身體，彷彿，是要讓人體會到溫暖的源泉般。
秋天馬上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