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引子（上）3000

我不擅長信任人類這件事。

就算是社會人中的底層，酒鬼補習班老師，還是免不了麻煩到爆的人際關係。

我們BOT升學補習班，也是古老而又惡質的企業之一。喜歡花言巧語，空洞浮誇的應酬話，只會唯命是從。驅使工薪族的傳統手段升遷是這個世界的常態。

這個世界充滿了謊言。

所以。

我偶爾，會做生活在無人島上的夢。

“就是這樣，我累了。別吵我哦。”

“可是老師老師，老師呀！今天人好多好多！都熱的快化了卻連游泳的地方都找不到！”

“誰管啊。人多就更應該別吵了。化就化了。不準大叫給人添麻煩。”

揮著一隻手的涼不服似地抗議著。

暑假時期的游泳池裡人多的跟下餃子的鍋一樣。足球少年的充沛體力是無處釋放了吧，他啪塔啪塔踢著腳。

不過嘛——管理學生是我最擅長的事情。

基本上來說，是靠胡蘿蔔加大棒和共享秘密這些招。

“你老實去游泳之後給你買點心。”

“……點心？”

“路邊不是有店嗎，去那裡買你喜歡的。和別的班級保密哦。”

用誇張的動作豎起食指後，涼整張臉都閃亮了起來。

“買我喜歡的！什麼都可以嗎！？”

我彷彿透過他的沙灘褲看到小狗的尾巴搖搖搖的樣子了。紺屋家的父親很嚴厲，大概是因為這個關係，我聽說涼和買零食無緣。

“我剛才看見有賣刨冰啊刨冰！很大份的刨冰！”

涼的旁邊，損友雄太開心似地插嘴道。

“我想吃刨冰。加滿了糖汁的那種。媽媽是絕對不會給我買的。”

“贊成贊成！老師好棒！呀吼——！”

老成的楓和精神滿滿的堇也加了進來。這個年紀的孩子很多還經常會和異性搭話，不一會兒現場就變得熱鬧起來。

八月上旬，盛夏的午間。

戶崎市民游泳館的一角，變成了小五學生的鬧區。

穿著學校指定的泳衣，每個人都充分享受著夏日的陽光。露在外面的脖子，大腿，肩膀，還留有一股透著危險氣息的白色。等到下一週，應該就會被曬成小麥色了吧。

“……只給乖孩子買。安安靜靜地去游泳吧。”

我躺在泳池變得躺椅上打著哈欠伸著懶腰悠然地看著他們。

這是位於多摩川沿線的櫻堤路上的國營小型戶外泳池。雖然和無人島差的很多人非常多，但是眼前這片映照在太陽鏡上的水光粼粼的景色，嘛，並不壞。

夏天是屬於穿著泳裝的小學生的。

眾所周知，補習班老師的首要工作，是溫柔地守望好孩子們。一點都不奇怪哦？

“說不定會很奇怪……說不定會很奇怪……”

“恩？”

“老，老師，這個，沒，沒問題嗎……？”

側著身的凜肩膀扭捏著。

我回身仔細一看，牧琉家的凜同學正忸怩地摩擦著大腿。

她沒有加入班級中的其他人，而是一個人呆在角落裡。身上披著一條有身高那麼高的浴巾，整個把眼睛下方的部分包住了，就跟一把小雨傘似的。

“沒問題，是指什麼？”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怎麼說呢，那個。凜的泳衣，和其他人的，好像不一樣，所以，所以……！”

“讓我看看。”

我輕輕拉了拉凜的浴巾，凜“呀”地悲鳴起來。

她彷彿被人掀了裙子一樣跳開，呼呼搖著腦袋。隨後，她又靠了過來，深呼吸起來。

大概是堅定了自己的決心了吧，她抬起了通紅的臉。

“老師，拜託你，不要笑我……”

再次深呼吸後，凜一點點褪下了浴巾。纖細的下巴最先出現，然後是紅色的脖子，甜美的鎖骨。

她的呼氣短而淺。她的指尖顫動著。焦急似的——似乎在操弄著什麼似的。

……在操弄著什麼我完全不知道就是了。懂了的諸位仁兄請用肉眼可見的速度去最近的醫院和醫生聊一聊吧。那可是小學生哦，實在不行，就請去警察局喝杯茶吧。

終於，浴巾落到了腳邊。覆蓋著凜柔嫩肌膚的東西消失了。

那是一件裝飾著華麗緞帶的泳衣，不過還好，重要的地方全都遮擋住了。

確實，是有點早熟的分體式泳衣。

“媽媽說，不管穿什麼，可，可愛的比較好……”

凜用幼小含羞的眼睛抬頭看向我。

“這，不，不奇怪……嗎？”

“挺好的不是嗎？”

“很，很，很適合……？”

“很配你哦。”

“可，可，可，可，愛……”

“可愛可愛超可愛，super cute小公主。恭喜你奪得太宰best sele金獎。”

我以七五調適當地嗲了點頭。誇獎女孩子的時候節奏感和氣勢是很重要的。（譯註：七五調，反覆以七音或五音構成一句的格律。）

“老師sele。”

“我全面贊成凜的媽媽的意見。”

說到底，可不可愛什麼的，我根本就沒有對此作出否定的權利。

這是她的家長審慎選擇的衣服。一介補習班老師不該介入其中。更何況，把自己的孩子當作人偶一樣寵愛的凜的母親有著隨時隨地能轉變成麻煩怪物的體質。補習班行業格言A，別招惹家長保平安。

雖然這是基於明哲保身而做出的誇獎，

“是嗎，這樣啊……太好了。誒嘿嘿，誒嘿嘿嘿！”

不過凜笑開了花。她似乎完全放心了的樣子，圍著躺椅來回轉圈。泳衣上的緞帶輕巧地躍動著，綁起來方便游泳的頭髮也開心似的搖動著。

毫無虛飾的喜悅。這是屬於與大人的算計和應酬無緣的天真爛漫的孩子的喜悅。

英從旁穿過，

“…………咻……”

電擊參戰。

她不容分說躺到了在躺椅上的我的肚子上。

英穿著紺色的學校泳衣。是為了不忘掉嗎，前後都繡著和傘上的“英”一樣的文字。

“喂，你怎麼了？”

“……啊……”

“是嗎，很熱吧。然後呢？為什麼坐肚子上？”

“……午睡……”

英一下閉上了眼。

就像旁若無人的貓咪一樣，在我的身上展開了一個大字。很快，嘶嘶的寢息身搔起了我的胸口。

看來是把我當作床要午睡。不管怎麼搖，她都沒有反應。

看到她毫不客氣的態度，

“小英——不，不愧是你！”

“喂？不愧什麼？”

“天才的想法……！”

說著莫名話語的凜和英從進入補習班開始就一直是盟友。

“哈！凜，凜也突然，非常困！現在，不立刻午睡，不行……！”

凜高高舉起手臂。

然後，像是臨時湊齊的笛鼓隊一樣，凜左右來迴轉了轉，不巧，我的肚子被英完全佔據中。

“嗚嗚，嗚嗚嗚嗚……！”

用聰明的一休pose想了想之後，凜坐到了我的腳邊。

“這，這裡的話！勉強，勉勉強強，可以！凜的地方！”

凜抬起我一條腿，然後抬起第二條，勉強擠進雙腳空開的縫隙間。才不可以啊，那是我的地方啊。

抵抗落空，不法入侵者多了一個。

上面是英，下面是凜。躺椅上擠成了三層。

學校泳衣和早熟泳衣的女孩子和我，構成了Summer Jumbo Dream Sandwich。

兩邊平坦溫熱的身體壓迫著我的身體。垂下的水珠和虛幻的吐息包圍住了我。

“呼……”

我無奈望天。

天上遍佈的夏日積亂雲——純白的液體結塊湧入了無垢的校園。

春則曉，夏則夜——清少納言在千年前如此記述過。

這是剛才上課的時候在班書上寫下的隨筆，不過看來也挺符合現代的情況。

若言，春則晨之紅書包，那般，夏則晝之死庫水。漸熟肢體，仿曙光初現，泛桃後頸，細長嬌嫩。小學時代，更是如此，不分男女。指尖輕觸，饒是有趣，身體重疊，亦是情趣。（譯註：請誇我有才）

“真的是，小學生最棒了——”

我懷著對偉大先賢的敬畏之情，低訴出了這句在我們行業已經成了定式的句子。

如各位所知，補習班老師的第二職業，是和小孩子纏在一起渾身出汗。一點都沒問題哦。

“好像很奇怪，好像很奇怪好像——小哥，有時間嗎？”

怎麼可能有。看了就知道了吧，我在工作。

“是呢，大家都這麼說呢。外勤中，沒惡意，心迷茫。都是些痛苦的解釋呢。”

“恩？”

視線一瞥，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有個穿著藍色制服的人如仁王一樣站在了泳池邊。

那人高舉著櫻花紋章。是沒被叫就衝了出來的，警察。

“小哥，拿出身份證。幾歲了？住哪裡？有前科嗎？”

在執行公務啊！

煩惱的事情意外的經常有。補習班行業格言B，補習班老師走在路上都能撞到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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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在履行職責。”

“大家都這麼說呢。那個呢。這種黑心工作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是不存在的呢。”

“有的呢。只是有點黑，其實還是偉大的工作啊……”

“詳細的就到警局再說吧。可以嗎？”

可怕的手臂緊緊抓住了我的肩膀。這是以警察職權行使法第二條第二項為依據行使職權。恩，合法。對於我們這個行業的人，警職法是最常聽到的魔法咒語。不管是誰，背出了它是理所當然的哦。

補習班老師的夏天，現在才剛剛開始就要結束了！

太宰老師的下次授課，敬請各位期待。